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凭借长相就让人觉得有佛性。
这种理论七斤一切是不相信的,等今天见了小和尚之后也就相信了,第一眼看见小和尚的面容,他的光头后面甚至有一圈的光环在绕,像极了佛祖施法普度众生,明亮的光圈让七斤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开眼睛,一切如故,深吸了一口气,七斤绕到小和尚的身后,眼神稳稳停在小和尚的后脑勺上,除了胖到生了一层肉褶子,光圈什么的无影无踪,七斤这才松了一口气,翻了个白眼喃喃自语道:“这帮和尚怪不得要剃个光头,还要挑个肥头大耳的来,这种深夜的天还真是管用,挡着一层光线散在后面,至少能糊弄人不是?”
深受打击的小丫头现在缓了缓,又因刚才的无助而羞恙,反倒变成了生气,怒容道:“还敢当采花贼?说,都犯了多少事。”
小和尚脸上极不平静,用半是羞愧半是后怕的神色扭捏说道:“也没多少.....”
声音小的只有近处的几个人才能听清。
小丫头一拍桌子喝道:“还没多少?你想要多少?!”
七斤皱了皱眉头,假如按照周老头说的世上真有那种奇特功法,这小和尚必然不普通,关乎到禅宗的面子问题,这种丑闻实在没有审讯下去的必要。大唐开国之后,唐帝确实杀过不少和尚,但那都是违法乱纪的和尚,对于禅宗最核心的一些事和一些人仍旧不敢动,里面牵扯会很多。
现在的小丫头与周老头身上可是挂着六扇门的招牌,虽然是候补的名义,虽然这场审讯实在是有太多嘻嘻的成分,但会不会被有心之士利用?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任何小事都不能再当做小事,倘若一个不好被牵扯进去,自己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小丫头指着小和尚的鼻子,装作威压呵斥道:“来啊,好好把自己的罪状写在纸上,最好一条一条全部罗列出来,什么时候去了这家,什么时候去了那家,邓州的张员外家是不是你做的?最好全写齐了,朝廷念你是初犯,最多关上几个月。若是不好好写,立刻就把你拉出去砍了,六扇门办案,可先斩后奏。”
自称贫僧的小和尚唯唯诺诺,倒像是真的被小丫头吓住了,承认错误的态度简直不要太好,听到要他交代之后立刻拿起笔就准备写,慌慌张张的,可真正要落笔的一刹那,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垫着嘴唇咬牙,就是无法落笔,像是挂着一根稻草快要坠落阴间的阳间人,眼神里总透着一股求生欲和后悔。
小丫头只是一个跳步便到了桌子跟前,离小和尚只差三步的距离,声音清亮地呵斥道:“好好写!”
那一刻,不知怎地,七斤又想起了小和尚和周老头撞个满怀的画面,这个距离,足够干太多的事了,周老头倒是仍旧淡然,立于小丫头身后,束手而立,衣袍无风鼓起。
小和尚被吓了一跳。
南宫小丫头动作太急,小和尚的手太过颤抖,导致不甚结实桌子都跟着颤抖,一不小心放在桌上的豆浆撒了半面桌子,小和尚条件反射地抓起纸笔,周老头脚下踩着玄奥的步伐画了个圆,没见怎么动作就到了小丫头与小和尚的中间地方,一圈威压溅射开来,衣袍内气机流转。
原来早就在戒备着了,那还装作淡然干嘛?七斤轻笑一声,还真是该死的高人风范。
两颊青中带红的小和尚迅速摆了摆手,意图表示什么,嘴笨的却张不开。
被小和尚吓了一跳的周老头尴尬地笑了笑,随即恢复云淡风轻的好修养,微微笑道:“继续,继续。”
小和尚小心翼翼地擦干了桌子继续铺上宣纸,脸色阴晴不定,极力克制颤抖的手,握着紫毫笔的小胖手刚一落下,立刻像触电一样抬起来,对着小丫头苦道:“不写行不行?”
哇的一声,小和尚竟然哭了。
可小丫头也是个很认真的脾气,叉着腰的样子很有气势,眼睛瞪圆了,嘴角鼓鼓的,说道:“不行,敢做的为什么不敢写?”
