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啄木鸟》2012年第04期
栏目:侦探与推理
驿马镇派出所的朱一斌所长一次在小镇上的羊肉摊子上吃羊肉泡时,不经意间听到几个食客在说驿西村的屠户王一刀的故事。他们说王一刀人生不幸,前妻出了车祸身亡,留下两个没有成年的孩子。岳母打发小姨子前来照顾姐夫的生活与两个孩子的吃穿,后来王一刀就与小姨子结了婚。按说这下王一刀的生活该幸福了吧,可是不幸却接踵而来,先是前妻留下的二儿子患白血病去世,再是几年之后,前妻留下的长子莫名其妙地失踪,至今已过了十几年了,音讯全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朱一斌发现,那几个食客在说到王一刀的长子失踪时,还神秘地向周围看了看,好像怕别人听见似的。好在朱一斌穿着便衣,又是新到派出所任职不久,所以他们并没有认出来。但是朱一斌听了后心里却有点儿沉重。
朱一斌埋头继续吃饭,也没有抬头看他们,他怕他的任何举动会惊动了他们,他们不再往下说了,他就掌握不了真实情况了。果然有人压低声音说:“王一刀的长子失踪,是招了黑社会的祸了。”
他们中的一位高鼻梁惊讶地说:“谁是黑社会啊?”
另一个人一张白脸上长两道蚕眉,看上去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还不是招了驿北村乌贼的祸。你们知道吗,王一刀的儿子为了替父亲出气,在驿马镇十字路口把乌贼暴打了一顿,一个月后,他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第三个人问:“那王一刀就没有报案吗?他应当有怀疑对象才是嘛。”
那个见多识广的人压低声音说:“他敢报警吗?乌贼早就把派出所的所长买通咧!还把书记与镇长、县公检法的头头脑脑都买通咧!要不他怎么能在驿马镇搞什么房地产呢?”
对于市井之间的议论与传闻,朱一斌并不像一些人那样当作耳边风,而是认为那是了解社会、探访案情的重要线索。吃过羊肉泡的朱一斌慢慢地步行回到坐落于镇街中心的派出所。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多,派出所里一片静谧,没有一丝嘈杂的声音。正是午休的时间,城里人在这个时候大多正在睡午觉,但农村的大街上却依旧熙熙攘攘。朱一斌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睡意,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王一刀的大儿子失踪了这件事像一块厚重的乌云,紧紧地扣在他的头上,压在他的心上。他几乎能想象得到王一刀那副痛不欲生的样子:蹙着眉头,佝偻着腰,眼神迷惘,倚在自家的大门口,目光痴痴地盯着前边的大路,那里是长途汽车经过的地方。王一刀的眼睛里似乎长出了一只手,要从路口那儿抓一个儿子回来。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王一刀眼睛里的火花终于熄灭了。王一刀的眼睛枯成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朱一斌躺不住了,起身走出了派出所的院子,信步来到镇街上的农贸市场。农贸市场紧邻着西宝公路,公路在这里转了个弯,绕着小镇的东北角插向了南边,再从南边那里折东而去。农贸市场就在公路拐弯的地方。这里集中了全镇几乎所有的小摊贩,卖面皮的,卖粽子的,卖羊肉泡的,卖锅盔的,卖干鲜果的,卖豆腐的,卖麻花的,卖油糕的,卖醪糟的,卖豆花的,卖扯面的,卖饺子的,卖熟牛肉猪头肉的,卖生肉的,卖时令蔬菜的,不一而足。在一排肉架子跟前,朱一斌站住了,他打量着眼前的几个脸上油光光的卖肉汉子,不知道哪一位是王一刀。卖肉的看到他,纷纷招呼他买肉。但唯独一个黑脸汉子没有吭声。朱一斌看了他一眼,他发现,那人看人的目光里有一丝猜测与探究,仿佛要一下子钻进你的心里去。
“你是王一刀师傅?”朱一斌笑着问道。
“我就是。”黑脸汉子说,“你买肉?”
朱一斌说:“我问问价钱。今天一斤肉多少钱?”
王一刀说:“最近肉价下跌得厉害,后臀肉一斤八块,肋条子肉一斤七块,太便宜了,养猪的人亏了老本了。哎,农民可是干啥啥不行。猪肉贵了,大家争着养猪。这下好,都挤破头了,出了血了。”
“可你们卖肉的不会受到影响吧?”
“肉降价了,卖肉的能不受影响?”他看了一眼朱一斌,“哎,你是干啥的?我怎么看你面生得很。”
朱一斌笑道:“听说你割肉是一刀准,名气可大了。”
王一刀不自然地笑笑:“什么一刀准?还不是狗下儿子——恋(练)下的。”
“你今年有四十多吧?”
“嘁!十多年前是那个岁数。今年五十有一了,快入得土了。”
“你没有带一个徒弟吗?比如说让你儿子帮你卖肉,你当一个场外指导就行了。”
王一刀看了一眼朱一斌,叹了口气:“儿子?嘁!谁知道他在哪儿呢?”
朱一斌故作惊讶:“儿子怎么了?”
王一刀把明晃晃的刀子在发白的猪肉上面“啪啪”地拍了拍,“失踪了,狗日的失踪了十三年了,至今没有一个音讯,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朱一斌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提让你伤心的事。”
王一刀眼睛望着远处的什么地方。“没有啥。驿马镇哪个人不知道我儿子失踪了?这不是什么秘密了。”
朱一斌本来还想再问一下他在儿子失踪后有没有报案,但看到跟前的几个卖肉的都在望着他,就打住转身回去了。临走时朱一斌说:“下次我们灶上吃肉的话,到你这里买。”
王一刀回到所里,已经下午两点多了。派出所里的小刘刚从村上回来。朱一斌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可知道驿西村王一刀的儿子十几年前失踪一事。小刘在驿马镇派出所工作已经五年了,知道的情况当然比刚到任的朱一斌多得多。
“知道。”小刘说,“五年前我刚来这里时,就听说了这件事,一个大活人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可他的父亲却没有报案。我觉得不可思议,查了一下派出所的档案,令人奇怪的是,档案里竟然没有记载这件事的只言片语。”
“你没有搞过调查吗?”朱一斌说,“比如找王一刀询问。”
“没有。”小刘说,“我当时也想找王一刀问问,可是前任所长郭向明却拦住了我,说,人家既然没有报案,我们就不要查了。不是说民不告,官不究吗?”
“郭向明与乌贼关系如何?”朱一斌问。
小刘吃了一惊:“你刚来就知道乌贼了?听说郭向明与乌贼是铁哥们儿,两个人好得就像一个人一样。我还听说郭向明在家里建房时,所有的水泥、沙石、砖瓦,全是乌贼给买下的,郭向明没有掏一分钱。”
“这个郭向明!”朱一斌心里一下子沉重起来。
“朱所长,你想查王一刀儿子失踪的事?”小刘说,“你就甭费这心了。其实郭向明说得对着呢,人家作为父亲的不急自己儿子,我们急什么呢?”
朱一斌说:“可你知道这件事在驿马镇,在周城县,在附近几个县有多大的影响吗?我在一个羊肉泡摊子上吃饭,食客们在议论这件事,传得可邪乎了。”
小刘说:“社会舆论谁堵得住呢?你还能不让别人议论吗?”
朱一斌有点儿生气了:“可这影响人心啊!影响咱们公安上的声誉啊!你能心安理得?”
小刘笑了,笑得很含蓄,笑得意味深长。朱一斌知道他笑容里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