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大多数人的修炼都是循序渐进,厚积薄发,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拾阶而上,再大点说世间万事万物莫不是这个道理,如七斤这般例子毕竟只是少数,仔细来说七斤也算是一步一步而行,就算没有先天境下的阻碍,至少还得修行真气不是。可偏偏有些修行者,修为道行却能在莫大机缘下跃境而涨,说起这个,蜀中剑冢必定是头一个,蜀中剑冢的人,一心一意求一个虚无缥缈的剑意,要不是寂寂无名枯坐至死,要不就是一飞冲天横斩天地,不可以常理揣度。
风江远看起来像后者。
说是一剑便是一剑,败了也就是败了,风江远从地上爬起来,将青铜长剑随手插在田坎上,熟练地为自己包扎伤口,手臂上的伤口要包扎难免不易,但他以口代手咬住布条打结的动作却相当娴熟,就没有想象中笨拙,败了就是败了,他很坦然,脸上没有流出半点羞愧或奋勇的表情,从七斤的角度来看,甚至有些许笑意。
最后一块布条咬结实了,风江远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站的很直,自然而言成了一把剑,所有人看了都微微动容,他还只是个少年,今日一剑已有了辉煌气象,匆匆惊鸿一瞥,七斤便知接不下,平日里自诩剑法出众,身法惊艳,如今才看出差距来,说羞愧也有一丝羞愧,更多的是敬佩。
杨素心没有杀人,抽刀极慢收刀却很快,见她打了两架却没有一次看清她是如何收刀的!
安静地等风江远包扎完,杨素心很有这个底气,等风江远站的笔直,她对这名仍旧风轻云淡的背剑少年轻轻道:“我知道你的名字,能从剑冢那种鬼地方出来,大概没有人会记不住你。”
停顿了一下,杨素心继续道:“我看好你的勇气,尽管看起来很愚蠢。我不想杀你,仅仅是我很厌恶剑冢那般老鬼死人般的姿态而已,你的剑不错,在我看来最有机会打破剑冢规矩的人,剑冢那般老鬼,死坐境界,不知不破不立,你承于剑冢却与剑冢不同,属于破而后立,早晚有一天你会走出你自己的道......”
杨素心说了不少,不知是惜才还是心情不错,至于事后能领悟几分玄意,还得看风江远的造化与天赋了。
风江远平淡点头,抽出青铜长剑,走向杨素心,鞠礼道:“多谢前辈指点。”
随即长剑横放,在左手掌心割出一道血槽,微微笑道:“来日晚辈若有长进,还请前辈不吝赐教,无需留手!”
竟是剑誓,明明败了,明明捡回一命,明明无力再战,风江远还是发出了剑誓!
远处,七斤眼神复杂看在眼里,或许这才叫纯粹的剑客吧!
杨素心不怒反喜,点头轻轻说了一字:“好!”
片刻之后,风江远长剑归鞘,已转身远去,因为身受重伤,他走在田野间的身影一晃一晃,不知道何时就将倒下。
顾不了别人了,七斤抹掉额头上的汗水,怔怔坐在田坎头,呢喃自语道:“这就要结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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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仁说这位杨前辈心情好似不错,是真的不错,还是假的不错?没人知道,此时杨素心目视送走了风江远,转头的一刹那整个气氛都变了,杨素心仍旧带着淡淡的笑,纤纤细手扶在后腰短刀柄上,身躯自然就要斜一点,显得随性。七斤可不这么想,她为什么带着淡淡的笑,难道杀人的时候笑一笑会让人开心吗?她为什么又要把手放在刀柄上,难道是杀人的时候拔刀更快才痛快吗?可她拔刀已经够快了,为什么还要再快?现在说什么话能度过一开始的尴尬?说什么能保护命?说什么能保住腿...算了,就先不想保住腿的事了,现在装死会不会有点用?她心情不错吗?看起来是的,毕竟向她出剑的风江远都能安然无恙,自己又没招惹她......就算招惹了也不会那么严重吧?
一刹那间,七斤的脑袋就炸开了。
想到深处已经开始呢喃了,却听不清到底在喃喃自语些什么,见到杨素心径直走到跟前暂时没出手,七斤生怕她暴起杀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灿烂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牙齿,嘴巴张的极大牙龈都看的明显,显得格外人畜无害,假如这个时候卖乖和人畜无害有用的话,七斤不介意维持这个姿势到下辈子!
杨素心好似真的心情不错,走到田坎下看着已经蹦跳起来的三个人,轻声说道:“七斤,假如你能说出一个不让我杀你的理由,或许我就放过你了,你要不试试看?”
七斤张大嘴巴呆若木鸡,一时半会闭不上,杨素心说话也不管用,踢了他一脚呵斥一声:“喂,到底听没听到?”之后才反应过来,想合却发现嘴巴已经合不上了,自己用手拍了一下才好,扭了两下活动活动,生硬地咽了口唾沫,
然后亲昵地踱步到杨素心身前,笑嘻嘻道:“杨姐姐,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可是走了一路的老熟人,说这些多没有意思。”
杨素心轻笑打趣道:“确实,既然是熟人,遇见了就得喝一杯不是。”说完她拿起那个挂在她后腰的酒壶畅快喝了一口,七斤看的明白,破羊毛包裹的酒壶,是他丢的那个没错。
七斤哭笑不得,又有些害怕,田坎上李成仁倒也罢了,谢红妆看着七斤无耻的谄媚面容呆住了,七斤不管这些,走过去将两人从田坎上拉下来,黑起脸训斥道:“什么名堂,站那么高干什么,这位高人都没站那么高,你们就好意思!”
