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浦路上有一家不起眼的成衣铺。
其实,这家店也算不得是正经地开在苏浦路,只不过是夹在大陆和小街交错的岔道口上,往往还需得客人拐进一条不宽不窄的巷道里,去仔仔细细地寻上一番。或许,这样的描述,才更为贴切些。
店门朝北向着阴影里开着,门还是那种古旧极了的木门,漆红了,一隔一隔地才拼出个稍显简略的门脸。
;倒还较真地保存着红木门槛,竖在那儿不高也不低,并不显得十分碍脚,只是和这木门一样,都褪了色,显得恹恹的,沒有生气。这样的装潢,谈不上讨喜,但也正因如此,这表面上的气势,的的确确能衬出了,这到底是家上了年头的老店了。
我不过刚迈进去一只脚,眼睛就贴上了对门的玻璃柜直瞧。笑嘻嘻地走了进去,一个转弯就迎上了来人。好奇心一上来,拽着对方的袖子,便一直拖到了目的地,直奔主题。方才止步,就翘起食指,戳上了玻璃中央那如若不仔细分辨,就几乎瞧不见的一条夹缝。两块玻璃拼接得刚刚好,十分平整,怕是一根头发丝,都沒法子钻着缝里,在玻璃的另一侧冒出个头。
这才看清,这件正堂里的大摆设,并不是随意请匠工打的壁橱,掏空了一面,落了轨,镶上两片玻璃作为拉门就简简单单作罢了的。比起壁橱这么一说,眼前的这抹剔透晶亮更像是细心铺设起来的一个特殊的展柜。
“这活精细啊!来您店里少了,偶尔突袭一下,倍儿长见识呵!”
我怔了怔神,开口夸的却不是眼前这玻璃展柜。隔着层玻璃,迎着门面挂着的,是一件绛红色,几乎长及脚踝的缎面旗袍。
料子的颜色深,红色虽是喜气郑重,但是从上至下的明艳,倒是显得有几分凝重。老派的制衣风格,并不像后期,为了突显女子身体线条的美感,特意收窄了纤腰。真丝的面料,也因为历尽了年月,显得并不是那样的光泽。
可是我却仍被她所深深吸引。虽不算得是行家,但我还是多多少少知晓,眼前这袍子做工的考究细致。镶嵌滚盘绣,缂丝的图案,手工独特的技艺,尤其针脚线尾的韵致最为难得。
我不自觉地就伸出了手,不过轻微一抚,料子滑得甚至有几分发腻,微凉通透的质感虽刚存在了手上,却早已了然于心。里衬也是极好的,丝绵的质地,最为贴身凉爽。
最令人惊叹的,倒不是这些。这显然不是一件全新的旗袍,就连款式,在老时候,估计也算不得是什么时髦货。只是……保存得久了,丝面都有一些发了黄。可为什么竟然,却一丝褶痕也无?
老料子不该是这样啊?
我稍有疑虑地一抬头,却为旁边询问的话语暂时一压心中的困惑。
“你和许瀚的日子挑好了吗?请客的单子呢?”
我扭捏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下下月初吧,这不是婚纱都订好了,过几天就去试,先来您这里看看敬酒时换的旗袍嘛。”
“既然已经决定了,我就不多说什么其他的,柠柠,你如今也不再是孩子了,我只望你记住往后不要犯傻,自己首先要懂得好好对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知不知道?”说完,不过轻轻一叹又接口,“衣服的颜色,我早就给你挑好了,你过来看一下满不满意。”
我看着那转入后堂,逐渐沒入灰暗的佝偻身影,有一些微微地发愣。明明外面阳光大好,偏生这屋子里……
鬼使神差地又瞧了一眼,那安静垂挂在身侧的一席旗袍。最后,还是沉默地跟上,尾随着步入了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