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啄木鸟》2007年第02期
栏目:外国推理探案
“喂,是小姐吗?”话筒的一侧传来了急迫的声音。
“嗯?是阿杉吗?”
“是我。这个……老师在家吗?”
“爸爸昨天去大阪了,说是今天夜里回来,不过还没到家呢。你现在在哪儿?你不是去隐岐了吗?”
“啊,这个……”阿杉模棱两可地回答着。
阿杉五天前和有贺一起去了隐岐岛。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一种不安的预感掠过由纪子的心头。
“阿杉,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话筒的另一侧静谧无声。
“喂,喂,怎么啦?阿杉!”由纪子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不由地提高了嗓门。这时,起居室的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一条缝,母亲探头观望的样子映入由纪子的眼帘。
“小姐啊……”阿杉的语调十分沉重,“这个……有贺他……”
“喂?吾郎他怎么了?”
“他……死了。”
“什么!”由纪子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出了什么事吗?”耳边传来母亲低低的声音。
“有贺今天下午便不见了踪影。到了傍晚,大家一起出去寻找时,发现他已经倒在位于海边的岩石滩上。”
“怎么会这样?是掉到海里去了吗?”
“不——不是。”阿杉的话语时断时续,似乎十分痛苦。
“据警察说,好像是喝了氰酸钾。在他身旁发现了一个饮料罐。”
“氰酸钾?”
“天哪!”身边传来了母亲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
“我想不管怎样应该先跟老师汇报一声,所以就……请你把情况跟老师讲一下吧。我在这儿等候老师的指示。”
由纪子握着听筒呆呆地伫立在那里。吾郎死了?这怎么可能呢?他说一个礼拜后就会回来的——吾郎居然已经离开了人世。
“有贺呀!你干吗要去寻短见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为什么非要去寻死啊?”母亲掩面而泣。
“不可能!”由纪子心中激动地反抗着。悲痛之余,一股近似于火焰般的愤怒喷涌而出。不可能!他绝不会自杀的!绝对不会!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两个月后我们就要举行婚礼了。有贺正在拼命钻研自己的新课题。岂有自杀之理!
第二天,由纪子和父亲宇多川秀树坐在了早八时四十五分自大阪机场起飞的客机上。
“我跟你说啊,这一次的论文,不光是学术界,就连一般老百姓也都会大吃一惊的。这种机会可是绝无仅有的。我想老师也一定会为我感到高兴的。”在去隐岐岛之前,有贺曾兴高采烈地告诉她。话中提到的老师就是由纪子的父亲——青城大学日本史的教授,学术界泰斗。有贺则是他的高徒,日本史讲师,半个月前刚刚过而立之年,可谓前途无量。
“我发现了一份珍贵的文献。是平安朝初期一个叫伴中庸的人写的日记,上面记载了许多非常有意思的内容。可是,手里握着这本日记的老爷子顽固得很,说什么也不让我们影印或者照相,用笔抄写倒是可以。唉,过一阵子再找时间跟他慢慢磨吧,这一次先和阿杉去一趟再说。老师已经答应我们了。”
阿杉比有贺小五岁,是日本史助教。三月初的某天,他和有贺曾去隐岐岛看过一次那本日记。
“什么伴中庸啊?我听都没听说过。”由纪子用手托着因喝了少许葡萄酒而满面绯红的脸颊问有贺。
