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老板和老板娘也已经感觉到了什么,他们停下手上的动作,假装好客的干笑着,手慢慢伸到了桌子底下。
这个动作也被这个座上的两位尽收眼底,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们摸出藏在桌子底下的两把剑的时候,梁少顼也已经往后跳开一步,足尖点地一下子掠到了院子里。
那白衣人也拿上自己的东西,一把银骨绸扇跟了出来,奔得比他还快,一眨眼就到了院子外面。
屋子里的其他人看见这边的异样,忙起身往外跑,却陡然发现连站起来都费劲,摇摇晃晃几步全都摔倒在地,屋子里传来一阵呜呼哀哉的声音。
黑店老板和老板娘追到院子里,一前一后拦住对着梁少顼,手里拿着一把剑,黑夜里,如两只横冲直撞的豪猪,梁少顼并没有要逃跑的意思,他只是换一个好放开手脚的位置,看见迎面刺来的两把剑,霎时做出反应,用手中的宝剑格挡。
噔,噔,利刃与剑鞘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回音在山岗上传得很远。他一人对付两个,长剑还未出鞘,剑气已然暗涌如潮。
宝剑含在鞘中,三尺长,一寸宽,剑鞘简单无华,剑身也很朴素,看着像是普普通通的一把铁剑,实则是一把威力无比的宝剑,只有使用他的人才知道此剑的妙处。
店主和老板娘两个人剑招如雨,一左一右,双刃铁剑反射着镜子的幽光,剑客左手拎包,右手仗剑,一人对付两人,踩着碍脚的石凳往后飞跃,身形忽上忽下,黑色的风衣融入黑夜,幽暗的院子里,唯有剑与剑相撞的瞬间,爆出丝丝火花。
梁少顼一路格挡着往后退,直退到了廊外的柱子上。再无路可退了,两个店主也显得疲累,相望一样,扶着腰气喘吁吁。
而那个和他一同出来的白衣人,此时却远远的退在外面,摇着扇子,好整以暇的看着院子里的打斗场面。
梁少顼警惕的看着这两人,冷声道,“你们果真是开黑店的,我本不想多管闲事,既然绕不过,便替天行道,收拾了你们,省的你们祸害别人。”
那女店主俏声一笑,举剑姿势颇为妖娆,“后生,既然已经被你识破,便别怪老娘欺负你了。你行走江湖,怎么一点道理都不懂,出去早晚被人害。还不如早点死在我们手里,好过出去丢人现眼,也让我们进些账。”
她一只手顺势搭在与她并肩的大汉身上,那个大胡子也跟着哼哼冷笑:“小子诶,你剑不出鞘,可是看不起我们夫妻二人,如此没礼貌,那就让‘宝儿’我好好教教你,该怎么当一个剑客。”
剑客听到这话,感到有些奇怪,他迅速抛开行李,将斗笠带回头顶,犀利的目光从斗笠下射出来,眼神比天上北极星还要明亮。
心中还有一件事如鲠在喉,表弟已经失踪三天,山中的护卫队飞鹰队找了三天都不见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道郁乐那天下山,有没有经过这里,如果经过了这里,有没有吃这家店的东西。
眼神回到现实,酒店里的打斗还没有结束,那夫妻强盗的剑招比适才更多,力道比适才更狠。他们丝毫不打算放过眼前这只肥羊,虽然看起来并不怎么肥。
所谓黑店,拦路抢劫,雁过拔毛,这年轻剑客的命和他身上的东西——随身佩剑和那只干瘪的包裹,他们都要定了。
梁少顼的剑还未来得及出鞘,似乎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他一把剑鞘同时抵御两把铁剑,转身跳出黑店夫妻的包抄,来到了篱笆前,抄起架子上的一个酒坛子扔过去。
酒坛子在空中转了个弯,飞向那个叫宝儿的大汉,不偏不倚撞进了他的怀里。那大汉一看是他的酒坛子,惊呼一声去接,奈何酒坛子太滑,他手里又拿着兵器,一时没抱稳,呯的一声,酒坛子磕在他的脚面上。
他嗷的一声抱着自己的脚,痛骂道:“臭小子,你有剑不出鞘,是侮辱我呢,拿我的酒坛子当武器,你浪费我一坛好酒!”
