许文燕气势汹汹，脚步昂昂地走进叶凝眉的办公室，一双杏核眼到处乱转，但是，叶凝眉的椅子上是空的，人已经不在了。
卢玉琴正坐在电脑后整理着一些文件，见有个女人连门都不敲，径直推开，长驱直入地闯了进来，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有点冒火，抬起头，冷冷地问道：
“你找谁？”
许文燕不屑地撇撇嘴巴，她知道眼前这个一脸雀斑的女人不管事，所以就有些轻视。
“你们叶主任呢？她到哪里去了？”
卢玉琴觑起双眼，仔细地看着许文燕。她有些近视眼，但嫌带眼镜不方便，所以也没配。老半天，卢玉琴终于认出了许文燕，见她拎着那只盛鞋子的纸袋，颐指气使地站在那里，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不由得火更盛了，口气很不客气地说道：
“哦，原来是你？你又回来干什么？”
许文燕见对方很不友好，于是摆出一副“我跟你没话说，叫你们管事的出来”的架势，挑衅地昂起头，望着卢玉琴叫道：
“叶凝眉呢？我找她有事！”
“叶姐不在，有什么事情你说好了！”
“跟你说？你能替她做主吗？我是想找你们叶主任问问呢，她就是这么对待熟人的吗？她去哪儿了？你让她出来见我！”
“你找叶姐？你还嫌没给她添足麻烦哪？她哪有工夫在这里等人老找麻烦？”
卢玉琴看清楚来人是许文燕之后，语气更加冷淡不客气，针锋相对地仰起脸，不屑地瞟了她一眼，气哼哼地说。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这就是你们百货公司的服务态度吗？晴天白日的，还讲不讲理呀？”
许文燕是个医生，平时看惯了患者谦卑的笑脸，哪里吃过这样的憋气？见卢玉琴根本不吃她那一套，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苍白着一张大脸叫道。
卢玉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老公这些日子正跟从前的女友打得火热，心头本来就窝着一股无名大火，见许文燕这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噌地从电脑后站了起来，声音更大地嚷道：
“我就这态度，你怎么着吧！我正要说呢，晴天白日的，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为了一双鞋子，强逼着人家又是打折又是以出厂价处理的，穿不起就别买呀，充什么阔太太！百货公司的顾客都像你这么不要脸，我们干脆关门拉倒！”
“你！你太过分了！你是姓卢还是姓马？你等着，我要去……”
“她姓卢，叫卢玉琴，我才姓马！”
马君瑶拎着两暖瓶开水走进来，瞥一眼气得浑身颤抖的许文燕，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道：
“咦，原来是许姐姐呀？你怎么又回来了？”
许文燕回过头来，听马君瑶说话客气，像捞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诉苦般叫起来：
“小马妹妹，你来评评这个理。我从你们百货公司买了这双鞋子，走到半路上却发现是一双残次品，想回来跟你们叶主任说一声，给我调换一下，想不到一进门就碰上了个扫帚星，态度恶劣的像被老公……”
许文燕本来想说“态度恶劣的像被老公甩了”，想想不太妥当，于是改口道：
“态度恶劣的像被老公打了一顿似的，跟我在这里急赤白脸地掐呢！你们百货公司怎么会有这样的员工？”
一边的卢玉琴听她说话难听，眉毛一横，插嘴道：
“你这是怎么说话呢？谁让老公打了一顿？我看你才像被老公打了的样子！想穿名牌鞋却不想掏钱，二百块钱买到一双达芙妮，赚了天大的便宜还想回来卖乖？也就是叶姐好脾气，要是我……哼！你当我们百货公司是专门给你开的呀？想穿鞋不花钱，那就嫁给于大业呀，不光穿牛皮鞋不花钱，穿人皮鞋也不用花钱的！”
卢玉琴也是个伶牙俐齿的女人，毫不客气地回敬着。
“小马妹妹你听听，你听听啊，这个姓卢的太嚣张了！我……”
许文燕有些招架不住了，有些难以抵挡地指着卢玉琴叫着。
“小卢你少说两句吧，叶主任去给新开张的银座分店捧场去了，临走交代我们凡事讲究个分寸的，许姐姐又是她的朋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人家呢？”
马君瑶训斥完了卢玉琴，堆起一脸的笑容，拉过一把椅子让许文燕坐下，又给她倒一杯热茶，顺手拿过那双鞋子，反复地查看着。
“这里，就是这里，你看看，这么长一道划痕，黑糊糊的多难看！要是这鞋子是黑色的，我也就忍了这口气，全当白扔了那二百块钱算了，可是，这是一双白色的鞋子，划上这么一道黑，还穿得出去门吗？！”
许文燕将脑袋凑到马君瑶鼻子底下，指点着那道划痕，唾沫横飞地叫着。
“许姐姐你先别着急，让我看看，看看。”
马君瑶顺着许文燕手指的地方一看，果然有一道划痕，但跟她嘴巴里说的根本就是两回事，那道划痕非常轻微，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如果放在别的女人身上，这样可以忽略不计的小疵点，根本就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可是，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他们百货公司又有规定，顾客不满意，就可以退货的，看来只能给人家退掉了。