“西历八六六年曾发生过一次叫‘应天门之变’的事件。当时,天皇不过十七八岁,其外祖父藤原良房位高权重,是朝廷的‘顾命大臣’;其次是‘左大臣’源信;再次是‘大纳言’伴善男。朝廷的军政大权就掌握在这三个人的手中。应天门,指的是平安京的‘大内里’,也就是宫廷正门一带的意思。那是一座楼阁交错重叠,十分豪华壮观的建筑物。闰三月十日深夜,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但那座城楼绝不是一般的醉汉或者游客什么的可以随意靠近的地方。不管怎么说,那里毕竟是皇宫的正门,附近的建筑又都是八省院、式部、兵部、民部等官府衙门等,所以,根本没有引发火灾的隐患。因此,事故被认定为人为纵火。”有贺有板有眼地解释道。“围绕纵火嫌疑犯的问题,朝廷内部发生了激烈的动荡,不久便传出‘左大臣’源信散布的流言。伴善男极力主张,追究事实真相,严惩源信。可就在事件过去五个多月时,却出现了目击整起事件的证人,并证实纵火嫌疑犯是伴善男的长子中庸。最终,良房认定证人的证词并非谎言,放火嫌疑犯就是伴家父子。也就是说,该事件是一起企图将左大臣赶出政治舞台的阴谋。于是,善男被发配到伊豆,中庸则去了隐岐。事件到此宣告结束。如此一来,原本位于第三位的伴善男家族便从日本政界彻底消失了。”有贺温柔的男中音仍然在由纪子的耳畔回响。
飞机开始下降了。透过那铅灰色的云隙,海面时隐时现,这是由纪子第一次看到海。飞机不久便降落在隐岐机场上。阿杉早已等候在候机大厅里。“我想先到现场去看一看。”宇多川对阿杉说。由纪子也是这么想的。三人在机场前搭上一辆出租车直奔布施而去。
“请把车子停在那棵松树附近好吗?”在阿杉的指点下,出租车降低了速度。“有贺当时就倒在这里。”说罢,阿杉用手指了指岩石群的一角。眼前横卧着一块岩石,向海面方向微微倾斜着,大约可以并肩坐两三个人。周围还环绕着许多大小不等的岩石,顺着海岸线蜿蜒而去不见尽头。浪花时而飞溅到伫立在那里的由纪子脚边。
“有贺当时就倒在这块岩石上,旁边还放着一个饮料罐。据现场勘查的警察说,可能是氰酸钾。”
“有贺之前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迹象?比如说给人以自杀的感觉什么的。”宇多川面向大海,听着阿杉的诉说,眉宇间刻印着深深的竖纹。
“昨天夜里警察也这么问我,可是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昨天我们也和以往一样工作来着。就在工作的当儿来了一个电话。”
“什么时候?谁打来的?”由纪子全神贯注地听着,唯恐听漏一个字。
“昨天下午一点多山本家的少夫人来找有贺,说有他的电话。有贺去接电话后就再也没回来,我也不知道是谁打来的。”
“山本先生的家在哪里?从这儿能看到吗?”
“站到那上面就能够看到。”
五天前,有贺和阿杉借宿在山本家,即拥有那本文献的人家。整个宅邸建筑在用天然石料垒起的石墙上。走近以后,越发感觉到了宅院的深阔,简直就一座小小的城堡。石墙下横亘着一道小小的溪流。有贺说过,山本家以前做过世袭村长,如今的户主据说已经是第二十几代了。
三个人向来路走去。沙地早已被踩得结结实实,由纪子的高跟鞋在混有沙子的地面上步履维艰。道旁有三棵松树,一个杂货铺孤零零地坐落于路边。从杂货铺到山本家大约有三百米。
不一会儿,就到了山本家。三人被领进内宅正厅,落地窗豁然地敞开着,对面是一个偌大的拾掇得整整齐齐的庭院。听了阿杉的介绍,山本老先生把儿媳妇唤来。
“是我接的电话。对方没有报出姓名来,是个男的,只说了一句,‘请喊一下有贺先生好吗?’于是我就去招呼有贺先生了。”
“你们的房间在哪里?”宇多川向阿杉问道。
“啊,我们住在另一间厢房里。”
“这么说,少夫人是到有贺的厢房去喊的了?”
“是的,当时他们二位正在工作。”
“从声音上能听得出对方是个什么人吗?”由纪子问道。
“是个中年男子。年龄大约五十多岁,不像是岛上的人。”
“您为什么会那样认为呢?”宇多川目光犀利地问道。
“因为他的话没有地方口音,说得很标准嘛。再说……”
“岛上不会连一个能说普通话的人都没有吧?”
“啊,那倒是。不过……”
“那么,有贺都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呢?”
“这个我就说不清楚了,后来我去了厨房。不过,有贺先生接电话时说了一句‘啊,您好’,所以,我想应该是个熟人。再详细的我就说不上来了。”
“你是说再详细的你就说不上来了,是吗?”
