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杨柳依依,花开似锦,东风熏得游人醉。
天枢山北去百里,有一古镇曰望水。镇古香古色,扼进山之门户,乃上天枢山必经之地。
镇中有河穿镇而过,曰养马河。
养马河发源于天枢山金顶鸣金泉,沿途汇聚各色山泉山水,涓涓成河。
河水浩浩荡荡,沿山势而下。流经上百里后,至望水镇处,随地势平坦而变得平缓起来。
河水潺潺,碧波荡漾,水清而静。岸两侧杨柳依依,树下百花竞放,一片春意盎然。
镇西北向,山川掩映,有一条驰道沿山势蜿蜒而去。
沿驰道西去二十里处,有一小村曰李家坝。
李家坝外,驰道侧,李家坝的村民搭了一座草棚,供往来行人临时歇脚之用。
正值午时,草棚里乌泱泱的一片全是人头,二十余张餐桌全坐满了客人。
车轮声滚滚。
一辆四轮马车自西北而来。
唏聿聿——
在御者的一片轻喝声中,马车缓慢行至草棚前,徐徐停了下来。
马车刚一停稳,上穿短襟衫、下着大裆裤的店小二便迎了上来。
天枢山地处天南郡,乃客家人聚居之地。直领、斜襟、布扣、宽袖的大襟衫与宽松、肥大、直筒的大裆裤是当地人衣着上的一大特色。
甫一见到那拉车的黑马,店小二就不禁眼前一亮,心里暗赞,“好一匹畜生!”
只见那黑马骨架高大,浑身肌肉虬结,身上发毛漆黑如炭,油光发亮,颈项处长鬃飘扬,双目炯炯,神采飞扬,显得格外雄俊。
“可惜了!”
如此一匹俊马竟然被人当挽马,用来拉车,这让店小二心下惋惜不已。
车辕处,一长髯中年美男子手持缰绳,见草棚中人满为患,有些迟疑,并没有立即下车。
店小二上前,手挽马缰,见长髯中年美男子有些迟疑不定,目光飞快扫了一眼中年男子腰畔的长剑,笑问道,“客官这是去天枢剑宗吧?”
被店小二轻易猜到自己一行人的去向,长髯中年美男子有些意外,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颔首说是。
“这个客人有些奇怪,似乎有些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行踪。”
十日后就是七星剑盟五年一度的会盟之日。本次会盟由天枢剑宗主持,这些日子前往天枢剑宗的修士络绎不绝,长髯中年美男子身悬仙剑、仙风道骨,一看就是修行中人,其目的的并不难猜。
长髯中年美男子不知道,自己不经意间的一个迟疑,就引起了店小二的疑心。
店小二心下暗自留意,神态、言语、行为上却没有表露出半分异常来。
他脸上堆出职业的笑容,笑道,“客官要去天枢剑宗,那在我们小店打尖或用餐便对了。”
“有什么说法?”或许是听见店小二熟悉的乡音,中年男子有些阴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用一副天南腔反问道。
“客官也是天南人?”
籍贯、名字甚至外貌都可做假,但口音却很难改变,要不古人也不会有“少小离天老大回、乡音不改鬓毛催”的感触了。
中年男子那一口地道的天南乡音,不是自小就在本地长大的人,根本不可能有如此纯粹、正宗的口音。
“当然!”中年男子笑道,“不过离家好些年了,这一回来才发现早已物是人非,变化好大!”
“天南本地人、中年、道修、离家好些年……”店小二迅速在脑海中进行人物过滤,嘴上却随口说道,“我们天南郡这些年虽然有些变化,但有些东西还是没什么变化,比如从我们李家坝到望水镇,整二十里,除了我们一个村子外就没有其他村子,更没有任何打尖歇脚之处。客官,你瞧这时点,已马上中午了。就算客官你这马雄俊,跑到望水镇也过了用餐的时点。况且——”
店小二住口不言,有意试探长髯中年美男子。
马辕处,中年美男子目光落在极远处。
目光尽处,青山掩映,小桥流水,青砖红瓦,时有飞檐走角隐现。
中年美男子看似在与店小二交流,但神思却是飘至到了那掩映在青山绿水间的李家坝村上。
店小二心下灵光一闪,一个人的形象猛然浮现,与中年美男子外貌慢慢重合。
听到店小二“况且”二字,中年男子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问道,“况且什么?”
店小二收摄心情,面上笑容依旧,决定再试探一下中年美男子,“难道客官不是来参加七星会盟的吗?”
