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推理》2012年第08期
栏目:最主流
在掩埋所有证据之后,阴谋永存。
—— 林凛
阴谋!
什么阴谋?
故事的开始发生在华盛顿。
一天晚上,一个叫玛格丽特的女人下班回家,她一边看新闻,一边做晚餐。玛格丽特有着和所有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此时,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条车祸的消息,并且放出了死者生前的照片。死者是一个叫罗恩的中年男性,开车回家时刹车失灵,导致车祸。一看到这张照片,玛格丽特搅拌蔬菜色拉的手停了下来。一阵绞痛袭击了她的心脏。她想了想,拿起电话,拨通了好友梅沙的电话。
数声铃响过后,一个男子接听了电话。他告诉玛格丽特,他的妻子梅沙已经在上个月去世了。她在回家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电视新闻中死去的男子罗恩住在纽约,梅沙住在亚特兰大。
玛格丽特放下电话,在房间里焦急走动。她又拨打了几个电话,得到的结果都十分一致。那些该接电话的人,都以各种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玛格丽特顾不上准备晚饭了,她急匆匆地走进卧室。她打开衣柜,向两边扒开那些五彩斑斓的衣裳,露出衣柜隔板。玛格丽特伸出右手,推动隔板。隔板后面有个很薄的夹层,她拿出了藏在那里的一沓现金和几本护照。在护照下面,有一个用黑布包裹的东西,比手掌大一些。玛格丽特将其拿起来,迅速塞入口袋。
紧接着,她离开了家,直接走进一处隐蔽在黑暗中的公共电话亭。她用公共电话拨通了另一个远在洛杉矶的老朋友的电话。
“杰克,是我。”玛格丽特一边轻声说,一边紧张地看着四周。
“是你!你不应该给我打电话。”杰克紧张极了。
“罗恩死了。梅沙也死了。都出了车祸。”玛格丽特说。
“什么?”杰克小声说,“难道是因为薇薇安?你和其他人联系了吗?”
“联系了。他们都死了。要么是车祸,要么是在游泳时不小心溺水而死,还有一个是因为心脏病突发致死。”玛格丽特在电话里小声说。
“都死了?”
“是的。全都死了。我们该怎么办?”
杰克沉默了一下,“他们已经开始对薇薇安下手了。我想,我们应该把真相公布于众。只有公开了真相,我们才能安全地活下去。”
“那我们怎么见面?”玛格丽特问。
“在拉斯维加斯碰头。”杰克说。
玛格丽特放下电话,不再回家,直接登上了前往拉斯维加斯的班车。赌城拉斯维加斯是个碰头的好地点,那里,鱼龙混杂。
这一个月的阳光出奇地猛辣,照得所有的甲虫满地找缝。天空没有云,因为烈日的蒸烤呈现出金属锡一样的白色,像一块巨大的韩国料理烧烤铁板,人只要随便抬个头,目光一沾上天,就会像把新鲜肉放到铁板上一般,发出“嗞”的一声。
连绵的沙漠从公路两边延伸出去,偶尔冒出几蓬干草,呆头呆脑地望着天空。伊安·切尔的切诺基在路上抛了锚。根据导航系统的提示,这里距离发现尸体的现场只剩四公里左右了。股股白烟带着蒸气从引擎盖下冒出来,才蹿入空中,就发出“嗞”的声响,被炙热的阳光吸食干净。
伊安·切尔小声地骂了一句,用手推开了车门。门轴发出了只有破旧木门才会有的“咯吱”声。车子已经很旧了,本来伊安购买的时候就是辆二手车。在伊安这几年的凶杀科侦探生涯中,这辆车子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陪他一起埋伏,追击,超车,堵截。
伊安戴上了墨镜,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小心拍拍前车盖,就像拍了拍名贵爱犬的额头。他的搭档乔·布朗早劝他买辆新车,他舍不得。他是个恋旧的人。乔经常打趣说,在美国,恋旧的人都绝种了,就剩你一个。
