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难仁深吸了一口马车里浑浊的檀香,闭目畅怀陶醉,虽然有个桃花公子的香艳绰号,可懂行的人却知道这位桃花公子不进女色,至于为何独独喜欢红色,也没人知道。
他的马车独有的气息尤为明显,即便在春光灿烂的花丛中也是如此,就在城外万花簇拥的官道口,他等了很长时间,终于等来一辆马车。
被儒林尊称为文业先生的卢文业缓缓而来,两辆马车都极为显眼,但若放在一块,还是孔难仁的马车更妖娆,此刻亦然,两辆马车交错而过的片刻,孔难仁丝毫没动,卢文业撩起窗帘,神态不说毕恭毕敬却也庄重,自然有股自压身份的韵味,相互道了名讳,问了句好,孔难仁还是一动未动,清冷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来:“卢世叔,别来无恙。”
卢文业露出一脸苦笑,别看是问候的话,孔难仁在车厢里说话的语气却不怎么样,高傲且冷淡,能是晚辈的语态?不过卢文业也生不了气,淡淡笑道:“无恙,无恙,身体是差了点,所幸还能走动。”
车厢内传来的声音愈发慵懒:“趁着还能走动就多走动走动,别以后老了躺在床上,想走都走不动了,岂不是可惜……”
这边车内的卢文业不由自主地发了一阵寒颤,抬头瞥了一眼紧闭的车厢,无奈苦笑道:“谢你吉言。”
说实在的,卢文业行走天下名头之大难以想象,黑道、白道、文道、武道都能称半步泰斗,与孔难仁他爹孔希伯也是半辈子交情,可偏偏对孔难仁这个侄子怕的要死,敏感的他总能在孔难仁身上感受到如有若无的邪气,很多次硬生生劝说自己是想多了,可只要一搭话,不由自主感到恐惧,难仁,难仁,果真如名字一般难?略微回忆片刻,卢文业拿起长剑放在身前壮胆,安静望着马车外角檐下无风自动的风铃,难以言喻。
孔难仁听卢文业半天无话,抬手拎起窗帘一角,平常的孔难仁倒真是像个温良公子,与世无争,与人无害,可另一面呢?谁能说的清楚,此刻的卢文业深有体会,他无意识地缩紧衣裳,只因太冷。孔难仁顺着卢文业的目光盯着由一串碎玉片子缀成的雅致风铃,柔声笑道:“很好玩吗?趁我不在去见我爹,说了什么?有多厉害?连我爹都不敢多说半句?”
卢文业假装淡定道:“世侄你要相信我,我与你爹多半辈子交情,怎么也不会害了你们孔家的。”
孔难仁呢喃两句,听不清在说什么。
卢文业身躯颤抖不已,隔了手臂长的间隔,孔难仁马车里刺鼻的檀香扑面而来,卢文业想咳嗽两句都不敢。
恍惚之后,也许是许久,也许是一刹那,这些年始终隐匿连见一面都难的孔难仁轻声问道:“会到什么程度?”
会到什么程度?
长剑已经拿在手上的卢文业终于能够喘过气来,抬头一脸不解望向孔难仁,说话间,他便已经知道孔难仁明白了一切前因后果,这话要是别人来问,说不定是出言诈他,但对于孔难仁,这种可能性极小,甚至于,卢文业有点怀疑孔难仁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所有来龙去脉,这种猜测无疑是令人恐惧的,但此时此刻,卢文业真有这种想法。
卢文业不敢说话。
孔难仁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笑道:“总不能让我孔家赔个干净吧!”
卢文业急忙道:“除了孔家嫡系后辈,其他一切可抛。”
孔难仁催车离去,临走前淡然留下一句:“尚可!”
卢文业如中了邪,一脸木然,马车在道上停了许久。
一摸后背,已是冷汗淋漓。
今天,这是他第二次反常了,一次比一次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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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州城外很热闹,不大的客栈来了一位壮汉。
粗犷的身材配一张粗犷的脸,一身彪悍的气息一览无遗,关键是还不让人省心,一进客栈就骂骂咧咧的,与客栈内原本的客人起了口角,掌柜的出来一看,吓了一跳,自付手底下两个瘦弱的伙计打不过人家,怎么样,只能忍了。
好心劝原本的客人歇歇气,就连今天的饭钱都没要,这人也不算硬朗,看见这个后来的混帐家伙五大三粗,也就忍了。掌柜的生怕自家小跑堂惹了人怒,亲自提了壶好茶上前陪个不是,壮汉也不在意,摆摆手示意过去了,大吼大叫道:“掌柜的,给我来十斤上好的耗牛肉,每一块切三寸三厘三,半熟即可,放快些,俺还着急赶路。”
掌柜的听了咂舌不已,客栈里的大小客人也都在议论这个,耗牛肉?光说这个就上哪找去?要知道,天下间的牛暗地域分了秦川牛、延边牛、巴山牛等等,细细一分又有四类,黄牛、水牛、乳牛与耗牛,其中就属耗牛肉质最细最劲道,也多出自三河以北乃至塞外,相州偏北不假,可像他们这种小客栈一时半会也找不来耗牛肉。再说十斤,乖乖,十斤,山里凶猛的牲口才是这个量,人哪里吃得下,他店里黄牛肉倒也还有两斤,不管是质量与分量都是不够的。掌柜的眼珠子转一圈,要是一般人如此说法,自己肯定早就忍不住跳脚卷起袖筒大骂了,可这位爷看着不好惹,说不定真能吃十斤。
“这位爷,小店就只剩两斤黄牛肉了,你看....”