周老头呵呵一笑,双手再次束手背到了身后,场面一度很幼稚,像是两个小孩子的过家家,一人抢了另一人的糖果,被人找上门来大声呵斥。小丫头以她极其“娴熟”的审案技巧循循善诱,小和尚在抵挡了片刻之后全面崩溃,当他提笔写下第一个字的之后,第二个字的落笔就不会太过困难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就和夜审游侠儿一样的流程,七斤在心中连连苦笑,这小和尚能从周老头的嘴里得个蛮厉害的评价,虽然不是天大的厉害却足够说明一些问题,可偏偏败在天真无邪又极度认真的小丫头手中,换了七斤或李成仁甚至是周老头都不会这么顺利,这还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同时也是好奇,长安中哪家的厉害人物能生出南宫芊芊这样天真无邪的女儿?
小和尚的笔法比游侠儿要娴熟许多,但写的又极慢,幸好是被前面游侠儿锻炼出还不错的耐性,否则以南宫小丫头的暴脾气恐怕早就发作了。
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总算是写完了,七斤凑过去悄悄一眼,又是啧啧称奇,这小和尚要么不写,提笔一写便写的极为详细,什么时间干了什么,从北至南是什么路线,都拿了什么东西,被发现了几次,为什么被发现的,写的一清二楚,不能隐藏一点吗?七斤感觉莫名其妙地摸了下头,难道这就是出家人的不打诳语?
小丫头收起罪状,小心地吹干,捧在手上看了半天,颇显秀气的小楷和早些时候游侠儿的草书大不相同,可小丫头还是发现了问题,一脸无奈道:“怎么又没有名字?”
关于“又”这个字大家都懂,也没必要给小和尚解释了,关于“名字”却是个不小的问题,天下名字千千万,重名的数不胜数,就算提了名字一时半会也对不上号来,但法号就不同了,天下法号就那么多,个顶个的,小和尚要真把法号提上去,可就坐实了,先前想的一系列后果都有可能发生。
周老头原本眼鼻观天,置若罔闻,现在也淡定不下来了,拉着小丫头到了墙角,细细说了些什么,小丫头原本很有抵触,被解释了很长时间也熄灭了。
皆大欢喜。
小丫头郑重地把小和尚的罪状收起来,一晚上收了两份罪状的小丫头看着很开心,扯了扯小和尚露在外面的半截秀帕,秀帕就是今晚拿的秀帕,本来无甚可说的,却不料一扯之下从胸前衣襟里多扯出来一根珠花,小和尚颇有些不安,伸手去抢珠花,却先一步被南宫小丫头拿到手中,小丫头拿着珠花,瞪着小和尚,言语仍是大大咧咧,“这一只珠花是从哪来的?”
小和尚显得很亢奋,挣扎说道:“这是我的。”
大概是想到了刚才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甚至有了哭腔,小丫头现在很得意,手上拿着那一枝珠花舞了个花样,放声道:“是你偷的!”
“不是,就是我的。”
小和尚说的很认真,眼睛盯着这一枝珠花移不开,说道:“这就是我的,不是我偷的。”
小丫头加重语气说道:“你说是你的,你有什么证据?”
这种事情到现在还能有什么证据?小丫头与小和尚也是如同过家家般的语气,说的话也是不经过大脑的呓语,七斤来不及纠正这一系列错误,就感觉小和尚的气势变了,原本人畜无害的他仿佛烧开了的河水,一寸一寸往上冒着惊人的气势,七斤忙不迭厚脸皮喊道:“等等,我看这珠花就是人家的,反正不是你的,你拿着做什么?”
小丫头应该是察觉不出气息微弱变化的,大概是玩的累了,没了兴趣,拿着珠花扔给小和尚,百无聊赖说道:“给你给你。”
小和尚慌忙去接,不忍心它在桌子上磕哪怕一下,又撩起袖子认真擦了三遍,才极其郑重地放回前襟口袋里。
小气又心疼的模样让七斤看了分外熟悉,对小丫头来说罪状是她的禅,对小和尚来说珠花是他的禅,对周老头来说小丫头就是他的禅,那么自己的禅是什么?摸着放在前襟衣兜里贴着心放置的香囊,七斤只能轻叹一句:“何物不是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