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露接过照片一看,一时搞不清这是彭颖开的玩笑,还是她滑向幻想症边缘的征兆,迷惑了。那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的女子二十多岁,侧着脸,头发贴着脑门烫了大波浪,目光似乎是看着地面,相当羞涩,穿一身旗袍。这是一张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老照片。
“这人是谁?”周露问。
“你不知道?”彭颖的表情大为惊异。
周露摇了摇头。
“这么有名的女影星,你都认不出?!”彭颖一把夺回照片。
“我真认不出。”周露如实回答。
“周医生,这是我最后一次治疗。请你不要以为失眠让我有了幻想症。我……”彭颖抿了抿嘴唇,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周医生,这件事很难跟你解释清楚。也许,只有等你亲身经历了,才会明白。过几天,如果我出了事,请你记住,那绝对和照片里的人有关!”
彭颖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周露身边,俯下身,在周露耳边轻声说道,“她,叫秋莲,和你即将被改变的命运有关。如果事情真像我猜测的那样发生了,到时候,你会先收到我的一份礼物。我会用快递寄给你。用蓝色信封。”
现在,摸着这把古老的铜锁钥匙,周露万般忐忑又万般好奇。彭颖的死,真会是导致自己命运改变的那一张牌吗?
刚才,在和警察谈话时,女警员提到了发现彭颖尸体的地方——她的家,一座小别墅。周露一听,就明白他们查错了方向。彭颖的确是有一座别墅。别墅地址也是她对外公开的地址。她的身份证上,各种会员证上,包括来心理咨询中心登记的地址,都是那里。
然而,彭颖却不住在那里。
这又是一个只有周露知道的小秘密。
彭颖到了晚上,另有住处。
周露把钥匙凑到鼻尖,在金属的气味中又一次寻到了鸦片的奇异香气。她想了想,把钥匙装进手提包,告诉助理小何推掉今天所有的约程,离开了办公室。
彭颖的秘密公寓在城的另一边。到达那里,最顺畅的路,就是沿着护城河一直开。
护城河的水面上,倒映着一小团明艳的秋阳,跟随着周露的车一路蜿蜒向前。十月,阳光温和,却因是照在为了吸引旅游而重新修葺的假城墙上,便毛茸茸地生出一层生命短暂的惨淡。
一路上,城头的广告牌鳞次栉比,不断重复出现同一个地产广告:林中栖地产。这是一家资金雄厚的地产公司。在本城开发了多处小区。彭颖就是这家地产公司的老板。彭颖的秘密公寓,就属于林中栖开盘的第三期。
治疗时,彭颖曾经告诉周露,修建第三期的时候,中国房地产已经过了“有地即已挣到钱”的黄金时期。房子是紧锣密鼓地盖起来了,却一直卖不出去,生意难做。周露开进小区,果然看到小区里住户稀少,若不是还有阳光照耀着,乍一走进这庞大的住宅小区,还以为是误入了鬼城。
她找到彭颖的公寓楼,走进电梯,按下楼层。
走出电梯,走廊里顿时暗下很多。这是一条封闭的走廊,一共三户人家,两端都没有窗户,光源仅靠走廊顶上的电灯。走到彭颖的公寓门前,周露立定。
彭颖曾经告诉周露,她是个不喜欢带钥匙的人。在她的门旁墙上,安装了一把电子密码锁。周露记得,彭颖还说过,密码在她接受心理治疗后,就改成了她在那里的病历号。当时她还笑着说,用这个号码开门,就是希望早点治好失眠,求个头彩。此时,在这么一瞬,周露有些怀疑,彭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她提前设置好了的,就是等这一天。
周露向来对数字比较敏感。像电话号码之类的,她只要随便瞟上一眼,就能记住。这个特点,一直被朋友们称为未被利用的天赋。
周露回忆起彭颖的病历号,按下密码,门开了。
屋内满是异香。
窗帘拉开一半。屋里的光线昏昏暗暗。一眼望去,整个房间用的全是明清式样的家具。古色古香中透着一股邪气。最让周露震惊的,还不是那些家具,而是那满墙的黑白照片。
等周露的眼睛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后,才猛然看清所有的照片都是黑白电影剧照。剧照中的人像立在镜框中,默默凝视着周露。虽然这些剧照来自不同的国家,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全是女影星,没有任何男角。从她们的发式和衣着判断,这些影片都拍自上世纪初。都是老片。
周露忽然感到了不合时宜的冷。她拉了拉身上的长毛衣,快步走到窗前,一把完全拉开窗帘。灰尘如同下雨一样,从布帘上抖落。看来,彭颖很久没有动过这道窗帘了。
周露呛得咳了几声,连连退开。她想起彭颖那天拿给她看的照片,便根据记忆,一张张辨识起照片上的影星。然而,周露一连看了两圈,也没有发现镜框里的任何影星是彭颖给她看的,名叫“秋莲”的女子。
如果秋莲那么重要,彭颖的公寓里为什么没有她的照片呢?
猛地,周露发现,在这个公寓里,既没有秋莲的照片,也没有彭颖自己的照片。
房间里静得可怕。听不到窗外的鸟叫,也听不到任何车流人声。在深渊一样的寂静里,倒是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往复重复。
嘀嗒……嘀嗒……
周露顺着声音望去,看见发出嘀嗒声的地方,是一个红木大座钟。周露此时站在客厅正中,感觉整个公寓,就像一座女明星的坟墓。
捏着那把钥匙,周露鼓起十二分的勇气,把恐惧压下去,再一次打量起这个公寓来。这把钥匙,到底能够打开这里的什么?
在客厅东面,有一道双面描金屏风。屏风正面是百色牡丹,背面是一个身穿旗袍手拿折扇的女子。打开的折扇遮住了女子半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