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少顼从茶楼出来就直奔和张涛约定的地点,张涛早就就等在那里,“梁兄来了,怎么样,五味茶楼是不是很奢华,玉女茶司和俊男茶司都长什么样?还有茶钱是多少,我听说很贵,要是不贵的话咱们兄弟六人也去消遣消遣。”
张涛似乎兴奋过头了,梁少顼有些不想破坏他的想象,正思考着怎么应对他,听到最末一句,脱口而出:“贵死人了,简直就是宰羊,我就问了两件事,打听表弟郁乐的下落和见他们的老板玉衣公子,这么两件事就收我二百里银子。”
那张涛目瞪口呆,大吼一声,“这么坑,简直就是黑店啊。”
梁少顼摇头:“岂止是黑,根本就是明抢!唉,明天再去要答案,可能还得花钱,幸好从银梧坊顺来一些,再多就付不起茶钱了。”
张涛果然是讲义意气的,“梁兄可以先借我的钱去,等你以后有钱了还给我就行了。
梁少顼笑笑,“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们现在商量到哪里了?”
一提到这个,张涛就来了精神,红光满面的说:“我们已经笼络了两三百人,还有赵癸酉手下的两三百人,明天一起去法场阻止行刑,到时候我们五六百人往刑场上一站,他们连囚车都驶不进来……”
张涛看起来已经和那帮天行道的打成一片了,梁少顼就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不赞同也不反驳的说,“先带我过去再一起商量。”
林子深处有一个残旧废弃的破庙,地上横着的从腐朽掉落的牌匾上依稀辨得这几个字,比丘庵,这是女出家人修行的寺庙。
里面的香炉,石鼎,石桌椅,都损坏得看不出原来的造型,庵堂没有围墙,也没有大门,杂草占据了整个禅院。
京城这种地方,无论多萧瑟,也是最繁华的,而繁华的京城也有破败的地方,西区的贫民区算是一个,南区脚下这座尼姑庵算是一个,虽然位处京城热闹的南区,却也是荒无人烟的区域,比北郊的乱葬岗好不到哪里去。
相传这个尼姑庵闹鬼,不仅庵堂没人敢进去,就连庵堂附近的林子也鲜有人来,白天也一样,生怕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不过对于眼下这波人来说,这里是天然的据点,天行道的人就选择了这座破庙商议大事。
他们这些人不在乎什么鬼神,反倒是妖魔鬼怪的谣传,和闹鬼灵异之事,成了天然屏障,这里几乎没有人会来。
但是放哨的还是要的,四边八方一共八个人,分别潜伏在八个方向,监视着有可能会靠近的人。
比丘庵旁边有一条阴暗的水沟,大白天都有不少蛇鼠探头探脑,走进比丘庵,里面的佛像早以及不知去向,几间漏风的房屋,在寒冷的夜风里摇摇欲坠,满院的荒草高过了人的膝盖。
梁少顼进去的时候,那里面已经站无虚位,除了少数为及时赶到的,其他街道召集令的都到齐了,看衣服和装备,都是普通的穷苦百姓,男性居多。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但知道他们的目的都是一致的,都是为天行道的召集令聚到此处,一同商议救郑国公。
塌了顶的大殿里站了密密麻麻上百个人,或席地而坐着,或背靠而站着,纷纷亮出身份牌互相自我介绍,梁少顼和张涛站在一起,当他掏出甲子讳净给他铜牌的时候,大殿里的一干人都对他肃然起敬。
一个黑胖的中年妇女,和一个船工打扮的壮实男人,一左一右的握住梁少顼的手,“久仰久仰,你就是传说中的天干地支之首,甲子先生?”
