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胳膊上有伤，撑不了多长时间。”
苏昴闻言立刻松开萧绥，他身上没系安全绳，这一松手，人直接摔了下去，好在他反应迅速，落地时就势一滚——
萧绥利落地收枪，翻身跃下——
她身下大大小小的碎石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对面，苏昴坐在柔软的草甸上，正眯起眼盯着她。
石头和草甸中间，蜿蜿蜒蜒的界限，泾渭分明。
就像两个世界。
一个世界叫幸运儿，另一个世界叫倒霉蛋儿。
说真的，系统破天荒地发觉，萧绥好像、似乎、也许想骂娘……？
萧绥忍了又忍，最后咬着牙站起来，一脚踩过那条界限，坐到苏昴身边。
断断续续蜿蜒着的草与石头的交界线上，凹出个深深的后脚跟。
在深陷下去的鞋印里，草叶被揉烂成一团草泥。
嗯，地上那些可怜的草被某人当成了偏心眼的老天爷，踩一脚还不解气，又狠狠捻了捻。
萧绥平复下呼吸，默不作声地抽出简易急救包中的绷带，给自己的左臂包扎。
这是爆炸时被崩射的玻璃割出来的伤口，近二十公分，深可见骨。
除此之外，这条倒霉的胳膊在拉绳索时又脱了臼，此刻正软软垂落在身旁。
不仅如此，她身上还有大小擦伤不计其数，而对面那个男人，居然只是衬衫沾了些泥，发型乱了点——这是在鬼门关走一圈的人该有的状态？？？
毫发无伤？？
这是什么逆天气运？！
被树枝划得破了相的萧绥怀疑人生。
保护他还不如保护自己来得实际。
苏昴唇角微动，却没有说话。
他的表情说不上是欣喜还是愤怒，只是阴沉沉地摆在那里，冰冷迫人。
这是相识以来，萧绥第一次见他对自己摆出这幅面孔，她不自觉地蹙了蹙眉，随即偏过脸，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垂落的胳膊上。
她还没来得及动作，苏昴忽然伸出手，将她带入怀中。
萧绥抬头——
她没看到他的神情，唇角却无意擦过他的脖颈。
他似乎震了震，整个人都僵住了。
莫名地，萧绥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阴郁之气正渐渐消散。
连带着生硬的动作也变得柔软了。
又成了她熟悉的那只任性又幼稚的猫。
萧绥无比清楚一件事，这个在她面前敛起爪子毫无威胁的男人，同时也是黑暗地界大名鼎鼎的军火商人，他收敛在生意场上的阴险暴戾和老辣冷酷，只是他不想，而不是他不会。
恰恰相反，他不但会，而且在那些东西上，他天赋异禀，得心应手。
至少比他用这种全然陌生又变扭的方式和她相处要得擅长地多得多。
苏昴禁锢的动作难免压到萧绥受伤的左臂，不多时她额头上已经沁出一片冷汗。
她没吱声，也没拒绝。
此时此刻，他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似一曲杂乱的乐章。
呼吸急促又凌乱，声音低哑：“咬我——”
“什么?”
“咯——”
骨头摩擦的声音叫人牙齿发酸，剧痛陡然而至，萧绥一点都不跟他客气，当即一口咬上苏昴的肩膀——
他连吭都不吭一声。
苏昴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上她的臂膀，把脱臼的左臂帮她装了回去。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萧绥几乎用出全身的力气咬住他的肩膀，即使口腔中被浓郁的血腥味填满，她仍咬着不放口——
胳膊虽然接上了，剧痛之下，她的脊背紧绷如弓，身体本能地痉挛发颤。
苏昴抱着她的手臂收了又收，小心地将她揽在怀中。
他怕一撒手她就掉落悬崖或者葬身火海——
那一瞬间的幻觉来得太过真实，皮肉烧焦的味道就在鼻端，他几乎目眦欲裂，心胆皆碎。
往日气场强悍无所畏惧的人，抱在怀中居然让人觉得单薄瘦弱地可怜。
不知她是不是因为气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人虽然软绵绵地伏在他身上，牙却赌气似得咬着他肩膀不肯放。
苏昴由着她咬。
没关系，她痛，他便陪她痛。
自打相遇，无论何等境遇，她都把情绪把控得滴水不漏，只纵着他胡闹，这是第一次在他跟前使性子，却是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
她倒长了一口钢牙……
苏昴翘起嘴角。
心中的积郁因她这一口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想了想，仍觉得气不过，最后哼了声，低声道：“下次，不许再推开我。”
