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做姑娘伴的人,还有寨尾巴的叶清,放寒假回家恰巧碰上这场婚事。她和寨子里的其他姑娘一样,年纪不大,却送走好几个同伴了。
那天大清早起来,叶清帮母亲抬着几个瓷盘,准备往水秋家走去。走到巷道口,母亲想起一件事,让她回去对她父亲说。等她再出门时,才下了几级台阶,就听见母亲在路口跟一个人说话,那声音,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你妈真狠得下心肠,现在才舍得让你收场子回来!”
“不迟,大婶,还有三四天才过年呢!”
“你也去水秋家吧?”
“要去。回家放了被褥就过去……叶清……她去了吗?”
“我这不正等着她呢!……怎么去了这么久?叶清!叶清!”
叶清心咚咚地跳着,往旁边的竹丛一闪,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她在院心怔了半天,回过神来看见地上撒了一地的碎花瓣,全是自己刚才从美人蕉上扯下来的。
母亲在门口叫她,她提着一只水桶出去。母亲见了,就说:“你在干什么?这么久出不了门!”见叶清不说话,又说:
“明岩从采石场回来了,我喊你又喊不着。”
叶清轻轻“噢”了一声,说:
“妈,我想去浇园子。”
母亲一时弄不明白:“这时候浇什么园子,人家等着你去洗菜切菜呢!”
“我会浇快一点的,你先走,我浇完就来。”
边说边踏上石桥,向田野里跑去,水桶在她手里左右晃荡,像要摆脱桶把飞出去一样。母亲还站在巷道口,隔着一沟的流水喊她:
“你回来,叫你妹妹浇去……去迟了人家要笑你!”
叶清只装作没听见,一个劲地疯跑。
油菜花开得正闹,沿着梯田一层一层铺染下去,间或夹杂着几块麦田和豌豆田。小麦叶子一律把腰弯得低低的,在阳光下像水波一般闪着亮光。豌豆花长得瓣白蕊紫,像一只只张着翅膀的小蝴蝶,停在豆架上。
叶清跑到自家苦楝树下的菜园子旁,蹲下来喘粗气。忽然想起明岩问她母亲“水清……她去了吗”的话,就在心里轻轻地说:“明岩,你提我做什么?你真傻,我是要到远处去读书的人呀!你见寨子里哪个读书人还会回来的?玉英姐,天斌哥,他们不都远远地走了么?我也一定要走……像玉英姐一样,不用早早地嫁人!”
她自小跟着母亲走村串寨地吃喜酒,长大了又做过几回姑娘伴,迎亲嫁女的事看多了。在她的记忆中,寨子里那些老早就嫁出去的姑娘,日子大多过得不如意,年纪小,又不懂事,常常抹着眼泪跑回娘家。叶清不想像她们一样,心里模模糊糊地觉得,只要自己把书读好,上了大学一切就都好了。
前边油菜花里有一个人,挽着竹挂箩朝不远处的寺庙走去——这么早就提供果来上香的,除了下寨姑娘玉哈,不会有别人!叶清站起身叫她:“玉哈——玉哈——”那个傣族姑娘见是她,就停下来冲她扬手。
叶清绕过几道田埂走到玉哈跟前,见她当真提着一箩金黄的麻猛(傣语:芒果),便笑着说:“玉哈,你就爱往寺里跑!”
玉哈推了她一把,说:“你还说我,你尽往菜园里跑。你再勤去些,菜地还不得让你踩成一块泥板?”说着,自己就格格地笑。
“浇菜呀!”叶清扬扬手中的水桶说,“你们傣家姑娘就是爱笑!”
过了一会儿,叶清问玉哈:“你怎么不去水秋家?你瞧,太阳都要出来了。”
玉哈把挂箩往臂弯拉了一下,说:“我妈叫我送到庙里去!”
“你常常往寺里跑,有用吗?”
玉哈收了笑容,摇摇头,眼睛湿湿地望着叶清,轻轻地说:“我恐怕考不上了!”
“别乱想,能考上的!我们都要考上!”叶清笑着去拉她的手。
“我晓得考不上!我语文差,外语也差!”玉哈一面说一面坐到田埂上,把挂箩紧紧地抱在膝盖前。叶清挨着她坐下来,两只脚悬空晃荡着。
“你汉话说得很好!”
“有什么用?考试又不考说汉话!”
“七月份才考,早着呢!”
“没用的,我真的补不上来了。”
“……”叶清不知道说什么。
玉哈是个命好的姑娘,小时候她母亲找人给她理了个“花根”,那人说她长大是有功名的。就为这句话,玉哈的父母咬着牙根供她读书,让她成了傣族寨第一个高中生。这件事,上下二寨哪个不晓得?玉哈常挽着一挂箩供果去寺里求神,也是一寨子人都瞧在眼里的。弄溪寨的人都觉得这姑娘是最可能考上大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