这两人一个是辛未赵荷花,一个是与他们接头的赵姓工头,癸酉赵坦。他们惊讶的表情,透着对这个未及弱冠的平头后生很不信任,梁少顼连忙解释,甲子讳净另有其人,因故不能来京城,由他这个后生来代办讳净他老人家要办的事。
两人的热情当即少了大半,简单的介绍之后,辛未草草的说:“梁少侠幸会,你随便找个位置。”
众人开始商议,来来去去不过是怎么围堵囚车,怎么抢先占领法场,怎么喊口号。一个瘦小的书生摸样的人,说是郑国公的曾经请过的家教先生,他编了一套口号,开始教大殿里的人练习。
“大众劳苦百姓们,你们看啊,如今这世道,奸臣无道,一代忠诚,开国元老,一生鞠躬尽瘁,为国为民,却抵不过奸佞小人的口蜜腹剑,皇上听信谗言,拒听忠言,后宫干政,朝臣立邦立派,互相倾轧,军政无能,请青天给忠臣一个公正,还天下一个明朗,还大梁一个好官……
满大殿的人跟着那个叫毛无简的教书先生一起练习,一时间喊声如雷。
梁少顼听了一会,问癸酉赵坦,声音只够赵坦听得见,“我来的路上就已经听说有很多人去请命,结果怎么样了?”
赵坦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大殿里的声音压了下去,赵坦说,“请命的每天都有,每天都要搭进去几个兄弟,不光是天行道,还有很多平民百姓,商贾和在朝为官的人,可惜皇帝是个昏君,朝政又是两个太后把持,郑国公的案子已经盖棺定论,明天就要送到法场了。”
梁少顼拧紧了眉头,“都说刑不上大夫,皇帝怎么会如此处置一个元老重臣。”
辛未说了一个不知道有无根据的关于朝廷的秘密,“听说朝臣分成了两大派,太后一派,皇帝一派,这个皇帝十五岁登基,做了十年有名无实的皇帝,如今长大了,开始整顿自己的权力,排除异己,太皇太后也老了,管不好这个孙皇帝。”
梁少顼领会的点头,“是这样,那再去法场动动嘴皮就没有用了,不如换一个策略。”
辛未赵荷花一听,简单的说:“你有什么策略?”
“辛未”是一个黑胖的中年妇女,是个种菜的农妇,腰圆膀粗,块头比船工头赵坦还大,很多京城里天行道事务,都是这个黑胖女人安排的。
梁少顼直截了当不带过渡的说:“我的策略是直接劫法场。”
大殿里轰的一声炸开,议论的声音如同一百只牛在哼。赵荷花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两眼冒光的说:“劫法场?一定要用这个法子吗?”
梁少顼说:“请命已经没有意义,还白白牺牲弟兄们。想这位昏君,朝中大事还由太皇太后和太后把持。这样的朝廷我们还有什么希望他能给忠诚一个公正,我们唯有起来对抗强权,直接是法场把人救走,才能保住这位忠心为民的国之肱骨。”
赵荷花沉吟片刻:“梁少侠,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安排?”
梁少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用你们安排,只要我一个人,你们只要去制造混乱,只要郑国公出现,我一个人就能把人救出来。到时候趁着混乱逃出城就行。”
大殿又轰的炸了,听着至少有两百只牛在哼。
赵荷花吼道:“都安静。你们觉得劫法场这个计策怎么样……别吵,觉得可行的把手举起来,觉得不行的不要举。”
这次大殿里安静得恍若无人。
羸弱的书生毛无简铿锵有力的说,“如果要劫法场,不应该让那个梁少顼一个人去,我们有武功的应该都去,哪怕没武功的,去帮着制造混乱也好,多少为郑国公尽一份心。”
大殿里顿时一片赞同的声音,赵荷花颇为感动的说,“我原想你们都是平民百姓,武功也低,钱财也少,来赚点酬金不容易,这种事可能把人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你们可愿意?”