“许姐姐，你先别生气，把买鞋子的小票给我看看，我去帮你退掉吧。”
马君瑶是个八面玲珑的女人，又不知道叶凝眉跟这个女人之间究竟是什么交情，想着还是小心点好，就冲着许文燕点点头，柔声说道。
“小票？”
许文燕闻听这话，呆了呆，指着卢玉琴叫道：
“你问她！鞋子是她去拿来的，我跟她要发票，她说是以出厂价处理的，不给开！哦，我那会儿早就应该想到鞋子有问题的，为什么不给发票？还不是想糊弄顾客，让人家有苦说不出，白吃哑巴亏！”
“你……你这个女人，讲不讲道理啊？”
卢玉琴再也忍不住了，叶凝眉嘱咐过，说她给这个女人垫钱买鞋子的事情，对谁也不要提起了，可是现在，眼看这个女人蛮不讲理，赚了便宜还来找她们晦气，就顾不上叶凝眉的交代了，白了脸，一五一十地将这双鞋子的来历和盘托出了。
“她替我垫上了七百多块钱？切，说鬼话呀你？我跟她姓叶的素不相识，她凭什么替我垫那么多钱？你糊弄谁呢？”
听完卢玉琴的话，许文燕的嘴巴都撇到两腮了，她绝对不会相信，世界上还有如此傻的女人，情愿自己掏腰包——那可是实实在在的钱呀——替别人买单！她许文燕活了三十四年，还没遇到过这样蹊跷的事情呢。她觉得，肯定是这个姓卢的女人，跟叶凝眉合起伙来哄骗她的，对叶凝眉的意见更大了。想不到那个看上去温柔和善的女人，居然如此阴险狡猾，她可得回去好好跟段天明说道说道了。
卢玉琴见许文燕不信，转头望着一边的马君瑶道：
“君瑶你当时也在场的，你可以给这个女人证实一下，叶姐好心好意地替她垫了七百多块钱，她不但不领情，为这么一丁点儿小疵点，居然还有脸找回来要退货，我看真是给脸不要脸了！”
马君瑶见许文燕也确实太不像话了，只得尴尬地笑了笑，点点头道：
“许姐姐，这件事小卢没说假话，这鞋子，叶主任的确是替你垫了七百块钱的，你要是不相信，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鞋帽柜组找他们经理证实一下的。”
许文燕狐疑地望望卢玉琴，再看看马君瑶，见两个女人的表情都非常严肃，不像是糊弄她的样子，心里也开始敲鼓。可是，仔细想一想，叶凝眉凭什么替自己垫那么多钱啊？莫非她有什么事要求着她许文燕？可是也没见她说呀……
想来想去，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只得挠挠头皮，有些尴尬地拎起鞋子，嘟囔着说：
“不退了不退了，全算我倒霉还不行嘛。”
卢玉琴见她一副被坑蒙拐骗了的样子，突然大声喊道：
“你把鞋子留下吧，那二百块钱，我做主退给你好了！省得你出去败坏我们公司，说我们以次充好让你上当受骗！我们百货公司也不缺你这样一个顾客！”
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二百块钱，急步走过去，摔到许文燕面前，一把夺过那双鞋子，举到眼前仔细地观察着。
卢玉琴有过鞋子上看到划痕的经验，一般来说，都是工厂里在下料的时候，不小心蹭上去的铅笔痕迹，擦掉就可以了。她举着鞋子，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半天，伸手从桌子上拿起一块卫生纸，沾了点水，在那所谓的划痕上轻轻一抹，划痕立刻便消失了。她把鞋子举到愣怔在一边的许文燕面前，冷笑道：
“你看仔细了，这就是你说的残次品吗？”
许文燕怀疑地接过那只鞋子，举目去看，哪里还有什么划痕呢？她不由得有些吃惊，张口结舌地站在那里，手里捏着那二百块钱，不知如何是好了。
卢玉琴一把将鞋子夺过来，麻利地装进纸袋里，黑着脸又说：
“该着叶姐少搭上七百块钱呢，你这样的女人，太拿自己当个人物了，了不起是个医生罢了，抠门过日子的女人我见过，像你这样吝啬抠门的女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说着拎上纸袋扬长而去。
许文燕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真是偷鸡不成反丢了米。自己怎么就没那么点心眼，吐点唾沫擦一擦呢？要是早知道只不过是铅笔的痕迹，还用这么巴巴的把到了手的便宜又拱手让出去吗？眼看着那双让她心动的鞋子被卢玉琴拎走，想想已经到了嘴边的肥肉就这么丢了，实在心疼不已，恨不能打自己两个嘴巴才是。可是刚才自己还叫喊着要退货的，怎么好马上出尔反尔搞那种小孩子行为！即便她脸皮再怎么厚，也实在做不到这一点了，只得暗暗埋怨自己没福气。
马君瑶见事情突然急转直下，也觉得有些意外，愣怔了片刻，很不自然地对许文燕说：
“许姐姐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请先回吧，我也该交班了。”
这分明是在逐客了。
许文燕羞红了脸，狼狈地向门外走去，连再见都忘了跟马君瑶说。
马君瑶望着许文燕有些踉跄的背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
“那个姓段的财政局局长，怎么会看上这么个抠门的女人呢？这真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哦。呵呵，幸亏叶凝眉不在，否则的话，就更热闹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