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称这种能力为“跃迁”,这当然是我发明的词儿,在遇到老A以前,我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有这种能力的怪胎。因此,你也没法儿在词典里找到一个为你量身定做的名词。对于跃迁的运作本质我几乎一无所知,毕竟,我只是一个在网上发着小广告的论文中介,负责把需要论文的人和贱价出卖知识的人连在一起。
要跃迁到某个地方,首先要以主动的意识去接近那里——这需要排除一切杂念,构想出跃迁地那由诸多平凡细节所构成的独特之处,以便跃迁时不会出现偏差。
如果周遭的环境和内心足够安静,那么,与跃迁地建立联系的时间不会太长,几分钟甚至几秒钟。接着,你就被带到了那个地方,是类似视觉上的先行,但说实话,我也无法说清,这大概有点像由梦驱动的场景,可以从任何角度窥视,如同上帝。但躯体所遭受的痛苦则让我感觉不到自己就是上帝。
当那种联系越来越清晰时,空气便会像大颗粒的尘埃一样迅疾地拍打着我的身体,起初只是皮肤微微触痛,接着便渗透到体内,刺激每一根神经。这股力量渐渐汹涌,穿透筋骨,几乎要把整个身体撕碎一般——那种感觉,就像是面对痛苦与死亡的临近。直至最后一刻,世界变得异常宁静,体内仿佛有什么熄灭了,意识瞬息堕入无尽的黑暗中……
再次醒来时,便来到了这个崭新的地方。你所设计的到达就在眼前,可你却没有穿越后的兴奋和惊喜,而是彻头彻尾的疑惑:我到底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来这里干什么?
记忆丢失了,但意识还麻木地存在着,除此之外,落在你身上的只有无限的疲惫和想要逃避这具躯壳的强烈渴望。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看似几秒或几分钟,却会在意识深处留下仿佛几个世纪那样漫长的影响,直至思维开始如溪水流动般缓缓恢复,逐渐渗透出意识的生机和混杂着悲哀情绪的自我——这时,你才算真正到达了,广阔世界上任何一个你想要到达的地方,虽说那仅仅是没有欣喜与满足的到达。
每完成一次跃迁,无论是心力还是身体都无法承受再来上这么一次,得等上一两天甚至一个星期,视恢复情况而定。起初,我以为这副作用只是我所遇到的跃迁难题,但老A告诉我,这样的状况,他同样无法避免。
我曾在跃迁时随身携带了一台迷你摄像机。跃迁完毕回到家后,我把摄像机连上电脑,内心满是忐忑,可看到的并非是想象中的宏大场景——刚开始是如同日常的平静,转瞬之间,我的身体如尘埃般粉碎,粉末扩散开来,不到一秒钟便消弭得无影无踪。
遇到老A之前,我已经对这种能力彻底丧失了信心。
一天,我去城西办事,事办完后,天色已经渐暗,我坐地铁回家,车厢内挤满了朝九晚五的下班族。六七站后,人们陆续下车,车厢里渐渐空旷起来,这时我看到了老A,他就坐在我的对面,三十来岁,面部轮廓硬朗,看人时眼神柔和,嘴角标志性地上扬。
我看着他,觉得这人似乎在我生命中的某段时光里出现过,可搜寻记忆,又难以找到一个匹配的形象。我很困惑,就像一句话到了嘴边又突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又坐过一站后,他从对面的座位挪到了我的身边,问我是不是在五指山当过兵,因为我看起来很像他同期入伍的某个战友。我摇摇头。可对于退伍军人,我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这或许和我童年时想要当兵的愿望有关。于是我们便聊了起来,聊这座城市和部队,之后,他开始给我讲起一个退伍军人的故事。
一位来自北方的士兵穿越大半个国土来到海南岛服役,然而次年的大裁军迫使他退了役。离开部队时他想,与其返回家乡,不如先到处看看。这么着,他便坐上了开往大西北的火车。
在游历了很多地方之后,他来到昆仑山下,搭车穿过一片无人区,然而车辆却在途中抛了锚。他看着茫茫戈壁中唯一一条孤独的公路延展至远方,决定一个人沿着公路先走上一段。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来到一处地势较低的地方,那里有一群羊正啃着洼地里稀疏的青草,离羊群不远的一块巨石上,坐着一个穿羊皮坎肩的牧羊人。看见退伍士兵后,牧羊人从巨石上站起来,远远地向他挥手,并大声问他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等到士兵走近,牧羊人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于是解释说,最近每天都有一位穿黑色冲锋衣的外地人从这里进山,他刚才误把士兵看成了那个外地人。
一段时间的旅行使得这位退伍军人敏锐而好奇,于是他问牧羊人,那外地人是否总是独自一人进昆仑山,以及他到底在找什么。
牧羊人摇摇头说,他只知道这个外地人总是单独一人,每隔两到三天,等太阳快升至最高点时,那人就会出现在这里,至于在找什么,他只是偶尔提过,好像是一些古代的东西,就在山里面。
退伍军人点点头,好奇涌上心头。他看看远方的路,想,与其继续往前走,不如在这里等下一辆过路车,说不定,还能遇到那个外地人。
此时地铁到站了,如果家里没有冯依依正等着我吃饭,我是很乐意继续听完这个故事的。但等我下了车,车门在身后关上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应该留下联系方式。不仅仅是因为故事,我对这个人也很有好感。
可不久之后,我就在图书馆碰见了他。
在一排中国历史的书架前,老A还是老样子,眼神柔和,标志性的嘴角上扬,仿佛任何时候都对这个世界表达着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