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人未至，一声中气十足威压深重的长笑先来，引得刚从车上下来在萧绥身旁站定尚还对眼前的烂鱼杂虾十分松懈的黑桃诸人霎时警觉起来，好个先声夺人。
苏昴眼中兴味更甚。
眼下跟在萧绥身边的，只有三个人。
亚裔面孔叫格瑞，总跟傻黑甜威廉混在一起，健身狂魔一个，无论刮风下雨每天早上雷打不动都要来个五公里长跑，肌肉发达得像土澳的雄性袋鼠，胸比萧绥的胸都大。
另外的是一对白人姐妹花，姐姐叫安娜，妹妹叫伊娃，都生得金发碧眼身材高挑，长相不但漂亮，而有九分相似，若非熟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俩人是乌克兰人，似乎因为英语不好，若没有那个据说精通俄意英德四国语的白人大叔赫伯特跟在身边充当翻译，她俩很少和除了萧绥之外的任何人交流，平日在旅馆中也基本不出房间。
据苏昴观察，这一支队伍十分有趣。
那个总摆个笑呵呵的面孔，看起来全队脾气最好的白人大叔赫伯特，自称是队伍的司机，精通四国语言尚不能确认，精通俄语却是真的，昨晚萧绥布置任务时，苏昴曾听见他用俄语和那对姐妹花交流，非常流利。
至于司机——大概是地上跑的天上飞的都包揽其中。
苏昴手里拿到的资料显示，这个赫伯特曾服役于英国皇家空军，后来加入了英国空军特勤队，绝对是个单兵作战能力极强又可以驾驶第五代战机的厉害角色。
而看起来看起来“胸大无脑”的健美先生格瑞，曾经服役于三角洲特种部队，具体资料履历全部未知。
在这几个人里，萧绥的资料反倒比较详细的。
她在十七八岁的年纪横空出世，不知什么原因被某个只招收有退役老兵的安保公司破格录取，凭借各种任务无所顾忌外加极少失手，迅速积累人脉，四年后，她带着失误率极低的口碑和一笔庞大的资金招兵买马自立门户，成立了单独的佣兵小队——黑桃。
有传闻说，她的父亲便是萧彦。
世界上的雇佣兵少说也有数十万之众，排出个你第一我第二也不现实，若是有人号称什么佣兵界第一，那想都不用想，要么是骗子，骗完钱跑路，要么是队伍水准不怎样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骗圈外人的营销，就好比萧彦那个华人佣兵之王的称号，便是他自封的。
不过，圈子再大也有边界，尤其对方也是华人，范围就更小了些，个人什么水平，能交给其什么难度的单子，圈内人心中自有一杆秤。
据他所知，萧彦在现下佣兵界，是赫赫有名的前辈，称得上称不上“佣兵之王”另说，但其实力确实过硬，头脑尤其灵活，擅长指挥作战，根据战场的各种情形随意发挥，战术布局奇诡莫测，令人闻风丧胆。
一般人只专精一项，要么脑子好使，要么四肢发达，而那萧彦却是个异类，他单兵作战能力也强悍到令人发指，当年他一人单枪匹马灭掉一个二十人特种小队的辉煌事迹，至今仍令人啧啧称奇。
不知道萧绥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也不知有没有继承这等天赋……
“你怎么这种时候还在走神？”
萧绥压低的声音传来，让苏昴发散的思绪一收，他的目光定在迎面这个负手走来的老者身上——
来人年过花甲，头发花白，仍精神矍铄。他身材中等，个子不高，一身黑色唐装穿在身上倒也不显矮。
他站定的位置非常有趣——
不远也不近，这已经是两人见面时远的极限，再远一分，都要有失风度地扯着嗓子互相问候了。当然，再近一步，苏昴相信萧绥有把握直接将他挟持住，让对面哪个都再不敢威风。
老者的目光慢悠悠地在苏昴众人身上打了个转，含笑而立，看上去温和儒雅，可那笑脸莫名让人觉得有些阴冷。
看随行只有萧绥这几人，他面上笑意更深:“苏先生好胆识。”
根本没有让他的警卫们放下枪的意思。
苏昴对那说不上是嘲讽还是恭维的语气不痛不痒，不过他张扬霸道惯了，容不得落人下风，冷笑着回击道:“用枪指着军火商人，也是好胆量，杨先生。”
“我叫你迎接苏先生，你怎么做事的?”杨树凯轻飘飘地对着那个被萧绥用枪警卫训斥一句，那警卫低头喏喏不语，而剩下的枪口仍对着苏昴一行，这便是下马威无疑了。
杨树凯伸手，言笑晏晏道:“请——苏先生。”
苏昴见此，冷笑更甚：“我看杨先生实在没有什么诚意，这生意，不做也罢。”
语罢，他作势转身欲走，那些警卫们在这地界常年横行霸道欺软怕硬，看他退却便得寸进尺，端着枪往前逼来，直将苏昴带来的三辆重卡一起包抄，竟欲明抢！
萧绥身后众人未等她指令，已自发用身体将苏昴围护在身后，四把步枪瞬间同时对准杨树凯的头和心脏，手指扣上扳机，做出将要射击的姿势，分毫不让。
一时之间，气氛已绷至极致，一触即发。
警卫们大骇，下意识匆匆往后退去，边大叫着“保护司令”，边你推我搡地挤到杨树凯身边，争相欲将杨树凯护住，杨树凯甚至冷不防之下被推了个趔趄，一时场面极度混乱。
而苏昴背对着他微微侧首，气定神闲地看着警卫们手忙脚乱，玩味的表情透出股高高在上的倨傲轻蔑。