随后又腆着脸对杨素心说道:“喝酒抽空再喝,这些年轻人不懂规矩,就该好好说教他们一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杨素心又喝了口酒,半壶就见底了,摇头道:“理就是这么个理,可我也不高,有啥可说的,你要不快点说到点子上,等会可没机会了。”
“有的有的,自然是有的。”
七斤急忙应声,轻轻说道:“杨姐姐想必你也听说了,宋一卜都把大还丹送给我了,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要没个关系,能把那么贵重的东西转手送人吗?杨姐姐,我以前可没骗你,我真是宋一卜那个野道士养在外面的亲儿子,做不了假。”
杨素心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
七斤一看有戏,展开浑身解数跟杨素心一谈便是半个时辰,甚至连宋一卜脚底板有三颗痣都说的清楚,宋一卜睡觉爱打呼噜,喝茶喜欢挑沫子等等,细致入微,无话不说,七分真三分假,论说话的技巧,那都是玄而又玄的伎俩,偏偏七斤掌握的不错。
李成仁只听了一头雾水,回头想到七斤与自己胡诌的饭馆趣事,还真是特有的本事,难道是那个时候就想好的主意?话说的多了就乱,听懂了便是听懂了,听不懂也没人管你,听出疑问来宋一卜也不在跟前,无人能答,这种事讲究个逻辑缜密,谈天说地,只要你不说到天地之外去,就全能折回来。说的再大点跟写文章是一样的,无非就是乱中取乱,再加各种设定,总能圆回来的,说远了......
七斤表现的不错,当下把剑在田坎上一插,竟有少许歃血同盟的味道,义正言辞,慷慨激昂:“杨姐姐你别怕,宋一卜个贼道人不学好,咱就去找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咱就上茅山,到了茅山当着他的面逼他改卦,他岂能无动于衷?退一万步讲,要是他无动于衷,哼,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咱就把他的臭迹抖搂出来,到时候,我抱着他的大腿哭惨,你看他下不下的来,偷偷生了儿子又不养,抛弃万里之外,这可是了不得的江湖消息,加上这次人又多,好家伙,几百个江湖有名的大侠,他还敢放肆?再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还强撑着,咱们还有杀招,我娘不是还没定吗?到时候给他来个狠的,杨姐姐,你有合适的人选没有?”
七斤眯着眼,点头哈腰,极尽奉承之意,一门心思说好话,笑嘻嘻:“杨姐姐,这计策也只是寻常,关键在于我真是贼道人儿子,这就是以真乱假,假假真真,就算他三头六臂,这次也躲不过。”
满地掉的尽是节操。
已经张大嘴巴眼珠子瞪圆的李成仁,还有这个被七斤滔滔不绝的无耻吓得瞠目结舌的谢红妆。
谢红妆赌气般鼓起腮帮瞪了七斤一眼。
七斤毫不搭理她,一门心思全在杨素心这里,谄媚道:“杨姐姐累不累,要不咱边走边说?”
谢红妆再瞪七斤一眼,瞧不下这份谄媚,仰着头看天去了。
杨素心笑容更灿烂了,转了个话题不依不饶问道:“别的先不管,你扔了我酒壶又该怎么说?”
七斤倒吸一口冷气,果然最严峻的问题要来了吗?他慌忙摆出个哭笑不得的脸,眼泪挤出来两滴,哭喊道:“杨姐姐,你有所不知啊,那天在楼上,我见了威势那么大的剑意,吓了一跳,手一抖就没抓住酒壶,偏偏那楼是临江而建的,你说气不气,我一害怕,就只能跑了,你说是不是.....”
说到关键处一紧,杨素心沉声问道:“就只有这些?”
七斤慌忙点头:“当然就是这些....”
杨素心一伸懒腰,胸前的美好一览无遗,吓得七斤不敢看,抬眼瞥向别处,偶然看见谢红妆小丫头别过脸去看天,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谢红妆不懂江湖事故就是这般,他心里的苦要跟谁说,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伸完懒腰,杨素心冰凉的话把七斤心神拉回来:“你既然说完了,那就正好,我先砍你一条腿,你爬着去见宋一卜,说不定哭惨更能打动人,不是吗?”
一瞬间人人哗然大惊!
说了半天没想到还是这结果,白衣观世音说话,可从来都没假过,别看刚才说的搞笑,说的开心,可真要动手,没人会觉得白衣观世音下不了手!
就到这里结束了吗?七斤在心里无神问自己,仔细反思哪里出了问题。
却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了。
七斤正准备再说些起死回生的话,便有人来了,余光瞅见一个快步而来的蜀锦男子,杨素心早已没了淡然模样,侧身转过正面对敌,刀意勃发,这般如临大敌的姿态,七斤从未在杨素心身上看见过。
来人身形很快,蜀锦骨雕,配一柄阔剑,壮硕身躯,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了,七斤瞧的高兴,大喊了一句。
“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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