萧绥缓缓松口。
她慢慢将大半张脸都埋在苏昴的肩膀上。
她眉骨与大多数东方人相比要生得更深刻些，在这昏暗的夜色中，光线照着不到的眉眼处形成的阴影也愈发浓重，只有银白色的月光在她长长的睫毛尖上一晃而过。
萧绥垂着眼，没有回答。
她沉默片刻，最后伸手抵住苏昴，将他推开，道：“林海和安娜不知生死，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苏昴双手抓住她单薄的肩膀，目光紧盯着她，不放她走。
而萧绥面上神色平静近乎面无表情，淡淡与他道：“我耳麦坏了，手机也摔裂了，不过不用担心，我在来之前看过地形图，这片森林南面有一个村庄，咱们先往南走，一来，防止杀手追来，二来也好联系威廉他们。”
如果不是肩膀上她咬出来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苏昴几乎以为刚刚那柔软的萧绥是他的错觉。
抵住他胸膛时细微的停顿也是他的错觉。
她总是这样，无论多严重的伤都不吭声，也从不肯依赖别人，仿佛流露一点软弱留恋都是认输，不给人任何可乘之机。
毫无破绽。
按道理说，人是一种社会动物，从出生之日开始，除了吮吸母乳，另一件事就是在母亲怀中汲取温暖和爱意。
每一个人的身体里都充斥着亲友爱人带来的各种情绪，或痛苦或快乐，或怨恨或遗憾。
强势的人需要去保护弱者彰显自己的能力，从他人的崇拜中获得成就感，柔软的人需要有人将他妥帖安放细致呵护，暴戾的人要有施虐的对象才能得到快意的滋味，怯懦的人从别人施与的疼痛中获取慰藉。
而萧绥选择，冷眼旁观。
苏昴的甚至生出一种荒唐的念头，正常人需要的，她全部不需要。
她甚至不需要其他任何人的存在，都可以自由恣意地活着。
她从不需要他。
可他一直需要她。
他再怎么胡闹任性也不过是在做无用功。
她永远是这样，泾渭分明的态度。
无名之火油然而生。
苏昴松开抓着她不放的手，不理会萧绥说的那些话，并不急着走。
他舒展下长腿，换了一副似笑非笑的姿态，咄咄逼人：“萧绥，咱们的事还没有说清楚，苏家有苏家的规矩，你这样——”
“你不必说，我明白。”萧绥抬眸看他，“但这是黑桃与Sweet的交易。”
交易！
又是该死的交易！
苏昴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你要给我什么？Sweet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东西就能打发的。”
萧绥看他。
她目不转睛，看了他好一阵子，最后唇角勾起个细小的弧度，转瞬即逝。
萧绥拍拍苏昴的肩膀，示意他低一些:“来——”
苏昴不明所以地凑到她面前。
萧绥翛然在他颊边落下一吻，蜻蜓点水。
苏昴呆滞地望着她，直接傻了。
萧绥就势捏了捏他的脸颊，果然，手感很好。
她漫不经心道：“苏昴，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些东西，只有我想给你，但你不能理所当然地从我这里拿。”
“我什么时候——”
他滞了滞，转而又怒道:“你把自己当什么了?如果是别人——”
“这是我拿我个人做筹码与你做的交易。因为这筹码只在你这里有用，在其他人那里，它一文不值。”
她双眼光芒璀璨，在月光下直叫人不可逼视，更分辨不出到底是真是假。
或者说，月光太动人，真真假假，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苏昴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心里正欢欣雀跃小人跳舞，蜜糖罐子碎成一堆烂瓦片，满心甜蜜四处流淌，甜得他晕头转向，能说话就怪了。
不到十分钟的功夫，他的心情坐过山车般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全拜萧绥所赐。
“你且放宽心，我并非要坏了你的规矩，只是往后拖延一二，左不过都要处理掉，那为什么不把他最后那点利用价值压榨干净？”
半晌苏昴又小声嘀咕道:“我觉得这筹码不够——”
萧绥凑到他眼前，“嗯?”
她眼中有耿耿星河欲曙，全然是温柔笑意。
苏昴喉结微动。
萧绥莞尔，两只手掐住他的脸，轻哼了声:“你倒想得美。”
顿了顿，她恶劣地故意逗弄他：“既然现在Sweet和黑桃的账已经算清楚了，苏先生该走了吧？”
肉眼可见，苏昴的脸“噌”地一下全红了。
好了，他已经知道了，萧绥，专克苏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