“是的。”
“嗯。”宇多川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严肃的神情。
接着,三人离开正厅来到厢房。说是厢房,其实大小和普通民宅不相上下。玄关很大,一共有四个房间。位于中间的那个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台桌,古文献和原稿纸就摆放在上面。
“这就是借阅的中庸日记。”说罢,阿杉小心翼翼地将一本线装古文献递到宇多川手中。由纪子站在门外注视着屋里的动静。她在心中喃喃自语,昨天这个时候,吾郎还待在这间屋子里,一如既往地专注于他的工作啊。想到这,一股揪心的痛楚袭遍了全身,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她努力控制着情绪,向外面望去,对面矗立的宅院映入眼帘。来电话后,吾郎便到正房去接电话,而且一去不归。
“因为是刚吃过午饭,我还以为他出去散步了呢!”阿杉向宇多川解释道。
“有什么烦恼值得去寻短见呢,要是能跟我商量一下就好了。”
“可是,他在工作方面一直是很顺利的。”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交谈着。然而,由纪子却有她自己的想法。究竟是谁给吾郎挂的电话?
手忙脚乱中不知不觉送走了有贺的“头七”。自隐岐返回东京的由纪子又到仙台参加了有贺的葬礼,出席了安放骨灰的仪式。她因为有缘成为有贺家的媳妇,而相处九年之后的生离死别更是令她万念俱灰。由纪子栩栩如生地回忆起有贺第一次被父亲带回家里时的情景。那时,她正念中学二年级,而有贺是青城大学日本史专业四年级的学生,宇多川十分器重他,在众多的弟子中将他选作自己独生女儿的家庭教师。有贺是一个浓眉大眼、气宇轩昂的青年,轻柔的话语令由纪子心旷神怡。由纪子自幼便生活在家庭富裕、衣食无忧的环境中。在外人看来,这真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是,就在她读中学时,敏感的少女之心使她捕捉到了存在于父母之间的矛盾与隔阂,原因似乎缘于父亲的生活作风问题。这给正值青春期的由纪子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有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由纪子面前的,这无异于给由纪子灰色的心灵投上了一抹亮丽的光彩。父亲几乎不再回家,充满了晦暗气氛的家只有在有贺到来时才会重新恢复明快的氛围。随着年龄的增长,由纪子对不负责任的父亲的反感与日俱增。宇多川是一个无论在家庭还是在工作上都习惯于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的男人,对他人几乎毫无怜悯同情之心。但是,对于服从自己意志的人则关爱有加。在外人看来,有贺位居受宠弟子之首。出于对父亲的反抗心理,由纪子自然而然地对有贺产生了一种兄长般的爱慕之情。母亲也渐渐将有贺视为家庭成员之一,并事事依赖起他来。于是,有贺不由得担负起照顾母女的重任来。虽然他们两人正式订婚是在今年二月初,但是,当事者本人也好,父母也罢,几年前就已经将这桩婚事看做既定事实了。有贺也已经决定等由纪子大学一毕业就立刻完婚,婚礼定在五月二十八日举行。
“年龄上差了九岁,真叫人有点不好意思啊!”由纪子娇嗔地对有贺说道。
“瞧你说的,老师和夫人可是相差整整十二岁!与他们相比,我们岂不是小巫见大巫了?”有贺轻描淡写地将此事带了过去。这样一个吾郎是没有理由去自杀的!但是,人们似乎全都认为有贺是自杀身亡,负责此案的西乡警察局也已将此案定性为自杀。
“虽然没有留下遗书,也搞不清楚氰酸钾的来路,但是……”从布施返回时他们曾顺便拐到了西乡警察局。据警官介绍,现场附近未发现可疑人物,也没见哪个外地人乘坐公共汽车或出租车赶到布施。
“别的不说,从西乡到布施的公共汽车一天三趟,岛上的出租车仅有五十台,对外出租的轿车也只有八台。如果有岛外的人上岛立刻就会暴露,瞒不了人的。”刑警科长的话语中充满了自信。他似乎深信,如果有人犯罪的话,那就只可能是岛外的人所为。验尸和现场勘查的结果证实,有贺不曾与人有过争执。与由纪子的想法相反,他们似乎并不认为有人给有贺打电话一事与有贺之死有什么因果关系。也是,电话是直拨的,全国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挂进来。在宇多川的催促下,由纪子极不情愿地离开了警察局。如果有贺确系他人所杀,那会不会和他的隐岐之行有关呢?由纪子如是想。除此以外,难以想象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有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他的研究课题上又出现过哪些纠葛呢?再去会一会阿杉吧。由纪子决定先从他那里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