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城离芙蓉镇并不远,如果走官道,快马加鞭两个时辰便到了。
但是如果后面拖着两个人,那无论如何也是走不快的。
梁少顼和茅村小伍一行六人出了芙蓉镇,在驿站租了六匹马,至于史泰和余痞子,用一根绳子绑着拖在马后面跑。半天才跑了一半路程,一行人坐在驿站稍作歇息。
梁少顼看了看四叉八仰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对张涛说,“你说我们这样拖着他们是不是太不人道?万一还没到荆州,那两个都给拖死了。”
拖死了事小,这余痞子早该除之而后快,只是死了没法带他找表弟那就麻烦多了。
张涛不以为然的说:“梁兄,不要同情这种无赖,我们现在跑的也不快。”
自从在悦贤客栈梁少顼救了这个张涛,他就带着他的茅村小伍成了梁少顼的跟班,一口一个梁兄,依赖的很。
他走过去,对着余痞子和史泰上了几脚,“绑在马后面拖着跑很过瘾吧,谁叫你骗我大哥的表弟去赌场,害得他表弟如今去做苦工还债,昨天还在客栈撒野,还想打我,你有本事就来啊。”
张涛用他的铁剑,在余痞子缠满纱布的脸上拍,反正余痞子双手都帮着,也拿他没办法。
梁少顼说,“我不是同情,这种痞子无赖巴不得少一个是一个,我只是担心把人拖死了没人带路,郁乐还没找到之前,他还不能死。”
张涛呵呵仰起头:“梁兄你放心,死不了,以前我也被人这么吊着拖过,比梁兄拉得快多了,我都跑得昏过去了,还被他们在地上拖,到现在我的是膝盖肚皮上全是疤。”
张涛挽起袖子,撩起裤腿给梁少顼看,他的手臂和膝盖全都是树皮一样的伤疤,手腕像是被环割过,留下两圈蜈蚣一样的疤痕。
梁少顼不忍卒睹,忙让他捋下袖子,说得有点悲天悯人,“张涛兄弟,你受苦了。但是我还怕这样拖太浪费时间,不能快点到荆州城,晚一点郁乐就更危险一分。”
张涛想想也对,过去将两人的绳子系的更紧了些,踢了踢地上装死的余痞子说,“我大哥要快一点到荆州城去,你放老实点,我就给你们也租一匹马,要是敢逃跑,我现在就杀了你。”
余痞子立马从地上弹起来,跪在地方一副累成狗的模样:“不敢不敢,我怎么敢,我一定带你去找到表弟。”
史泰也许实在是太累,他的又高又壮的塔一样的身体,半天没法移动位置,只是艰难的点了下头。剩下的路走得很快,只是这个袁家马场却很是难找。
荆州城有两个马场,一个在东边桃源林,只是一个养了三十匹马的小马场,专供有钱的公子哥骑着玩的。北边的马场是在山谷里,那里是战马驯养场,大大小小超过两千匹马。
这两个马场都不叫袁家马场,马场里也没姓袁的人,更没有他们要找的郁乐这个人。
梁少顼找了两个马场都没有什么袁家马场,气愤的用剑鞘抵在余痞子身上,“袁家马场到底在哪里,如果找不到,你应该知道后果。”
余痞子慌忙跪下,“小的也只是知道袁家马场在荆州,你的表弟是袁老板从芙蓉镇把他带走的,小的也不知道在哪里。”
“你……”梁少顼气得一脚将余痞子踹到了一堵墙上,摔下来脸上又磕在地上,满口是血的吐出了两颗牙。
“别杀我,别杀我,我一定会带你们找到,一定一定。”余痞子磕头道,他口中喃喃自语:“我记得好像是在哪条街……好像是……”
余痞子在使劲回忆,梁少顼焦急的等着,却没注意史泰什么时候解开了捆住双手的绳子,当梁少顼发现其中一头绳子绳子上没有拴着人,才发现那胖子不见了。正要发作,却发现余痞子突然向自己跑过来,一把沙子劈头盖面洒了一脸,梁少顼条件反射的用手去挡,没挡住沙子飞进了眼睛。
“我的眼睛……该死!”
