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省道秦岭段83公里处的出口分出一条狭长的公路,公路两侧耸立着成片的入云杉。顺着岔路口一块写有“碧云馆”箭头的指向牌,车子拐上一条窄道,这辆银色雪铁龙一直向路的尽头开去。
雾气慢慢剥散开,一幢建造精美的三层白顶青色洋房出现在挡风玻璃的窗框内。楼下一坪水泥空地泊着五辆私家车,我打了个方向把车也靠拢上去。锁好车步上几级台阶,伸手按下正门旁的电铃。
门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披着浅蓝色外套的女人,这女人皮肤白皙,有一张迷人的脸庞。染有淡黄色的黑发束到脑后盘髻起来,前额上一帘裁剪整齐的短发斜遮住双眉,嘴边浅浅地微笑着。她是我的高中同学——宋芸卿。
“廷敬,你来了。快进来吧。”
我差不多快十年没有见到她了,没想到她还是能一眼认出我。她招呼着我进屋去。这栋别墅是她的住所之一,实际上这也只是秦岭山里峪河别墅群中微不足道的一栋。附近一百多间别墅都是上流社会有钱人的奢侈品。
屋里自然比外面暖和许多。鹿绒地毯上几只白色沙发中间是一面茶几。有四个人围坐在沙发上正打扑克,其中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陌生男子见我走过来,忙扣下牌,站起身来同我打招呼。他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夹住烟卷,拇指抵住烟的尾端,然后换作食指和拇指捏住烟尾,将烟蒂反握在手掌内侧,我看见他无名指上戴着一只铂金戒指。领口敞开的白衬衣外套着一件灰色马甲,下身的西裤整洁毫无褶皱。这男子的头发溜光向后梳着,脸修得很净,一丝胡茬也没有。眼神中充满了自信和狂傲,一看就是很有气质的上流社会精英,我可以很肯定的得出结论,他就是宋芸卿的丈夫,也是她的大学同班同学。
“秦师你好,我是楚霄良……芸卿常提起你。”
那男子友善地同我握手,他的手很有力。
“你好。”
我露出生硬的微笑,因为我是个不喜欢笑的人。
宋芸卿帮我沏上热茶就进了厨房。我一边吐着雾气,一边看着这些人。
“这位是秦廷敬先生,各位大概听过吧。”楚霄良向旁人介绍我。
“特别调查员?原来您就是秦……”
坐在我左边的一个胖家伙望着我,透过肥乎乎的脸上架着的一副眼镜。他里面衬衣翻领盖在黑毛衣圆领外,和善的五官,有股文艺青年的气质。
“这位是左佑忠先生。”
我点头示意,我能认得他就是名噪一时的推理小说家。他写的小说倒是看过几篇,故事编得还不错,只不过最核心的推理诡计只是沿袭前人,毫无突破。他后来追随楚霄良的父亲进入影视业,成为剧作家。这小子想必也狠狠发了一笔吧。
左佑忠和楚霄良中间坐着的是一个穿着时尚,打扮得也很帅气的年轻人,两侧头发向中间堆起,竖立得像一脉山峦。
“堂弟霄汉。”
“久仰,久仰”年轻人合拳作揖。
“哪里,哪里”
“黄攘仪,我的摆把兄弟。”
黄攘仪坐在我的右边,这个身材健硕的中年人留着有些发白的寸发,脸上皱纹很明显勾出一个轮廓。这个男人比楚霄良大十几岁,却被称作“摆把兄弟”,想必两人之间有着非同寻常的交情。
“你们继续……继续……我最不会扑克了,工作时脑袋已经很累了,再进行高强度的运算,我怕我受不了。你们玩吧,不必管我,我坐在这里看就好了。”我掏出手机,依然没有信号。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从厨房走出来一个女人:“大家过来,吃饭了。”
我随着众人走到餐厅,夸张的吊灯吊坠把光亮映得到处都是。价格不菲的楠木餐桌上铺着一张洁净的餐布。餐厅的布局十分简单,除了一个酒橱,几乎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品,我拉了把椅子坐下,需要强调的是,每个人坐在餐桌的位置是随意的。
宋芸卿介绍说,她叫白沅虹,是楚霄汉的对象。白沅虹有些害羞地对众人示意,她俊美的脸上是一对忧郁的双眼,一缕细发遮在耳前。可以看出她涂了淡妆,一串白金项链搭在锁骨间,白色纱裙里是一件棉衫。
席间,我有意将话题引入这栋建筑。我来这里,并非全是宋芸卿寄给我的邀请函,实际上是我联系到她,请求她邀请我前来。因为我最近在研究公输龙藏的建筑,更确切的说,我只是想证明我的一个研究观点。
“你是说鲁班的后人,公输龙藏!?”左佑忠不禁一惊。
“是啊,你应该听过吧。”
黄攘仪说:“这一片别墅都是仿作,唯有这间,才是公输先生亲自督造的。”
楚霄汉接着说:“所以我一直认为这栋别墅的某处,一定有着某些惊人的机关。”
白沅虹问:“为什么?你们说的这个人是谁?好像没听说过啊。”
“如果勒普塔岛完成的话,一定会震惊世界的吧。真是可惜……”楚霄良插了一句。
白沅虹接着问:“勒普塔岛?那是什么?”
左佑忠解释说:“那是比阿联酋的迪拜岛更前卫的大胆设计——一座可以在海上航行的岛。而且上面还建有豪华别墅,号称是‘永不沉没’的亚特兰蒂斯。”
我补充说:“本来计划的工期是十年,在太平洋上有二十几个国家的建筑师参与建造。可刚刚开始建设,公输龙藏就突发心脏病猝然逝去了,这个建筑也被搁置了下来。也有人认为龙藏死于谋杀。”
宋芸卿说:“正因为如此,这间‘碧云馆’也有不少人想出手购买。”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卖的。公输先生是我父亲的故交,作为杰出建筑师的遗作,的确应该由我很好的保存下来。”楚霄良说。
“真是抱歉,其实我不应该谈这个话题的。”我说。
黄攘仪打圆场道:“来来,大家喝汤,嫂子做的汤味道还真不错。”
我注意到,桌上没有放酒。听宋芸卿说过,楚霄良的身体不好,似乎有某种遗传病。大概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很少碰酒的吧,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生意场上不得不碰的酒,也许有人可以帮他挡一挡,这个人大概就是黄攘仪。
大家依次盛了汤喝,我盛了一碗汤,淡咸中带着酸涩,芡汁把汤勾得很稠,蛋花裹着青翠的紫菜碎叶,红色是切碎的枸杞,伴随汤中白骨的浓香飘腾出来。
我脑海中出现这样一幅画面:清风拂过,绿翠枝桠上嫩黄的油菜花摇曳着,散发出阵阵淡香。浅海蓝色天空宛如镜面,贴着几片天鹅绒般的苍白云朵像极一幅水彩涂鸦。远处一位女孩立在风中,我能嗅得到她遮住额头的乌黑秀发所散发出的迷迭香气息,我紧紧盯着她那隽美的脸,脸上深黛的浓眉,双眼皮下一对清亮的瞳仁也正望着我。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我不清楚,在那时我还不清楚这将会成为一场谋杀惨剧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