“七星会盟?又到会盟之日了?”
中年美男子有些吃惊,神情更是有些恍惚。
在店小二看不到的地方,中年美男子的神思早已飘进了时光的隧道。
当年他参加七星会盟时,那时还是由地处朔北的摇光剑宗主持。
会盟刚进行到半程,结果有天仙自仙界殒落,坠入昆仑墟。
近水楼台先得月。
正参与会盟的七星剑盟倾巢而出,最先赶到了天仙殒落处。
结果——
中年美男子摇头,沉浸在某种不可言状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看人看心,听话听音。
店小二虽然是一介凡人,没有修士那种飞天遁地、翻江倒海的本事,但他却受过另一番严格的训练,察言观色、鉴貌辨色,于最细微处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信息,却是他最擅长之事。
什么情形下,人们才会说出一个“又”字呢?
只有当人们对某件事非常熟悉又或经历过某件事的情形下,人们才会说出一个“又”字。
而当一个人露出某种神往的神情时,说明他所思所想之事对他具有某种重要的意义。
中年美男子不知道,在他毫不察觉的情况下,他的神色、言行已经暴露了许多信息。
店小二心下几乎确定了中年美男子的身份,不再犹豫,继续道,“十天后就是七星剑盟五年一度的会盟之日。花开并蒂,七星一家,这些天七星剑盟的剑仙们从五湖四海赶到天枢山来,这会望水镇早就人满为患了。客官这时赶往望水镇,就算能找到吃饭的地儿,也是比我们这还拥挤。”
“这样啊……”
中年美男子虽然隐居深山十五年,但十五年前摇光剑宗主持七星会盟的盛况,却历历在目,知道店小二此话不假。
但……
“李郎,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里先歇一歇吧。”
一只纤纤玉手撩开车门卷帘,一位女子从马车中探出身子来。
那女子素面朝天,布衣荆叉,却丽质天生,如花似玉,一颦一笑,无不动人心魄。
倾国倾城、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第一时间,店小二便用尽了自己能想到的用以形容女子美丽的全部词汇。
按说店小二每天迎来送往,并且他身份特殊,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本不至于如此失态。
但这妇人姿容动人,就如同那太阳般耀眼,一旦她出现,就会夺去所有人的光芒。
一名十来岁、长相清秀的男孩从妇人背后钻出,见店小二目瞪口呆、口流涎水的模样,不由撇了撇嘴唇,心下很是有些无奈。
自家老娘虽早已为人母,但岁月的流逝,不但无损她的美丽,更是因为时光沉淀,美得愈发妖孽,每到一处,只要她一出现,必然夺去所有人的光芒。
不说店小二如斯凡夫俗子,就算自己父子二人,与她朝夕相处多年,一不小心也会中了她的招。
少年溜下马车,行到小二的跟前。
店小二还沉浸在妇人的美色中,无法自拔,小男孩都凑到了他眼前,也浑然不觉。
小男孩见店小二依然沉浸在母亲的美色中,也不生气。他一对如同繁星般的眼珠子轱辘一转,邪然一笑,抬起右脚,脚跟狠狠的跺了下去。
“唉呀——”
店小二脚掌吃痛,大叫了起来,这才从女子的绝色中清醒了过来。
店小二低头,见一个清秀男孩几乎贴在自己身上,右脚跟搭在自己脚掌上,还不停的揉巴揉巴踩得个不亦乐乎。
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屁孩欺负了!
店小二丑态被人抓了个现行,恼羞成愤,一把将其推开,怒气冲冲的吼道,“你为什么踩我?”
男孩闪身避过,不退反进,逼上一步,再次贴回店小二跟前,踮起脚尖。
天南地处南方。
南方气候炎热,人们个子普遍偏矮。男孩虽然年岁偏小,但男孩遗传了父亲优良的基因,个头远超同侪,才刚窜个头的时候,就只比店小二矮一个并没有。
他这一踮脚,个头不但不低于小二,甚至还隐有高出之势。
男孩气势汹汹,双目怒睁,毫不犹豫的怼了回去,“我为什么踩里,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店小二心下发虚,为男孩气势所迫,后退半步,挪开目光,不敢与小男孩对视,更不敢瞄向妇人,生怕再被小男孩抓住把柄。
店小二避开话题,喏喏道,“几位客官,你们请自便,我先去帮你们腾个地儿。”
说完,店小二就似做贼般,匆匆返回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