待到他能重新睁开的时候,发现史泰和余痞子都不见了。张涛和唐星两个人从远处跑回来,抱歉道:“梁兄,我没追到,余痞子又骗了我们,他对这个地方很熟。”
唐星气氛的将手上的铁剑狠狠的打在一棵树上,蹭下来许多片树皮,“那个余痞子无赖到这个地步,下次看见他,我非砍死他。”
张涛一脸愧疚的看着梁少顼。“梁兄都是我的错,现在我们怎么办。”
梁少顼冷冷的拨着脖子里的沙子,“这个人留给我杀。我对他手下留情,他却奸诈狡猾,三番几次戏弄我,我要亲手杀掉才能解此恨。”
张涛几个积极的帮他一起掸掉衣服上的沙子,梁少顼继续说,“现在我们要找袁家马场,既然就在荆州,肯定有人知道,就在这附近找,两人在这个地方消失,一定就在附近。”
话说的简单做的却很难,一行人虽说有六个,却都人生地不熟,盲目的立在原地,只分得清东南西北。
在荆州城密集低矮的街道里穿街走巷,徒劳的找了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人,没有一个知道的,梁少顼略有些泄气,坐在城隍庙围墙边的大碗茶摊前歇脚。
茶摊的大碗茶一文钱一碗,一行人每人喝了一碗,坐着继续商量对策。梁少顼心里冒出一个不好的猜想,可能余痞子说的“袁家马场”也是骗人的地方,或者是个见不得人的场子,否则怎会打听不到。
墙边的大碗茶摊只有一张桌子,客流却很大,他们六人占了这张桌子十分引人注目,不一会而来了一个拄着旗幡的道士,也看上了这张桌子,他贴着张涛坐下来。
梁少顼没理会旁边多了一个道士,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余痞子是天行道的人,荆州城应该也有天行道的人,是否可以打听一下。”
他看着一齐摇头的五个脑袋,知道他们也是没主意的,主意还得他自己拿,“可是我们又不认识这里天行道的人,这人海茫茫该怎么找,除了那两个马场,还有什么马场。”
拄旗幡的道士咕咚咕咚的连喝了两大碗茶,然后他开始摸身体,上上下下全身的口袋都摸了一遍,很抱歉的说,“几位,贫道忘了带钱,可否借两文钱?”
梁少顼正急着继续去找人,没做多话,付钱的时候顺便多付了两文。
那个道士却追了上来,“小兄弟,你是那里人?”
梁少顼满心思都在想怎么找到袁家马场这件事,根本没听见那道士的的话,道士加快脚步追上来,“小兄弟,你要到哪里去。”
梁少顼发现了那道士,但是没回答他的话
道士锲而不舍:“小兄弟你看,春风拂杨柳……”
梁少顼顺着看了一眼那棵柳树。
道士尴尬的继续说:“陌上远客别无恙……”
梁少顼郁闷的扫了一眼那道士,只见他穿着一件灰不溜秋的道袍,灰蓝色褡裢,黑色布鞋,个子不高,长得很清瘦,整体看起来很干瘪,年龄应该在三十到四十岁。
头发油腻又凌乱,一根乌木发簪下歪斜的插在发束上,背上背着一个长途跋涉用的背箧,估计里面装着他的全部家当。手里拿着一杆羊角木杖,木杖上面挂着一个旗幡,上面写着“通天明道”。
梁少顼奇怪的看着这个道士,不晓得他哪里来的好兴致,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念诗句。
那道士似乎还在等着梁少顼回答,却等来梁少顼莫名其妙的眼神,那几句话听起来是诗句,对不是局内人来说也就只是诗句而已。
梁少顼有些不耐烦的用手肘拦开那道士,却发现推不动,那道士看着瘦小,推起来却似乎有千斤重。
道士扫着拂尘,对着梁少顼行了个道士的礼节,干脆自报家门:“贫道乃是天行道‘天干地支’,名号‘甲子’。”
梁少顼一听,难怪这道士如此执着,原来是天行道的人,立即警觉起来,心道那余痞子这么快就找来了天行道的帮手?看这道士也不像是要寻是非的样子。现在还不知是敌是友,大可不必掏心掏肺。
可是那道士却好像很渴望对梁少顼掏心掏肺,他追着梁少顼边追边说:“我看小兄弟似乎遇到什么难事,贫道是荆州游历的游道士,道号讳净,在荆州城游走多年,入天行道也有十年……等等,别不耐烦,但凡是荆州城天行道的事情,我多少都能说得上话。”
六个人停下脚步,梁少顼奇怪的说:“天干地支?”
道士立即回答,“在天行道里,用‘天干地支’来命名分支,我是‘甲子’分支的头领,天干地支有六十个分支,都是天行道里的名号,他们可以分开,也可以在一起,统称为‘天干地支’。”
梁少顼还没消化这个意思,先应了一声,问道:“道长是道士,什么会起‘讳净’这种佛门的法名?”
那讳净道长扫了扫拂尘,“贫道原先也是佛门弟子,只是造了杀孽,被逐出佛门净地,只好拜于通明道教。不过天行道可不是道教,天行道海纳百川,我可以是通明道士,同时也是天行道的天干地支。”
听着似乎是个古道热肠的人,梁少顼于是向他打听,“那就多谢讳净道长,既然讳净道长对荆州城熟,可知道袁家马场在什么地方?”
