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丞痛失爱女,此刻揪出了手上沾有鹿茸粉的凌春,自然不肯放过,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求着连宏,说道:“老臣一生勤勤恳恳,为朝廷,为陛下……现在小女无辜,却被这贱婢害的枉死。还请陛下下旨治这贱婢的罪,让小女在天之灵,能够安息啊……”
太常丞说的凄惨可怜,纵然在面对木灵时十分可恶,可毕竟是失去了至亲骨肉,爱女心切才这样也是人之常情,连木灵看着不免也有几分心软而旁边一直跪着的凌春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是默默的承受着太常丞等人对她的斥骂。谁让她只是个奴婢?没有月馨那样显赫的家世,不然也不必被丞相夫人威胁,来承受那些本不该属于她的罪名。
一旁董嘉心疼父亲年纪大了还如此难过,便梗着伸手扶起太常丞来。而人群中的梁夫人本就不愿与其他人同流合污,她一早就觉得这其中有问题。有的话可以说可以选择不说,只不过此事并不只关乎木灵清白,丞相夫人更是对梁氏大放厥词,梁夫人心中又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她看着太常丞的情状,忍不住嗤笑说道:“我原本以为太常丞如此恳求陛下为董姑娘讨回一个公道,还是个聪明人,没想到竟是我高估了你。”
太常丞被梁夫人问住,一时愣在原地。而董嘉本就失去了妹妹,更是悲痛万分,现在又听见梁夫人如此说他父亲,饶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便要冲上前去,却被太常丞死死拉住,只得站在原地怒道:“你这女人胡说些什么!现在已经查明这女人手上沾了鹿茸粉,若不是她杀了我妹妹,那还能有旁人想害她不成!”
董嘉振振有词,梁夫人却觉得是无稽之谈。太常丞怎么会有这么一对愚蠢的子女!而她虽然素来宽厚待人,却也不见得眼里能揉进半分沙子任人拿捏来。
梁夫人看着董嘉,无奈的叹了口气,眼里却不无讥讽。她看了看自从被查出有鹿茸粉便跪在一边任打任骂的丫头,心中不平,径自快步走到凌春身边指着她,话却是对董嘉说的,而且丝毫不留情面:“我说你蠢!你也不想想,凌春只是个丫鬟!她跟你妹妹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也要拿鹿茸粉去害她?!若不是受人指使,她又怎么会去害董姑娘?!她们两个之间恐怕也并不存在什么私人恩怨,而这些,你想过没有!”
梁夫人说完这些已是满脸怒容,而董嘉更是被她问住,这个时候也慢慢觉得不对劲起来。而丞相夫人和月馨根本就没想到这半路会杀出梁夫人这么一个程咬金来。月馨银牙紧咬,却也只敢把火气憋在心里罢了。毕竟如果这个时候她和母亲开口,那便是让人觉得她和此事有关联,那么——就全都前功尽弃了。
而齐淑兰和连宏听见梁夫人这些话的时候,眼神俱是一暗,梁夫人这话意有所指,却也再明白不过,凌春是月馨的贴身丫鬟,除了月馨,怕也无人能使唤的动她。而齐淑兰这时却隐隐有些担心起来。
月馨这孩子也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跟她关系尤为亲厚,更何况平时也温和乖巧,再怎么样她都不会相信月馨是指使凌春害死董氏的人。而一旁连宏则眉头深锁,他觉得梁夫人说的话也有道理,而齐淑兰看见皇帝这样,便晓得他是起了疑心。
所以,齐淑兰便抢在连宏开口之前,指着座下跪着的凌春便斥道:“你竟然敢谋害太常丞家的千金,真是胆大包天罪无可赦!你若是能把你和董姑娘有什么恩怨,以及你是如何谋害董姑娘的过程说出来,本宫尚可留你一个全尸!”
齐淑兰这话说的雷厉风行,根本不给凌春任何辩驳的机会,而凌春听见齐淑兰的话,便也知道这一死自己怕是逃不过去,可这所谓的杀人原因和经过自己压根儿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不能把月馨供出去。而此时,连宏也开了腔,却并没有再看一眼月馨,而是直接看向凌春说道:“说出来,寡人饶你一命。
连宏这话摆明了就是给凌春一个翻案的机会,她也自然能听得出来,顿时便低下了头,将身子伏得更低,双手撑在地上,手指微微收紧抠着地面,指甲上也进了灰,却还是十分犹豫:“奴婢……奴婢……”
凌春说了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木灵眼神微变,而月馨等人更是全神贯注的盯着凌春,生怕她真把自己供出来,便想着先发制人,走到凌春面前哭泣道:“凌春,我素来待你不薄,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大逆不道,杀了董姑娘,枉她年纪轻轻便魂归九泉……我真是于心不忍,我竟从不知你是这样心肠歹毒的人……你到底、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就不想想自己的母亲和弟弟么?她们若是知道了,又该有多寒心……”
月馨的名字就梗在凌春喉咙里,几欲脱口而出,却听见月馨在她身边声泪俱下,还提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弟弟,一下子便晓得了月馨这是什么意思,瞳孔骤然缩紧,忍不住抬头去看她。只见月馨抬手擦去眼泪,广袖却遮住了她的脸,旁人都看不见,只有凌春能看见她瞪着自己,眼底阴寒十分,正是在威胁她。
凌春心里咯噔一下,月馨也依旧是在演着丝毫不知情的善良人,她自以为天衣无缝,可殊不知站在凌春右边的木灵也早把她的眼神和动作尽收眼底,心中不由一凛。果真如淑妃所说,月馨此人表里不一,生的貌美,却承了一副蛇蝎心肠,为了除去董氏,都不惜让自己的贴身婢女为自己顶罪。
至于齐淑兰相信月馨,从而指责凌春杀人,那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对于木灵来说,齐淑兰也是从一开始便中意月馨做她的太子妃,所以这会儿着急让凌春死掉,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她不知道,若齐淑兰知道自己原本中意的太子妃真实面貌却是这样,又该如何去想呢?
而凌春虽然感激这个时候梁夫人能站出来说话,或许并不是为了她,却也能让连宏给她翻案的机会。只不过月馨和她母亲多番威胁,凌春又如何能忍受得了?现在几乎所有人的目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凌春身上,不屑、讥讽、嘲笑、同情……种种目光夹杂在一起,凌春抬起头,似是茫然的看了看周围的人。末了,又低下头,低低的笑起来,笑中,却夹杂了苦。
她本以为自己生来为奴便是最苦最残酷。
没想到这世上更加残酷和无情的,是千夫所指,是罪有应得,是她背上了这莫须有的骂名还必须承受,直到死时都只能贱如蝼蚁,草草葬了。人心……人命……呵,本来就是最贱如草芥的东西。
凌春忽然明白了这一切,也对是生是死没有那么看重了,就算她今天是活着走出了这里,明日也一样横死街头。她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月馨,心便如石沉大海一般,了无生气。月馨觉得凌春那目光有些让人后背发寒,便故意扭过头去不再看她,凌春忽然笑了,是极其无奈却又心酸的笑,她转过头去,低低伏下身子,却俨然是认罪的姿势,“无人指使奴婢这么做,是奴婢自己为小姐抱不平,看不惯这个女人——”
月馨,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的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