伊安以前在拉斯维加斯警署缉毒部门工作,后来当了一年兵,上过Y国战场,调入凶杀科也是最近几年的事情。伊安觉得这个没有硝烟的城市,比起战场来,更要可怕几分。这里的杀戮是悄悄进行的。有时候动机小得可怜,为一次抢劫,通常只能抢到不到五十美元的现金,或者为一小包价值不到两美元的毒品,再或者,只为了一句挑衅的话;有时候,凶犯基本上没有什么动机,杀一个人,无非是一时冲动。
发现尸体的消息是乔打电话告诉他的。乔最近刚做了父亲,晚上为了照顾婴儿,睡不好。虽然乔在电话里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打哈欠,但伊安还是听出了乔的声音里有一点点颤抖。乔说:“现场比较诡异。”
伊安问他如何诡异,乔说:“一言难尽,你来了就知道了。”
伊安掏出手机,准备让乔开车来接他。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电池早和这片沙漠一样干得彻底。他又轻轻骂了一句,把手机揣入口袋。伊安向前面的公路看去,看到不远处的地面湿漉漉的,好像刚下过雨的样子。他摇了摇头,这里哪里会下雨,无非是一片热浪中的海市蜃楼罢了。他抬手遮住额头,看了看天,叹了口气,迈开了步伐。
在漫天红黄白相间的沙中,围了一群人,默默无语,各自忙碌。几辆警车停在了外围公路上。探员乔从沙漠人群中走出来,靠在一辆车身上,背对公路,面朝人群,掏出一支烟。他去掏打火机,却摸到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掏出一看,是妻子给他的购物清单——纸尿布,奶粉。再掏,口袋里没有打火机。可惜啊。乔在心里遗憾着。这天太热了。乔把烟头对准蓝天,看这灼热的空气能不能点燃香烟。
一簇蓝色的火苗,小拇指大小,在烟头下“啪”地升起。乔大吃一惊,循着火苗的源头一看,是伊安。伊安满头大汗,衬衫也湿透了,汗水像黑色的倒三角形,沿着衣领向下蔓延,两个腋窝也露出汗湿的印记。伊安手里拿着一个打火机,向他扬了扬下巴。乔探过头,点燃烟。打火机是银色金属的,也很旧了,如同他的那辆切诺基。乔知道伊安很珍视这个打火机,也问过伊安,是谁送的,伊安只轻描淡写地说是个老朋友。一听伊安的口气,乔就知道这个老朋友不一般。
“怎么,昨晚又没睡好?”伊安也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在进入现场勘查之前,他得抽支烟歇口气。
乔点了点头:“小家伙昨夜哭了三次,搞得我和老婆人疲马乏。咦?你的车呢?”
伊安耸了耸肩,乔会意地笑了笑。
“那边情况怎么样?”伊安问。
“是一具男尸。”乔说,“尸体是路警发现的。他看见了‘黒翼天使’。”“黑翼天使”是凶杀科给秃鹫取的外号。
伊安把最后一口烟狠狠地吸进腹腔后,把烟头塞进车里的烟灰缸,说了句走吧,就向着那群人走去。
伊安双脚踩在软绵绵的沙地里,看见在平缓宽阔的沙丘中,躺着一具粉红色的尸体。尸体的肚子稍稍鼓胀着,如同一条先被海水冲上沙滩,又被阳光暴晒的海豚。
伊安走近,这才看清了死者。死者是个白人男子。他全身赤裸地躺在沙地上。男子的身体下还多出了一个红色的人体。人体是画出来的,线条有手臂那么粗。人体的两只手微微向上,腿也是分开的。更加诡异的是,男子的周围有一个红色的圆圈和一个红色的正方形。圆圈是标准的圆,正方形也是等边的。
伊安看了看四周,几只黒翼天使站在附近枯死的木桩上,红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有几只,坚硬的喙壳上还粘着死者的肉丝和血迹。伊安暗暗感到恶心。他收回目光,问乔:“巡逻警发现尸体的时候,尸体就是这个姿势吗?”
