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还未过去的彻底,南方的小城就开始苏醒。上一冬干枯的草叶早就被寒冬冻断了,风一吹,鬼知道散落到哪里去了。新一春的芽叶儿紧接着冒出头来,一寸的、半寸的、还有那不及半寸的,生的鲜活,长的翠绿,小城像是被好好拾掇了一番——干净。太阳也跟着出来了,把这刚从寒冬醒来的天气也照的暖和了起来,除了空气有点湿的沁人,春回大地,洗去了一冬的霉旧气儿。
顾铭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不高的课桌上,在一高高的胖胖的男生面前打了个响指:“你也在这个班呐!”
“哟嚯,你也在这个班哦!这哈有的耍了。”那男生倒也豁达,半粗的嗓门像颗石头丢进了本来不躁的池子,破了春水的教室也跟着闹腾起来。这边几个女生围在一起,不时发出狂妄又欲掩饰的笑声;那边三三两两的学生或倒着或坐着或立着,少许走动的、百无聊赖翻书的、聚精会神玩着手机的、还有干脆打着呼噜的……人到了一大半,倒像是各行其职例行公事来坐坐班,反正不用着急忙慌认识新同学结交新朋友,平行班嘛,能玩玩,不能玩自己也总能找到乐子。
苏意澜就是这个时候走进来的,踏着二月末了的春光,一步步的,坚定的、轻快着,走到最里面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了下来,像个路人,也似过客。
顾湘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欣喜地站起来,快步跟了上去说:“意澜,你来啦,我在门上就看见了有你的名字了!”苏意澜将最后一本书放到课桌上码整齐,抬起头微笑示意。
“我们坐一起吧,有个伴儿!”
刚进校的时候,苏意澜住的是混合寝室,同寝室不同班的那种。于是就和顾湘认识了,那个时候的苏意澜恰似三月的春光活泼新鲜,到哪里都是呼啦啦的来呼啦啦的去,风风火火倒挺热闹。算来还是顾湘年长些,做啥事也有个哈数,总是缓慢的来缓慢的去偶尔着急忙慌一回儿,微胖的身材显得有些笨拙,像只可爱的企鹅。苏意澜记得后半期苏意澜开始觉察到自己不快乐的时候,顾湘有时也会投来一个同情的眼神,听苏意澜诉诉苦,像大姐姐一样。
苏意澜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这乌鸦鸦一片,也没几个认识的,又看了看眼前笑脸相迎满心欢喜的顾湘,尴尬的笑笑,刚开学,新班级新环境不必太生分。于是,硬生生从嘴里挤出个字儿:“好!”
不远处,顾铭正在精心计算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坐在哪里可以看上去不那么明显又不那么尴尬。有那么一会儿的时间,顾铭会看着苏意澜转过身去的背影,跟初见那天比起来……倒是自己忍不住笑了,等到别人来找他,他倒显得羞涩起来,目光游离飘忽总想往她那里瞧。终于人家等得不耐烦了,吼了一句:
“你倒是说句话呀,还去不去呐?”
他才反应过来,连忙问:“什么,你刚刚说什么?”歉意得挠挠头。
调好了座位,坐在椅子上,苏意澜回想着些什么。一学期的时间过得很快,苏意澜还来不及细细品尝新入学的快乐,就不明就里的被尖子班踢了出来,这对于优秀的苏意澜来说,犹如从云端跌落下来,碎的不只是徒有其表的优秀外壳,还有那些她都不曾发现的自尊、骄傲和对这个小城的绝望,尤其是当她很认真的想要听懂化学老师那抑扬顿挫的语调到底在说些什么和很努力的想要听清楚物理老师如蚊子般小而快的声音到底在说些啥的时候。光阴如过隙白驹,好在一学期过去了,苏意澜来到了新的班级,少年毕竟属于少不经事的少年,对身在这里的未来还剩最后一点点的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波澜不惊,苏意澜照常抱着书朝教学楼走去,腰板儿挺直、目不斜视。忽的左肩挨了一下,苏意澜转过头去没见到人,一扭头回来正好迎着笑脸盈盈的蒋婵。
“刚吃完饭呢?”蒋婵比苏意澜高半个头,齐肩的头发高高束起,留出亮堂堂的额头,瓜子脸,红扑扑的脸蛋随着这雀跃的小心情扑腾扑腾,青春靓丽、朝气逼人。
然而,苏意澜虽然比半年前要稳重了许多,或者说消沉了许多,她一直都记得被尖子班踢出来这茬儿,她只关心今晚的题做不做得完。
“嗯。”苏意澜抱着书,尴尬的笑了笑,继续往前走着。
“你在哪个班?”蒋婵也抱着书跟苏意澜并肩走着,侧着头不住的拿眼睛瞧她。
“八班。”
