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宁一大早就在河里帮老漠抓鱼,按老漠的讲法,这几日只出不进,能省就省些,于是鱼就成了天天必备的一道菜,就算大头换着花样做,大家伙也吃腻了,只是负责买菜的老漠坚决不换掉鱼这道菜,大家伙一边诅咒着江里的鱼全都赶紧断子绝孙,一边又不得不继续吃着阆镇有名的阆江鱼。
青青想叮嘱大头赶紧开早饭,就往灶头去,却听彦容正问:“一大早就杀鱼呀?”
大头嗯了一声道:“苏老爹是个捕鱼能手,这不一大早已经抓回来十几条了!”
彦容叹了口气道:“阆江的鱼做梦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大劫,但愿别大劫过后,阆江的鱼从此绝种!”
大头笑道:“他大伯,这怎么会呢,阆江那么大,而且老爹讲了,小的不要,只抓大的!”
“大头是哪里人?”
“我?四海为家,哪能挣到钱就到哪挣钱?”
“大头家里没人了?”
“还有个老娘!”
“不要你照顾的?”
“有人照顾着!”大头话刚一落,就是一宁抱着一条肥肥的鱼摇摇摆摆从江边走过来道:“大头叔,又抓到一条!”
一宁光着身子,只穿了件湿漉漉的小兜兜,抱着鱼自然没有平常走得灵活,青青却听一旁观看的苦力们苦着脸道:“这阆江的鱼怎么不赶紧绝种呀!”
青青打心里支持老漠此种做法,哼了一声道:“阆江的鱼是有名的鱼,天天能吃到是你们的福气,你们到馆子去吃吃,一条至少收你半两银子,不知好赖!”
于是议论声嘎然而止,然后有人道:“新娘子出来了!”
青青一扭头果见齐家二闺女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这一做了新娘,衣服稍艳一点,果然很是美貌,青青分明听到苦力们咽口水的声音:“你说盐咋那么好福气,能娶这俊的媳妇!”
“就是连一个麻袋都扛不起,却能找这样的妞!”
……
青青翻了翻眼睛:真是群粗俗无知的东西,这证明齐家那二闺女有眼光,能从你们这么大堆人中挑中彦容,那就是慧眼!
齐家二闺女一见大家都盯着她,小脸一下通红,给青青福了一下脆生生道了句:“苏当家的,早!”
青青忙道:“免礼,免礼,那个他大娘,以后在咱们这棚子里少这些个虚礼了!”
“是,苏当家的!”
青青又想呼他大娘,彦容便道:“叫小柔!”
“哦,这名好!”不过青青很有些怀疑这个曾经挽着袖子要跟自己对骂的齐家二闺女是否真的人如其名,那齐小柔脸略略通红后,就把眼睛望向灶头忙着的老漠与大头,青青便道:“以后你就给老苏和大头当当下手!”
小柔嗯了一声,一宁好奇地问:“大娘,你会做饭吗?”
小柔听了一宁的话有些受侮地道:“我齐家也是个大家,十好几口人,哪次轮着我做饭,没输给过人家!”
“真的?那大娘给宁儿做糖醋鱼!”一宁立刻把他爹的命令吩咐得更具体。
“哪有一大早吃糖醋鱼的,大娘给你做鱼汤!”小柔不容商量地把一宁的命令给改了,一挽袖子就把大头挤兑到一边去了,“看你笨手笨脚的,我来!”
青青愣愣地看着,大头却在一边:“后悔了?”
“后…后什么悔?”
“这么能干的女人许给了别人!”
青青瞪了大头一眼,大头赶紧紧张地问:“当家的,这灶头的活让人抢了,你不会不用大头了吧?”
青青沉吟一声才道:“本来看你长得也还壮实,虽不做灶头的活,做码头的活也还可以,只是…”
大头立刻哭丧着脸道:“当家的,大头家里还有老母要养活,您就可怜可怜大头吧!”
连平南不屑地道:“你家老母不是有人照顾吗?”
“就是,就是!”青青也应和着,大头立刻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道:“那是大头挣了工钱请人照顾!”
“哦,家里也不宽裕!”青青有些同情,大头赶紧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道:“不是一般不宽裕!”
连平南有些不信:“咋感觉你比我还不在乎工钱?”
大头恨了连平南一眼道:“你还以为你是傻瓜,世上的人还都要比你傻!”
“大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都不要工钱了,怎么我还会比你更不在乎工钱?”
青青被两人吵得烦,赶紧一挥手道:“停住,停住,大头就这样吧,你先在这待着,啥时候有活,你就跟大家伙一起去码头干活,不过记得没活的时候是没工钱的,现如今的吃喝拉撒,到有工钱的时候是要扣出来!”
大头忙道:“行,行,当家的只要给大头口饭吃就成!”
青青不由得有些纳闷了:“给你口饭吃,你老娘呢,就不吃了!”