乔摇了摇头:“尸体被鬣狗挪动过了。你看,这像不像是某个邪教干的?”
“不好说。不过,一般邪教信仰的图案是圆圈中再加一个等边五角型。”
伊安俯下身,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汽油味:“这红色是红漆?”
“是漆。不过,我们在周围并没有发现漆桶。凶手带走了。另外,我们也没有找到死者的任何衣物。”
“脚印呢?”
“巡逻警赶到的时候,脚印早被鬣狗们踩得乱七八糟。”
伊安遗憾地叹了口气,戴上手套,跨进那个诡异红圈。他抬起死者的手,看到十个指头都被咬得血肉模糊。死者的身上没有表,没有项链和戒指。但是,伊安在死者左手无名指的指根上,看到一圈白痕,那里应该曾经有一枚戒指。左手的无名指,是佩戴结婚戒指的地方。这说明,死者是一个结了婚的人。很有可能,凶手拿走了戒指。
死者已经看不清楚模样,应该是嘴巴和下颏的地方,却有一个巨大的空洞。
“子弹射穿了他的嘴巴,打破了他的下半张脸。”乔说接着说。
“找到子弹了吗?”伊安问。
“附近都没有。这里很有可能不是谋杀现场。受害人是在被杀死后带到这里来的。”乔说,“凶手打碎了他的下半张脸,我们根本看不出死者的长相。”
伊安站起来,点了点头。这时候,他看到负责照相的警员正把相机放进包里,就问那名警员,他可不可以挪动尸体了。警员点了点头。伊安站起来,把尸体搬正,放在红色的人体画像之上,让男子的头部和身体和下面的红色人体画像的头部、躯干重合。伊安把尸体的手臂水平伸开,并拢尸体的两脚。这时候,一个奇特的画面出现了。
男子自己的手臂水平伸开;那两只画出的红色手臂,以男子的身体为中轴,如同中国的金刚大力神一般,沿着男子的肩膀,向上伸开。男子的双腿是并拢的;在男子的身下,画出两只脚,在男子双腿两边呈“人”字形分开。这名死者就变成了长有一个头,一个躯干,四手四脚的人。这个四手四脚的人,刚好在圆圈正中。男子的尸体刚好在正方形的中间。整个图案看起来极像著名画家列奥纳多·达·芬奇的作品《维特鲁威人》。
“谁有皮尺吗?”伊安问。很快,一名警员递过来一卷尺子。伊安弯下腰,量了圈圈的半径、尸体和红色人体的身高、手臂和脚的长度,抬起头来对乔说:“凶手干得很专业。”
“哦?”乔一脸迷惑。
“这个圆形和正方形,还有画好的红色人体,全都符合达·芬奇的维特鲁威定律。”
“我见过达芬奇的画,却没有听说这个定律。”
“你看,”伊安一边说,一边用尺子为乔丈量演示,“红色人体的双腿是跨开的。这个跨开的角度,正好让红色人体的高度比尸体的高度少去十四分之一,同时也让这跨开的双脚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你再看这向上抬起的红色人体的手,中指的指尖和尸体头部的最高处在同一水平线上。这时候,四肢的中心就是肚脐,而尸体的肚脐就是圆心。”
乔点点头,然后又满脸疑惑:“凶手杀死了这个男子,把尸体带到野外,又按照维特鲁威定律,在尸体下面用红色油漆画出人体、圆圈和正方形。凶手搞得这么复杂,有什么目的呢?难道是连环杀手?”
伊安也不知道答案。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在警车里误按了喇叭,一声刺耳的鸣笛划破沙漠炙热的空气,惊飞了在不远处等待的秃鹫。秃鹫们如同一团扩散的黑色幽灵,散布在银色的天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