壮汉却不依,瞪大了眼珠子有摄人气魄,嚷嚷道:“当爷没有银子是不是?”
说完在桌上扔下一锭金子,能开店的掌柜眼睛都亮,瞧得出是锭足分量的金子,买下他客栈都绰绰有余了,一双眼睛金闪闪的,壮汉狰狞笑道:“快去,爷吃的高兴,这金子都是你的。”
一把捞过金子,掌柜的高兴坏了,拿金子在牙上试了试分量,硬邦邦的,差点把大牙磕掉,满眼的财迷气。不远处,另一桌两人瞧的热闹,一个年轻剑客向老剑客询问,老剑客酸溜溜地抓了把毛豆塞进嘴里,压低了声音,口齿不清地解释说道:“也不知从哪来的金子,估计也不正经,这般大方,自然是着急大还丹去的,那可是无价之宝,一锭金子哪能比得了。”
也不知是声音太小还是毫不在意,壮汉也未曾理睬那个说话的老剑客。
掌柜的拿了金子就有了注意,叫来小儿吩咐一句,却原来是想把客栈没养大的牛犊子杀了吃肉,低语了两声,转头对壮汉呵呵笑道:“这位爷你别看是牛犊子,可也有三四十斤肉在身上,这次就全送给爷了,保证按你的吩咐做,爷你稍候。这可是正宗的耗牛崽子,肉质不仅劲道,也嫩。”
客栈里的小伙计毕竟跟牛犊子有了感情,听了满眼泪,拉着掌柜的衣袖,低声说了两句,大抵是牛还太小之内的话,引得掌柜怒目斥道:“让你去你就去,费什么话!”
小跑堂哭哭啼啼有些墨迹,壮汉也不乐意,讥笑问道:“就没个现成的?爷赶时间,没工夫在这耽搁。”
说完亲自提刀去了后院,有好事的江湖游侠也跟着去了,只见壮汉长刀挥舞间,寒气顿生,小牛犊子被剔骨割肉,一块块分的明白,恰是三寸三厘三。
古有庖丁解牛,可解的牛却是大牛,今天的小牛犊子骨骼更加难寻,真是奇人异事。
围观的游侠吓了一跳,纷纷回自己桌子闷头就吃,不敢多言。掌柜的也被吓了一跳,心想要是壮汉能来客栈当个伙计,就这手艺不得日进斗金啊!
吃了半熟的牛肉,拎着一大腿骨,壮汉不经意间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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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城外三十里,有山野农夫骑着高头大马沿江而行。
确实是山野农夫没错,不仅长相气质如此,就连身上的装束也是,春日暖和,农夫便只穿了一件长褂出了门,胸前敞开,露出半片黑毛,马侧挂着一柄锄头。
唯一不像农夫的便只有胯下一匹高头大马,精神飒飒。
不急不缓而行,马蹄声不扬不抑。
喝一口酒走一段路,眼前却出现一人,走的飞快,肩上扛着一柄大斧子,是个“木把”,边走嘴里还念叨着伐木的小曲儿,农夫在后大声喊叫,木把才慢慢停下,两人却也认识,看了一眼,百无聊赖,木把重新扛回开山斧,头也不回继续前行,挑着话头问道:“老穷酸,从哪来的马?”
农夫得意笑了,驱马与木把并肩而行,开口笑道:“跟村头王员外借的,就说是有急事赶回家,王员外就借了,他娘的,那帮有钱人还真是好骗。”
半响无话,农夫继续自顾自说道:“这次要是回去就还他,要是不回这马就不还了,这买卖怎么着都不亏。哼,我看你是亏了,再过几天就是木把节,我记得是在三月十六吧?你不过了节再动身?亏的血本无归啊!”
木把扬起大斧威胁,一路无话,两人相协向东。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