讳净说,“荆州城拢共就两个马场,听你们刚才说,这两个马场都去过了。
梁少顼六人互相对望几眼,说:“但是,应该还有一个马场,我在芙蓉镇的时候听信了那余痞子的诓骗,才来到荆州找一个叫做‘袁家马场’的地方。”
“袁家马场……”讳净咀嚼着这个名词,“余痞子……我好像听过这个人。”
张涛插嘴说,“就是芙蓉镇的一个地痞,一个很无耻的人贩子,据他说也是你们天行道的人。”
那道士听了,一跺羊角木杖,“马场,若是养马的场,荆州除了那两个就再也没有第三个了,可若不是养马的马场,那就是……”
“那就是什么?”梁少顼心里有了一个不详的预感。
道士甩了甩拂尘,说“不是养马的马场,实际就是贩卖人的场子,有些穷苦的男儿女儿,被卖到那个地方,当做牲口买卖,那些人都没有了尊严,卖给人做牛做马,故而那个地方也叫‘马场’,一般都是暗场。”
梁少顼一听,更加着急,万一郁乐真的被当牲口贩卖了,那是多么坏的事情……不知道郁乐本人又会是什么心情!反正他的心情是五味杂陈的。
梁少顼想起在出门寻表弟前,郁乐父母就在那里哭诉,说郁乐的长相又白净又精致,很容易被人贩子盯上,没想到果然落到了人贩子手里。
有时候人不能乱说话,没准就会被说中了,碰到好的叫一语成谶,碰到不好的叫乌鸦嘴,
“那这贩人的‘马场’在什么地方。”
讳净有点为难,“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个场子在什么地方,这种暗场一般都很隐蔽,不过……”
他向四周看了看,“一般这种关人的马场,都建得跟堡垒一样,一来防止官府查,二来防止里面的人逃出去,所以我们只要去找那长的铁桶一样的房子,差不多就是了。”
梁少顼一拍腿,“对啊,那余痞子和史泰逃跑的地方就有一个铁桶一样的房子,难怪我们追不到,那时候他已经进了马场。”
锁定了地方,梁少顼,加上张涛等人,还有一个讳净道士,很快便又回到了那两人逃走的地方,在附近看到一睹灰色的围墙,围墙上装满了尖头朝上的钉子,只有一个进门,没有屋檐也没有门牌,两人高六尺宽的双合门,在连续百步,高十尺的围墙上,看起来小得像个狗洞。
梁少顼看着这个只有一扇门进出的铁桶,定是那袁家马场无疑了,上前砸了几下门,好久见没人来开门,索性一脚踹开,只见里面迎出来一个衣料不错的中年男人,勉强的挂着笑容,朝他们做了个揖,“几位有何贵干,为何踢到我家的门?”
“这里的老板可是姓袁?”梁少顼不作啰嗦,直接开门见山。
那中年男上下大量着一行七个人,见又有道士,又有穷人,脸上露出了轻蔑的表情,“你们是什么人,来买‘马’的还是来砸场子的。”
梁少顼一听,知道找对了,不再搭话,踢开双合门径直闯了进去。心忖这里是贩卖人口的马场,用不着对他们客气,甚至有想要端了这“马场”的想法。穷苦百姓已经够可怜的,在这里还被当牛做马的卖。贩卖人口的地方叫做马场,这是谁想出来的糟粕。
闯进去的时候顺便将那看门的也揪了进去,张涛唐星一人拽着一只手,那唐星还用刀架着他的脖子,管门的中年人哀凄凄的求饶,梁少顼冷声道:“带路。”
袁家马场是一个封闭的院子,里面一棵树都没,房子低得很像乡下养牲口的牛栏,东西北三面都有一排低矮的房子,里面是满地的稻草和一些席子。
房子没有窗,显得格外阴暗潮湿,门口低得须得弯着腰才能进去,里面蜗着十几个人,男女分来左右关着。梁少顼在里面的人里仔细寻了一遍,没有看到郁乐。
穿过这些“牛棚”,有一个稍微高一点的大殿,那关人的地方低矮四面墙,没有窗,这个大殿却高得像个戏台子,四面也没有墙,十六根柱子支撑着上面一个方形的顶,四面挂满草席,透过草席能看到里面有很多人影。
那看门的将众人引到了中间这个挂了草席的地方,朝里面高声喊道:“袁老板……人到了。”
梁少顼奇怪这人说的话,难道他们知道有人来找?
看门的此时也不再是害怕如鼠的样子,两根手指捏开唐笑的刀,一脸嘲讽的看着他们七人,“袁老板就在里面,诸位从这里进去就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