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啄木鸟》1994年第02期
栏目:翻译作品
原著:斯沃德西·迪伯格〔印度〕
编译:黄慎
“7月10日晚9点,第八山地混成团士兵拉姆金德尔用步枪朝自己所在的步兵连两名上尉各开一枪,沃尔玛上尉当场身亡,葛布尔上尉肩部中弹,身负重伤。根据医生的诊断报告,假若弹着点再低两英寸,葛布尔上尉也必死无疑。依据军法第69条和刑法第302条,我部军事法庭受理了这起由步兵连士兵拉姆金德尔一手造成的枪杀案件……”军方检察官波利少校字斟句酌地陈述着案情。
听着这冗长的公诉词,军事法庭审判长辛格上校漫不经心地将审判大厅环视了一遍,然后把目光移至在坐的官兵脸上,逐个观察着,捕捉着每一个人哪怕是十分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已成了辛格上校的职业习惯,目光里既无猜疑,也无担忧,只有作为法律和公正化身的那种威严与傲然。
其实,不用与审判长那胸有成竹的目光对视,在场的几乎每个人都已料到,“死刑”的判决迟早会从他那现在还紧闭着的嘴里蹦出来的。
连拉姆金德尔自己也对杀人的罪行供认不讳,还能有什么疑问吗?
辛格上校的目光最后停留在被害人之一的葛布尔上尉脸上,从这位幸存者乌黑的发光的瞳孔里,他读出了种近乎残酷的喜悦。
发现审判长正注视自己,葛布尔下意识地揉了揉早已痊愈的左肩,朝他点点头,并且恭敬地笑了一笑。
审判长依然毫无表情,紧绷着的嘴角纹丝未动,又盯了上尉片刻,才侧过身对坐在一旁的法律顾问说了些什么。
俩人一齐向仍在滔滔不绝的检察官波利少校望去。
检察官的话音刚落,被告的辩护律师莱易上尉就提出了异议:
“提请审判长注意,波利少校刚才两次称被告拉姆金德尔为步兵连士兵,可是事实是,拉姆金德尔在装甲连服役,他是装甲兵而非步兵。”
辛格上校的目光转而盯住了莱易上尉。
莱易的目光也紧紧地瞅着辛格,双方似乎都没有避让的意思。
审判大厅里,人们悄声议论起来。大家已预感到眼前的这位辩护律师是个不安分的角色。且不说对“步兵连士兵”一类检察官的小差错也不放过,单看他与审判长对视较劲儿的这个认真样,就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辛格上校也意识到碰见了一个难对付的律师。
在现在的职位上,他已连任两届,多年的法庭审判生涯中,他从未出过任何偏差,以至于感到凭直觉就足以判断罪与非罪。这种自信心,甚至可以说从军以来就不曾遇上值得一提的挑战。
辛格出生于旁遮普邦,锡克族,1971年印巴之战的一场攻坚仗中,他不顾肩部和大腿两处负伤,在脖子上挂起一串手榴弹,把导火索搅成一股绕在手指,直冲敌阵,硬是吓退了守敌,把锡克人的彪悍骁勇表现得淋漓尽致。为此,他获得了英雄勋章,照片登上了各大报刊。直到今天,凡在他手下工作过的或正在他手下工作的官兵,没有不知道他的秉性的——他不善言辞,喜好凝视人,向来用眼神说话。
一阵窃窃私语之后,审判大厅里忽又沉寂下来。
审判长与辩护律师之间的目光对峙,不过才短短的几十秒钟,然而所造成的紧张空气却已弥漫得令在坐的每一个人呼吸急促,无不为莱易上尉捏一把汗:这瘦小的孟加拉人怎么如此固执,难道就不能忍让一下,移开自己的视线么?
他准是在犯傻,或者是孤陋寡闻,对辛格上校因执法如山而享誉军界的声名漠然无知。有的人已在猜想。再这样僵持下去,审判长或许会大发雷霆的。
辛格上校终于用嘴说话了:
“莱易上尉!你,还有在坐的各位认真听着,这是法庭审判,不是演电影,不容许任何人横生枝节来耽搁时间。把装甲兵拉姆金德尔称为步兵,这种称呼上的差误,请问与本案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听到这话,大家以为莱易上尉准该服贴了。可出人意料的是,他不但依然紧盯着辛格上校,而且针锋相对地答道:
“审判长先生!正因为这里进行的是法庭审判,不是演电影,所以我才认为不能容许任何概念上的差错。您本是陆军上校,假若我称呼您为上校警官,那您会有什么反应呢?因此,我坚持认为,拉姆金德尔是装甲连士兵,在本案审判过程中是不能有半点含糊的。”
审判席上,法律顾问悄悄地给辛格上校递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莱易上尉是正确的,应该认定拉姆金德尔为装甲连士兵,否则,律师完全有权利以概念差误为由要求检察官撤回公诉,重新开始。
辛格上校沉吟片刻,然后声色俱厉地对检察官说:“波利少校!您错了。从现在起,您必须明白无误地称被告拉姆金德尔为装甲连士兵!”
稍稍停顿了一下,他高声呼道:“请证人出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