对方一行也不过六个人，却能让他们近百人风声鹤唳神经紧绷——
杨树凯常年带兵，自然能看出来，那几个雇佣兵身上的装备恐怕比这里百十号人的装备加起来都要值钱。
况且他们举枪的战术动作干脆利落，明显是经过专业化训练的职业军人，只持枪而立，张开的气势已如带着血腥味的尖刀，锋芒毕露，直接把他部下们的心理防线捅了个七零八落。
一方一声不吭，装备精良军事素养极高，目光里全是骇人的凶光，即使被数十倍的人数压制，反倒愈发斗志昂扬，另一方穿着大小各异有松有紧的军装，举着山寨的AK 47互相推挤大呼小叫，犹如惊弓之雀——
对方这一步以退为进，着实高妙。
第一轮交锋，未见子弹气势已败。
杨树凯嘴角的弧度僵直在脸上，终于笑不出来了。
他纵横缅北多年，绝非易与的角色，当即一拍脑门，面上摆出副恍然神色道:“瞧我记性，竟忘了这些不晓事的！”
只有少数警卫听懂了他的意思，稀稀疏疏地把枪放下，多数人还是傻愣愣地举着枪，簇拥在他身边，简直像一窝没头没脑的马蜂。
本想给人个下马威，结果这初次交战的节奏却完全掌握在对方手里，被人遛狗似地牵着鼻子走，凭白来了出丢人现眼。
杨树凯暗自怒火中烧，面带怒色呵斥道：“快把枪放下！这样对待贵客像什么样子？”
警卫们这才醒悟，呼啦啦退回到他们原本站着的位置。
杨树凯把那些护在他身前的拨开，迎到苏昴面前，笑道：“人老了，记性也不好使，还请苏先生不要见怪。”
商人不似政客，即便枪堵在脑门上，生意还是要做，最忌讳把事一步做绝。黑桃极少接这种保护人的单子，束手束脚费力又不讨好。按照他们惯常的强盗习气，先前那种在毒贩手里抢人才符合他们的风格。
果然，身后那三人根本不管自己被多少人围着，早已目露凶光跃跃欲试了。
萧绥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这才让那三人悻悻放下手中的枪。
苏昴也是人精，变脸之快堪比翻书，当即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开门见山，您先验货，验完货现金交易。”
两个人都选择性地遗忘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中间人没来。
林海带着警卫把重卡的车门打开一一查验，不到十多分钟警卫跑到杨树凯身前低声道：“货全了。”
萧绥微微蹙眉。
说话的人带着极重的泰语口音，与杨树凯问答间也并不十分恭敬。
杨树凯应了声，看上去也没有拿到武器的热切，道：“既然如此，请苏先生随我来。”
萧绥不好再此时多说什么，她本站在林海旁边的，现在为了不动声色地与苏昴靠得更近些，换到了苏昴的左手边。
苏昴心里简直乐开花，他垂眼，萧绥抬眸——
四目相对。
萧绥觉得自己是瞎操心。
她又退回到之前的位置。
苏昴瞬间从神采奕奕变成满脸阴沉，看得林海暗暗叫苦。
果不其然，苏昴扭头便对恶狠狠地对林海训斥道：“你没事跟我这么近做什么？不热吗？”
老板发春下属遭罪，还有没有天理了？
杨树凯笑着接道：“再往前走两步就有空调了，苏先生稍安勿躁。”
说话的功夫，杨树凯领着苏昴走进最大的一间竹屋，里面电视空调等各类家电一应俱全，虽然是老旧的样式，在这大山之中能有这样的条件想必也很不容易。
苏昴与杨树凯一同在檀木椅上坐下，杨树凯轻车驾熟地倒水沏茶，笑吟吟道：“苏先生请稍等。”
苏昴忽然扭头堆对身后的萧绥道：“你也过来坐着。”
她身上那写些刀枪子弹哪个不是重得吓人？又是这么热的天气，苏昴一抬眼就看到她下颌上汇聚的晶莹汗珠。
他真是昏了头才会让他自家的护卫队回去养老，现在变成了她跟着遭这份罪。
在场目光齐刷刷定在萧绥身上。
萧绥镇定自若，面不改色自坐在苏昴身侧，杨树凯这才发现，一声不吭跟在苏昴身边的雇佣兵首领，居然是个女人。
她周身气势太盛，冰冷强悍到看到她第一眼，先注意到她的职业，反倒下意识忽略了她的性别。
杨树凯不是傻子，自然看出苏昴和萧绥二人之间的古怪，到底是年轻人，年轻气盛，他自顾自笑笑，举了茶杯递给萧绥道:“刚泡了一壶好茶，请。”
杨树凯泡茶的是一套精巧的紫砂茶具，茶杯小巧，只盛了一口，还冒着热气，苏昴看萧绥额角的汗水，眉头拧在一起:“林海！”
林海当即从背包里的便携保温箱中掏出一瓶还带着冰的气泡水，递给萧绥。
林海心中暗自犯嘀咕，哪有在别人茶桌子上喝矿泉水的道理？自家老板也太不给面子了。
哪知萧绥止了他的动作，道:“不必麻烦。”
说着，她抚摸着紫砂茶杯上的梅花印，挑眉看了眼杨树凯，笑了笑。
杨树凯有点难看的脸色缓和下来，对她举杯，也跟着笑了笑。
虽然两个人笑得不是同一件事，毕竟笑了，自家老板黑了一早上的脸也开始放晴，林海长舒一口气。
可惜，今天林海注定倒霉——
忽然听得楼外传来怒吼喧哗声，林海放眼望去，看到楼下空地跪着那人，眉毛直接系成了死疙瘩，惊诧地脱口道:“他怎么在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