“好巧,我在七班,你隔壁。”蒋婵有些欣喜地说。
“是哈。”苏意澜有些敷衍,不觉加快了步伐。
“下课我来找你?新班上的同学我都不认识。好无聊的!”蒋婵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路。
“好不好嘛?”蒋婵偏着头望她,忽闪忽闪的眼睛不住地眨巴着。
苏意澜被这突如其来的撒娇搞得有些措手不及,脸上竟然微微有些赧色,猝不及防的,“好啊!”两个字脱口而出。
“哦,你说的喔,不能骗我!”蒋婵欣喜的腾出自己的右手指着苏意澜,毫不掩饰的喜悦一览无余。苏意澜回头对着蒋婵一笑转进教室去了。
“叮铃铃”下课的铃声还没响完,“嗨,干嘛呢?”苏意澜只觉得后背被人猛拍了一下,有些痛,蒋婵也没刹住车,一个跨步飙到苏意澜课桌前了。苏意澜握着手中的笔,尴尬一笑。
“你都不知道上节语文课有多无聊,我们那个老师又啰嗦……”蒋婵开始了她的滔滔不绝。苏意澜就在旁边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转着笔,不时附和两句,、再笑笑。
“走,陪我去上厕所!”正说着突然停了下来,好想想起什么似的,“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夺过苏意澜支着下巴的手就往外跑。
漫不经心的苏意澜正反转着笔,无意识的往后一躲,奈何身体还是克服了惯性跟着就飘了出去。感受着蒋婵手心传过来的温度,苏意澜的手心居然微微有些汗丝渗了出来,等在厕所外面的苏意澜揉搓着手,有些无奈的抑制着微扬的嘴角,要走的足够远足够快,感情是一种牵绊,适可而止,为人礼貌而已,没事的,没事。
“我的同桌好烦哦,上课就玩手机……”
“我的同桌好可爱,我不开心还会给我讲笑话……”
接下来那段时间,蒋婵一下课就往她这里蹦哒,刚开始还叽叽呱呱各种天南海北八卦神聊,后来渐渐稳定了,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苏意澜也挺配合,会跟着答一两句腔,或者跟着笑跟着闹,也把头凑上去一起看看手机上的秘密,也会偶尔讲些冷笑话逗她开心。也有的时候,看着眼前的女孩或眉飞色舞,或皱眉或开怀就觉得有些累,苏意澜也会觉得累,索性双手撑住下巴。又想起自己班主任按名次定了班委,她是第八名,言外之意就是自己没资格当班长。心里又开始泛起波澜。
不知什么时候,蒋婵习惯了在门口等苏意澜下课,再跟她一起走出校门。尽管那一段路很短,大家很快就会分道扬镳。
周六上完最后一节课,她俩一前一后走出校门。临别时,蒋婵拽了拽苏意澜的衣角,说:“明天早上,你来找我,我们去外面好不好?”
感受到衣角带来的牵扯,苏意澜瞟了一眼蒋婵,蒋婵无可奈何地笑着。
“怎么啦!”苏意澜抱着书的往前走着,语气略有停顿。
“就是不想再帮他们做米粉了。又不能睡懒觉,一大早还要帮他们干活,还经常跟我爸妈告状,什么事都不做、这里不对那里也不对。”这是她第一次发现她也会有烦恼或者忧伤。对,就是那眼神里微微落寞的样子。
“你爸妈呢?可以回家去撒!”苏意澜发现蒋婵还杵在原地,就转过身来对她说。
“我爸妈还在A城没回来,平时就让我们在我伯父家,一来离学校近,二来还可以帮忙干活儿。”
蒋婵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倒是苏意澜的心里开始起波澜了,“家”这个字大概是太温暖了,总让人未知柔软;“家”这个字大概是太珍贵了,总是听说的人多,得到的人少。苏意澜曾在心里面小小的羡慕过蒋婵的,人高还美,爸妈总是把平常用品给她提前备好,知冷知热,不像自己。刚刚那句话,是划伤苏意澜了。
“好不好?”蒋婵猛地抬起头来对着苏意澜笑,眼中似有光点般,亮晶晶的,脸也憋得通红。
千万人不找自己她找自己,千万人不跟自己说话她跟自己说话,千万人不理自己她理自己,可是苏意澜心里是有根线的,这根线一开始就把她和她隔在了两边。苏意澜意识到这好像不公平,至少对她蒋婵不公平,而这不公平是自己造成了,苏意澜心软了,“我们去哪里?”
“去哪里都可以,学校、你住的地方、街头……都行,”蒋婵偏着头想着,天真烂漫,眼里的雾气也渐渐散去,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偏过头来对苏意澜要求着:“你要陪我!”
“扑哧!”大概是看了蒋婵如此风驰电掣的转变,苏意澜忍不住,笑了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