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跳了起来,冲入恩师侠隐老人的卧房,却是毫无异样,再冲入练功房时,赫然只见地上一滩鲜血,触目惊心。鲜血早已凝结,呈现紫褐色,显然在练功房里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一刹那间,谢恩只觉鲜血都欲凝固,目眦欲裂,忍不住冲出门去,高声长啸,叫道:“师父,红狐狸!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但群峰悄然默立,渺无声息,只有自己的叫喊声一声声传回来:“……师父……红狐狸……”
谢恩越想越是害怕,一种无以言喻的恐惧席卷全身。二十年来,他们已经亲如一家人,恩师温逐客不但抚养他长大,还倾尽心力教他武功文学、以及琴棋书画、奇门八卦等。师父不但是他师父,还是他的父亲、朋友与知己,他们之间早已不纯是师徒的关系了。而红狐狸,他更是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他们性格相同、兴趣相投,更确切地说,他们互相都成了对方的影子。
而现在,他们却同时不见了,这怎能不叫他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惧与悲痛!
门外大雪纷飞,万物皆寂,他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就这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地中,任凭雪花一片片飘在头发上、沾在眉毛上、落在衣服上。
忽然他发足疾奔,绕着这方圆数里的山谷快如闪电般奔跑起来。
便在此时,他在雪地里发现了一个鼓起的雪堆。对这侠隐谷中的每一寸土地,谢恩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谷中哪里有这样一个土堆?他立即急掠过去,只见那“雪堆”却并不是雪堆,而是有人撑起了一个小棚,雪积在棚上,远远望去,便如一个雪堆一般。师妹温红狐正跪在小棚前,一动不动,身上落满了白雪,除了口鼻眼之外,全身已与白雪溶为一体,显是她跪在这里已非一时半刻了。
谢恩又惊又喜,大叫一声:“红狐狸!”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冲到她面前,噼噼啪啪拍掉她身上的积雪,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叫道:“红狐狸!”
温红狐全身上下已经冻僵,见到他时,眼中立时流露出惊喜的光芒,嗫嚅道:“恩……哥哥,你……终于回……来……了!”一言说完,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谢恩再也顾不了别的,急解开自己胸前的衣服,又解开温红狐的上衣,把她整个人都拥在怀里,同时左掌贴在她背心灵台穴,右掌按在她胸口膻中穴,运起无妄功,强将一股股炙热的内力输入温红狐体内,不一会儿,头上便冒出腾腾白气。
只过了一顿饭时分,温红狐冻僵的四肢便渐渐有些动弹,再过片刻,贴在谢恩胸口的胸脯也渐渐暖和起来。谢恩松了一口气,心知她性命已无大碍,当下定下心来,盘膝而坐,只管将内力源源不绝输入小师妹体内。
直过了半个时辰,谢恩觉得师妹体温已完全正常,才缓缓收功。低头一看,只见她早已醒来,明眸正凝视着自己,长长的睫毛上还留有泪痕,目光中柔情万种。
谢恩笑道:“可对不住你了,占了你个大便宜。”
温红狐这时四肢虽已可动,却仍是偎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两人上身都是赤裸的,这般相拥,何止肌肤相亲?但两人都没有动,他们早已两心相许,何况他们久居深山,温逐客又从不给他们讲解什么礼仪之防、男女之别,他们头脑中也根本没有那么多俗世的框框条条。
谢恩忽见温红狐眼中滚下两颗晶莹的泪珠,忙道:“红狐狸,你怎么了?”
温红狐泣然笑道:“恩哥哥,在你怀里,我感到好安全,好喜欢。”
谢恩道:“那你为什么哭呢?”
温红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从今以后,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除了你,我什么也没有了。”
谢恩吓了一跳,忙问道:“师父呢?”
温红狐更是大声痛哭。
谢恩心下更惊,连问:“师父呢?师父怎么了?”
温红狐这一发泄出来,抽抽咽咽直哭了许久,才渐渐止住悲痛,背脊仍是一耸一耸地抽动,流出的泪水都滴在谢恩的身上,弄得谢恩胸口也泪水涟涟。
谢恩不再催问,只是抱紧她,待她完全平静下来,才问:“红狐狸,师父怎么了?”