毕竟请命只是口头上的事情,而劫狱却是直接反对朝廷的事,一旦做了这件事,便意味着彻底反了,从此被朝廷列为剿灭对象。
大殿里爆出异口同声的口号——“劫法场,反昏君,救重臣……”
赵坦猛地拍了一下梁少顼的胳膊,夸赞道:“梁少侠果然出类拔萃,一出手就劫法场,要干就干大的,我赵坦佩服。”
张涛豪爽的把梁少顼的胸部当做自己的胸部来拍,卖瓜似的开始吹擂:“我梁兄可不是一般人,他武功可高强了,手里的的宝剑削铁如泥……”
场面混乱了那么半盏茶的功夫,毛无简拿出一张图纸,“这是刑部大牢到法场的地形图,我昨天特地去走了一遍游街的路,把沿途可以隐藏的地方和撤退路线都画出来了,画得不好,大家将就一下看看。”
梁少顼凑过去看到了一张比例十分精准的街景俯瞰图。
他的上级赵荷花说:“郑国公行刑在明日正午,我们还有一周天的时间准备行动,我来安排撤离路线,赵坦安排法场救人。”
一旁的赵坦说,“各位弟兄,会武功的都到这边来,安排现场救人。不会武功的都到辛未那里去,安排事前混乱和事后撤离。
大殿里一窝蜂挤成了两部分,大部分都是不会武功的,只有小部分站在赵坦面前,梁少顼算一个。
一个精壮的大汉说他姓牛,是京城的铁匠,而且是专门为刑场打造刑具的铁匠,“明天我会去刑场送新的刑具,那时候我可以带几个人进去,还请道里武艺高强的弟兄与我同去。”
有几个人举手,“我会一点拳脚,在村里的时候地主家的儿子常常欺负我们村的人,都是被我打跑的。兵器?我是种田的,镰刀使得还行。”
“我是打柴的,我会用斧头,一劈下去,碗口粗的杉树只要两下就能砍倒。”
赵坦连问了几个都否定,“不行,斧头使得笨,最好会使刀剑什么的,我们是去劫法场,不是去郊游,你还是留着听辛未的安排,等我们劫出来,你在后面接应。”
张涛上前:“我也是打铁的,我手上这把刀乃是精铁所打,我的刀法也还算过的去,我可以和你去。”
“茅村小伍?我听说了,可以,你就和我一起去送刑具,都是打铁的,比较容易掩人耳目,你的兵器要先放在刑具里,偷偷带过去,一定要掩饰好,如果露了马脚,我们的计划就全完了。”铁匠说。
张涛又说,“还有我大哥梁少侠,我们一路走来,他的剑法我们见识过,内功和武艺都在我之上,他是合适的人选。”
梁少顼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他已经捧着毛无简的地图开始研究,口中不断的爆出“画得真是精妙”的称赞。
铁匠又从人群里找了一个体格健硕的年轻人,师从泰山派岱宗拳的后生,辛未推荐的“飞镰双侠”,总有十来个像样的会武功的。剩下的武艺不佳的草根英雄,则在大牢外接应,待他们成功救出郑国公后,负责在现场制造混乱,阻拦追兵。
看着地图,梁少顼了解到郑国公关在皇城东区,在过去一点旧校场附近的刑部大牢旧址,东区旧校场是过去是驻城军营所在地,如今军营转移至城北,这里是新兵训练的校场。
明天囚车的路线是从东市区往西市口,横穿南半个京城,大有游街的意思。西市口的城市很大,完全可以容纳天行道的人这几百人,梁少顼思忖着,与其到法场了再救人,不如趁着囚车经过这条游街路线的时候就施救,沿路弄堂岔道比较多,成功的机会大些。
众人正商量得热火朝天,突然一个人奔了进来,横冲直撞的到了赵荷花面前。
“不好了,已经有人闯进大牢去救郑国公,还杀光了看守的牢头,现在那伙人都在大牢里面,我们的人身单力薄,不知道里面情况怎么样。”
赵荷花一听,眉头凝成川字形,“怎么提前动手了,究竟是谁闯进去了,这般迫不及待,坏我们的计划,抢我们的功劳,真是成事不足。”
“不是我们的人,我在牢外监视了一整天,闯进去的人个个蒙着面,身手不凡,现在已经引起官兵的注意,大部新兵已经接到信号赶过去,晚一点恐怕会出事端。”
“是五味茶楼的,我听说要救郑国公的除了我们天行道,还有五味茶楼。”书生毛无简说。
梁少顼一听,猛地挑了一下眉毛。难怪五味茶楼今天这么冷清,这才应该是真正原因!
赵荷花皱着眉头,“如此我们便不用等到明天了,现在就出发去东区,按照刚才的方案,分成两拨人,直奔大牢去救人。”
天干地支的“辛未”马上下命令,她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看起来是一个非常实干的农妇,在这群人里有着毋庸质疑的号召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