果然是好酒,酒液清澈如水,酒香很是浓郁,院子里顿时飘着一股醉人的醺味。
梁少顼冷笑道:“反正你的酒里都是蒙汗药,我扔一个是一个。”说着,又抄起一个酒坛子扔过去。
那女店主心疼的高叫,“唉,我的陈年佳酿,臭小子,你陪我的酒。”她追得有点急,踩着那大汉的另一只脚。那大汉表情一萎,哀怨的看着他的老板娘。
梁少顼自然不会干等着她来砍,既然她们这么心疼酒,那就用酒坛子来当武器,接二连三的朝那女店主扔过去。
那女店主一看飞过来的全是酒坛子,忙丢了铁剑去接,接住了三个就再也接不住了,眼睁睁看着酒坛子砸得满地开花。
“住手!臭小子,你暴殄天物!”老板娘怒道,丢下酒坛子,捡起剑又杀过来,大胡子两只交也揉够了,又操起剑向这个斗笠风衣的剑客杀去。
梁少顼不禁笑出了声,站在架子前,踩着酒坛子跳上架子。猛地一转身,居高临下,跳下来的时候转身挥剑,抵住黑店两夫妻的剑招,只听砰砰两声,两把铁剑同时砍在他的搂金剑鞘上,爆出两朵红色的火花,两把铁剑同时断裂。
黑店两夫妻看着只剩下半截的剑,同时一愣,立即跳开来。
大胡子宝儿笑得像只被擒了脖子的公鸭,“哈哈哈哈,婆娘,咱们要发了,这小子手里原来有宝贝,连剑鞘也是上好的护盾,里面的剑肯定无坚不摧!我们把他抢过来,身上的钱和宝剑咱们都收了,至于人嘛,长得还挺俊俏的……”
他摸了摸脏黑色的胡子,“这小子狠,放出去肯定招来是非,不如宰了做人肉包子。”
说罢,丢了断剑,翻身去了后院,从院子里拿了两把杀猪的弯刃大板斧来。
梁少顼冷声道:“就凭你们?两个开黑店的毛贼,我今天必须清理了你们这对蛇鼠强盗,连同这三件竹楼和篱笆院子,都铲除干净。”
他往那大汉追了几步,突然余光瞥见一个东西朝飞过来,忙退了一步,那东西欻的在脚前的地上钉住,却是一截断剑,那老板娘的左右两只手,各捏着一截断刀片,“臭小子,你要是敢再往前一步,老娘的刀片就飞死你。”
话音未落,她手上的刀片就已经飞出去了,梁少顼迅速做出反应,往后连退数步,哒,哒,两片断刀片插在刚才站位的酒架子上。
他调整气息,稳住情绪,好险,一个开黑店的话怎么能信,站在原地就是等死,幸好没有听她的骗,也幸好他的警觉性没有降低。
那黑店老板娘反手从腰后抽出一把砍柴刀,她的身上似乎藏了很多利器,“哼,臭小子,算你灵活,我这招叫‘哄死大侠’,不知道有多少大侠上了我的当,他们都觉得自己是正人君子,傻乎乎的站在原地,结果全都被我飞死了。”
这个老板娘话虽然啰嗦,出手却很利落,什么样的兵器都能招呼,梁少顼小心应对着,不管对方呼来什么兵器,都用手里的剑鞘去应对,连格挡了几下,那把柴刀就已卷刃,变成钝器,再无杀伤力,黑店老板娘气呼的扔了柴刀。
此时后院一阵轰隆隆的踏地声,那个叫宝儿的大胡子已经换了一身劲装奔出来,没想到他方才返回屋里良久,竟然是去换衣服的。别看是个粗胖的大汉,脚下功夫却很是迅猛,至少百八十斤重的身材也能飞檐走壁。
手里操着两把板斧,定睛一看,是两把用黑铁连柄浇铸的弯月宣花大板斧,一个至少有五十斤重,一对足有上百斤,那大汉却舞得轻轻松松,像一阵黑风横扫过来,负重的体格每跑一步都发出隆隆的巨响,震得小院子都原地摇晃。
他踩在地上满院子的酒坛子掠过来,噼里啪啦踩碎好几只酒坛子,被他的婆娘看见了,气呼呼的指着他骂:“你个败家的牌位,地上走不下你这双臭脚是不是,尽跟着外人来破坏我的酒坛子。”
那大汉没理会他婆娘,两眼只盯着那持剑的客人砍过去,斧头和宝剑一顿碰撞,爆出来无数火星如果灶炕里燃烧的红炭,半月宣花板斧又厚又重,威力之大不容小觑。
梁少顼摒息运功,体内凝聚起一股内力。他知道开黑店的都是亡命之徒,不管对手本事如何,都会不要命的打到一方死为止。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地位如何,身份是谁,目的就是夺走他们的性命和财物,全无道义可言。
就分神了短短一刹那,只听见那大汉闷哼一声,举起斧头一斧劈下,梁少顼一时没来得及格挡,只能身体向后倾斜着滑出他的攻击范围,等到旋身躲开的时候,发现原本完好的斗笠上裂开一道缺口。
胡子大汉兴奋的怪叫起来,似乎是见自己终于损坏了那剑客的一点行头,他高兴的教训起来,“你小子够骄傲的,就算本事再好,不出剑,也早晚小命不保,你以为这是门派比武么?我是在杀人,我是要你的性命。”
两道充满杀气的目光,从剑客的斗笠缺口处射向的那大汉,适才思维开了小差,结果差点被砍着脑袋,在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当口,梁少顼不敢再放松,手挥宝剑,拇指已经扣在了剑托上,叮的一声,一柄通体黑色的长剑出鞘,锋利的双刃在冰月的寒光下,反射着两道幽幽的暗光。
他冷冷道:“在杀你之前,我还有事要问你,我的表弟有没有经过你这家店,是去了东边,还是西边,还是南或者北?”