“我就讲了他比我还不在乎工钱吗?”连平南赶紧又踩着大头的小尾巴,大头就不满地道,“那苏当家不是没活吗?难不成我在乎,苏当家就有活了?”
青青一听两人又耗上了,正挥手叫“打住”,那一宁却叫了起来:“大娘做的鱼汤真好吃,真好吃,比大头叔和外公做的还好吃!”
青青正好饿了,也赶紧坐到一宁旁边去问:“真的?”
“真的!”
大头与连平南也坐了过去,一宁却把他湿漉漉的小屁股往大头怀里一搁道:“大头叔,喂!”
大头一听就端起汤碗笨手笨脚地喂起一宁,一宁就不满了:“大头叔,你没外公喂得好!”
拎着鱼篓和鱼网的老漠正巧走回来,一听赶紧把东西放下就把一宁抱自己怀里,抢过大头手里的碗道:“就是,就是,还是外公亲力亲为好了!”
一宁美美地吃了一口,小柔就把煮好的鱼汤端了上来道:“鱼汤煮好了,还煮了些面,大家偿偿!”说完给大家盛上,一抬头见彦容正背着手看着篱笆上的牵牛花,便走过去把彦容拉过来道,“一大早不吃早饭呢?”
那些苦力立刻挤眉弄眼地道:“他大伯别饿着了!”
青青听着那意思更象:你个没用的废物,饿死算了!
于是青青眼一瞪,那群苦力便都赶紧缩回了看热闹的脑袋,小柔把彦容拉到案边,把碗递他手里,才坐了下来,青青便假咳一声道:“那个他大娘,哦小柔,辛苦了哈!”
小柔倒也不扭捏地道:“苏当家的,不辛苦!”
大头就问彦容:“他大伯,还好喝吧!”
彦容喝了一口才有些不解地问:“大头,怎么最近我总觉得你尿多!”
彦容这句话差点没把在座的人恶心死,当然除了一宁,剩下的都搁了碗,小柔不由得怪嗔道:“你真是,吃饭的时候,怎么提…”
青青也道:“就是,就是,吃饭提什么尿多尿少,你成心不想让大家吃早饭呀!”
彦容才想起这桩,于是讷讷道:“倒是忘了在吃早饭呢!”
那一宁却拍着老漠的腿道:“外公,好喝,好喝,还要喝!”
青青眼一瞪道:“你知道好喝,你外公到现在还没喝一口呢,这么大了,自己吃!”
“不会吃!”一宁睁着乌溜溜的眼睛,老漠赶紧道:“这不就喂完了,宁儿才多大点,能吃多少?真是的!”
青青“啪”地放下筷子道:“苏一宁,你喝完这汤,立马跟我上镇上一趟!”
一宁舒服半躺在老漠怀里,一听这话眼一亮道:“爹带一宁上镇去?”
“对!”
“爹要给一宁买糖人,买拨浪鼓?”
“你想得美,爹带你到镇上的学堂看看,打明儿起,你给爹上学去!”青青话刚一落音就听到一宁拉长声音嚎了起来:“宁儿不去学堂!”
“这事由不得你!”
“宁儿不去学堂,坚决不去!”一宁委屈的声音比青青还大。
老漠也赶紧道:“女婿,女婿,这宁儿才多大点,上什么学堂?”
青青眼一瞪道:“老苏头,这上学堂是正经的大事,你居然还要坦护?”
老漠赶紧道:“女婿,我不是坦护,只是宁儿太小了,到学堂会被人欺侮的!”老漠这话一出口,立刻招来一片“切”的声音,有实在的就出了声:“他会被人欺侮?别人被他欺侮还差不多!”
老漠才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跟同样大的自然不会,只是学堂的个个都大过他,不就是被人欺侮的事!”
于是有人可怜巴巴地道:“我比他大了二十岁,可天天都被他欺侮!”
“就是,我还大了不止二十岁,头发都快让他拔完了!”
“那天不知哪句话惹着他了,他弄了一大堆狗屎放我铺里,害我那铺到现在还臭哄哄的!”
……
苦力们终于逮着控述血泪史的机会了,青青才知道自己雇的这些苦力生活在何等水深火热之中,于是一把揪住一宁的耳朵道:“你还吃什么早饭,现在就跟我走!”说完另一只手抱着一宁就离开了案子,于是大家听到一宁惊天动地的哭喊声:“不去学堂,不去,就是不去!”
老漠“啪”地一声放了筷子道:“这个早饭吃得真闹心!”
彦容、连平南都放了筷子点点头道:“是挺闹心!”
老漠一看找着共同话的人,立刻哭丧着脸道:“不就个孩子,我女婿至于吗?”
连平南便道:“我怎么都觉得你女婿下手有点晚了?”
彦容也道:“是得管管了!”
老漠才知道人家的“闹心”跟他的,根本就是南辕北辙的“闹心”,于是气哼哼放了筷子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