温红狐抽咽道:“你……你自己回头看看就知道了。”
谢恩猛一回头,只见那小棚下已挖了一个深坑,坑里横放着一具棺材。棺材盖还有一半未盖上,里面躺着一具尸体,面如冠玉,三绺长须,栩栩然犹如生时,正是师父侠隐老人温逐客。
谢恩双目一黑,身子晃了一晃,差点跌倒,抱着温红狐急纵入坑中,只见师父微笑闭目,四肢冰凉,脉息早停,果已气绝多时了。他犹自不敢相信,师父绝世武功,又正当壮年,怎会突然逝世?觉得自己好象在做一场噩梦,所见的都是虚幻之物,不实之事。
他一次次地去探师父心跳,盼望出现奇迹,但奇迹始终没有出现,师父仍是一动不动;他又盼望这真的只是一场噩梦,但手之所触,目之所见,耳之所闻,又都是实实在在的。谢恩终于明白,师父确实是一瞑不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谢恩伤心欲绝,悲痛欲死,一瞬间,他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师父将自己从路边拾来,耗损真元内气,用无妄功救活自己快要冻僵的小命;一个个凄冷孤寂的寒夜,望着窗外孤月寥星,伴着如豆灯火,师父给自己两人讲许多许多武林秘事、江湖掌故,教自己许多做人的道理,教自己认识江湖的险恶与世道的艰难;花前月下,师徒三人同堂练武,灯下室中,又同学诗歌词赋;每出门一次,师父总带回许多好玩好吃的东西;……可是,这一切,再也不会有了。师父的教诲言犹在耳,师父的遗物历历在目,可是,敬重爱戴、奉若神明的恩师却再也没有了。
谢恩想起往事,越想越是心酸,终于忍不住也痛哭起来。
温红狐偎依着他,一言不发,待他伤痛稍减,才轻轻的道:“恩哥哥,我现在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了,我们除了对方之外,什么也没有了。”语音中不胜凄楚之意,令人忍不住要泫然涕泪。
谢恩心中一痛,道:“红狐狸,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温红狐道:“我也会好好照顾你。”
两人悲痛之心稍抑,谢恩立即起疑,道:“师父那么高的武功,又从来不生病,怎么会突然逝世?是不是被仇家暗算的?”
温红狐愕然道:“仇家?”
谢恩道:“师父曾说过,他有好几个厉害的仇家,他隐居在侠隐谷,就是为了躲避这些仇家,不愿再与人动刀舞剑。”
温红狐摇摇头,道:“不是仇家,若是仇家,爹爹何等武功,纵是突然遇袭也不用怕,更不会丧命。他不是哪个人要害他,他是练无妄功第九重时,突然内气走岔,走火入魔,筋脉俱断而死的。我正在画画,听到爹爹一声大叫,急忙奔过去看时,爹爹已经吐了一大滩血,晕死过去。我用爹爹的治伤灵药给他服下,又运内力助他疗伤,半个时辰后,爹终于醒过来,但只说了几句话,终于还是伤重身死了。”说到这里,泪珠又是盈盈欲下。
谢恩急道:“师父临终说了什么话?”
温红狐道:“师父要我把《无妄秘笈》交给你,他还把……还把……”说到这里,雪白秀丽的脸颊上忽然飞起两片红晕。
谢恩道:“师父定是把你许配了给我,是不是?”
温红狐晕生双颊,脸上温柔无限,道:“爹说这两件物事一件是他最心爱的宝贝,一件是他师父传下来的遗物,也是他极看重的,如今都交了给你,要你好好练功,好好照顾我。他还说我刁蛮任性、古灵精怪,要你时常让着我。哼,爹爹说话太没道理,我又怎么刁蛮任性了?”
谢恩一愕,道:“你怎么这么说话?”
温红狐不答,过了良久,幽幽道:“爹是两天前逝世的,那时还没下雪,我挖了个坑,抱着爹出门,那该死的鹦鹉偏偏说什么‘红狐狸好,爹爹好’,气得我一剑将它杀了。那时我真是气疯了,又想着一定要等你回来见爹一面,就搭了个棚给爹爹遮风挡雪。”
谢恩骇然道:“你跪了两天两夜?”
温红狐道:“我当时什么也不想,头脑中浑浑噩噩,只想等你回来,甚至连动都不想动,所以就一直跪着。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果然回来了。爹爹的《无妄秘笈》在我的衣服里,现在我这个人也在你怀里,爹爹的话我都跟你说了。你将那本秘笈拿过来吧。”
谢恩抱起她跃出棚外,取回秘笈与衣裳。此刻天已全黑,雪光映射之下,百丈之内仍是看得清清楚楚。但见温红狐青丝飘飘,肌肤如雪,秀丽绝伦,双手触摸处也是温软滑腻,柔若无骨,鼻中更是闻到阵阵少女幽香,不由得心神激荡,忙给她穿上衣裳。
温红狐凝视着他的目光中尽是如水样的柔情,道:“恩哥哥,你得爹恩准下山,一定见到了许多好玩的事情。你给我说说外面的花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