胡子大汉嘿嘿骇笑:“原来是那个穿年轻后生啊,自称是什么‘逍遥剑客’,你怎么不猜他是不是已经被我们给宰了,就会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你觉得他能走出这三岔口吗?话说他的盘缠可比你的重多了。”
梁少顼一听,心猛地一沉,难道表弟郁乐已经遇害?
刚想要再次确认,却见那黑店老板娘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手伸进衣兜,摸出一个东西朝那剑客一掷,一个黑影带着咻咻的风声飞过来。
那东西在黑夜里只是一个黑影,像一只蝙蝠,梁少顼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凭着剑客的感觉,反手劈去,叮的一声曝出火花,暗器被他的剑锋击中,变成两朵火花,如同两颗流星,一颗飞向旁边的围墙,一颗扎进了一只酒坛子,酒坛子嘭一声爆裂,烈酒摒出来,火星甚至瞬间点燃了烈酒。
烈酒不断的流淌出来,蓝色的幽火很快的点着了整个酒架子,包括地上砸破了的酒坛子。
那老板娘两眼放光,“确实是一把好剑,今日算是遇着对手了,玉娘我志在必得!”
她顾不得着火的木架子,又飞过来好几个飞镖,飞完了飞镖又换飞刀,各种暗器接二连三的朝梁少顼飞来,梁少顼拼尽了所有的能力和速度,将那些飞过来的暗器全都格挡在两尺开外。
既要应对满天乱飞的飞镖,又要时刻注意那不远处的板斧大汉。
直到老板娘的飞镖暗器都飞完了,切下来无数篱笆和藤蔓,扎破了十几个酒坛,却未有一个打在梁少顼的身上。
星星之火,越烧越大,酒精蓝幽幽的火焰,在黑夜里显得很诡异,打破的酒坛子更是火山浇油,地上满地都是摔坏的酒坛子,酒液流淌成一个湖泊,西北风继续吹着,火势越烧越大,缓缓朝竹屋蔓延。西北风穿过山谷,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黑店两夫妻原本全力对付这个年轻剑客,等到注意火势的时候,已经蔓延了大半个院子,黄土篱笆搭成的围墙,三间小屋骈竹而建,地上两排木质的酒架,小院子并不大,满地碎陶片,几乎全都浸没在火焰里,烈酒燃烧的火像一池蓝色的睡莲,人已经无处落脚。
梁少顼踩着黄土篱笆,很快跳到了围墙外,一脸同情的看着浸没在火场里的小酒店,火舌被西北风一吹,像个猛兽在地上咆哮,满地的浓醇烈酒,是最好的燃料,在碰到明火的一瞬间,轰的一下吞没了整个院子。
火焰由蓝转红,照亮了整个山岗,热浪向四周辐射,这种暖融融的气流,舒服得让人忘记了这是寒冷的深秋,火焰点燃了篱笆围墙,发出喜庆的噼噼啪啪的声音,远远的听起来像是过年燃放爆竹。
那黑店老板娘此时站在火焰中间的石桌上,气得尖叫,“臭小子,你有种……宝儿,宝儿,你个杀千刀的快来救火。”
喊罢自己踏着火焰跑到廊下,那里放着一大堆干柴。低头一看,裙摆被火焰烤的一块焦黑,无奈看着起火的酒架子,气得咬牙切齿,本想宰他这只肥羊,结果却损失惨重,可笑的是,他们两夫妻十八般武艺皆用尽,却只是弄坏了剑客的斗笠,连后生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伤到。
那个叫宝儿的大汉早已经丢下板斧,反身拎了两只木桶去了后院涉水救火。
梁少顼此时已经置身院子外面,冷漠的目睹院子里的场面,嘴角微微上扬,“干柴烈酒,浮火如箭,你拿水来救,岂不是流到哪里,烧到哪里。这样也好,烧死你们这对开黑店的强盗夫妻,省的以后祸害他人。”
“呵呵呵。”一直站在外面看好戏的白衣人,此时发出了一声笑,他面带微笑的和梁少顼一起立在院子前隔岸观火,仿佛是与认识了很久的朋友,甚至还摇着那把银骨绸扇,扇去扑面而来的热浪。
梁少顼不悦的看着那人,黝黑的山谷和烈焰中的院子,形成一个轮奂奇异的画面,此人一身白衣,辉映着火光,竟现出荧光的效果,给这魔幻的画面更添了一丝灵气。
梁少顼转身想走,把这火场留给这两个黑店夫妻慢慢折腾。转念一想,就这样走了,烧死黑店和这两个强盗夫妻事小,万一火不扑灭,烧到了山岗上,这方圆十里人烟稀少,这白衣人懒到极致的肯定不会想到救火,可不就烧成天灾人祸么。
万一若是火被扑灭了,那两个夫妻强盗不死,肯定会心怀怨愤,也定会加倍的害人。
想到这里,斗笠风衣的剑客索性原地站定,双手环胸,且看这场大火将如何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