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东走了两个时辰,差不多快要天亮了,就到了二十里外的芙蓉镇,这里比三岔口稍微繁华一些,街道宽敞,屋舍俨然。早晨的秋雾还未散开,路上的行人已经络绎起来,多为赶路的客商和流浪的难民,每家商店都挂着亮的熄灯的灯笼,整条街看着像一条模模糊糊的蒸糕。
梁少顼环视城中的几条大街,选了那家门面最大的,房子最高的客栈,门口的灯笼还亮着,客栈门口的牌匾上刻着是个遒劲的大字——悦贤客栈。
“这就是梁国最大的悦贤客栈啊,在书中和人传中早有耳闻,果然鹤立鸡群。”
梁少顼感慨道,三层楼的客栈在边陲还是为数不多的,在普遍低矮的上铺门面里,当然鹤立鸡群,华丽的门面和高档的内饰也是郁乐喜欢的风格,梁少顼于是大步走进去。
此时悦贤客栈也是人满为患,大多是住了一晚上起来吃早饭的,一个店小二在门口甩着抹布招揽生意,“客官里面请……打尖住店,吃饭睡觉都可以,上房下铺,床位要早定……哟,二位爷,请往上面坐……客官,只有一位吗?”
梁少顼举步就往里走,已经连续赶路三天两夜了,现在就是个猪窝,只要能躺他就能睡,“对,一个人,给我一个上房,或者铺子就好了,我休息一会还要赶路,哦,还有一张桌子,我得先吃饭。”
“好嘞,客官里面请!”那拉客小二将风尘仆仆的梁少顼领到里面的桌子上,愉快的吆喝着,尾音拖得很长,“一位客官吃饭住店——”
梁少顼突然想到一个事,拦住要走的店小二,“小二,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店小二嘿嘿笑着,“客官打听什么人?问我可是问对了,我天天都站在这儿,只要打我客栈门前经过,见过一次我都记得。”
小二说着,两根手指头搓了搓。
梁少顼没有领会他的意思,问道:“那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白衣服的,和我一样高,和我一样的年纪的年轻人?”
店小二继续搓着手指头说:“哦,你是说的是那位,穿白色披风的锦衣华服的小后生吧,他前天的时候来过这里,手里还拿着一把银色的宝剑,腰上有一块玉佩。”
梁少顼一听,正是郁乐,郁乐确实喜欢穿纯白衣服,配银白的剑,他的玉佩也是没有一丝杂色的白玉,他说这样显得翩翩潇洒。终于有线索了,“那你可知他现在在哪里?”
“这个嘛……”搓着手指。
梁少顼终于对这个动作有些理解了,虽然初出江湖,但也不是没听过,在书里也看过,这应该是一个潜规则,凡是找店小二打听事情的,也该给点好处,于是从包裹里找出几个散碎银子,丢了一个给他。
那小二满意的接过去,在手掌上滚了滚,话匣子就打开了,“那个人啊,好像是姓郁的公子哥,出手可大方了,前天就住在我这悦贤客栈,还捉弄了一个门口卖花的姑娘。一个人喝了好几坛的汾酒,哦,不对,还有有一个荆州来的,我们都叫他余老黑也一起喝。他在客栈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走哪里去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走到时候是跟着那人余老黑,好像说是去一好玩的地方。”
“余老黑。”梁少顼念了一遍那称呼,“那余老黑在哪里?”
店小二领着梁少顼到对面,指着悦贤客栈正对面的小很多的客栈说:“你看见那个‘都来客栈’没有,余老黑隔一段时间,就会带着一批人经过那里,听说是个人牙子,你不如在我们店里等一等。”
梁少顼同意这个方法,反正现在又累又饿,要在客栈停留一段时间。跑堂的很快送上来他点的食物,几个小菜和一壶酒,很快的解绝了他饥肠辘辘的痛。他在客栈里临街的房间歇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看到对面冷清的都来客栈来了一群人。
那是两个男的带路,身后跟着十来个人,两个瘦小的男孩,剩余的全是女孩,穿着全都破烂,有得甚至没穿衣服,用一块破布包裹身体。那两个领着的人一个又瘦又矮,生的贼眉鼠眼,一个又高又胖,像一座移动的塔,两人放在一起看着有点滑稽。
他迅速下楼,选了一个能看得到对面的位置,一边喝茶,一边观察。
客栈里有几个从外地来的人,正在旁若无人的高谈阔论,声音响得整个客栈都听得见,梁少顼口中吹着茶杯,眼睛看着路对面,耳朵也不拒听他们说什么。
他本不是个爱八卦的人,但是他们说的事挺有意思——“你们听说了吗,镇北大将军胜战归来却被革职查办,听说原因是因为调戏皇帝最倚重的玉妃娘娘……”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诶,这事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啊,我记得很多年前,也有一位将军和妃子勾结在一起,被当场捉住,后来全都处死了。我还听说当年的小皇子并非正统,而是皇妃和那将军的私生子。”
“你这是听谁瞎说的,我倒觉得不可能,如果真的是私生子,那皇妃便是犯了欺君之罪,早就诛九族,皇帝肯定将她挫骨扬灰,为何还会葬入帝陵,与先皇合葬,而皇妃的亲兄弟也得以安然无恙,只是发配边境而已,我听说那位贵妃的皇子,还差点被立为太子。”
他们这样谈着,客栈里的其他客人也都竖起耳朵听,吃饭的喝酒的,吃饱了准备走的,都停在原地,听他们说这新鲜的趣闻。
一个商人模样的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那都是陈年旧事了,你说的这件事多半也是无中生有,眼下却有一件天大的事,朝廷派崇将军查军饷贪污案,结果你猜怎么着,查到了我们的郑国公头上,证据确凿,案子已经盖棺定论。三朝元老郑国公,就要被斩首示众了。”
另一个桌的客人也说:“我听说这位郑国公是开国元老,还是太子太傅,为官多年却家境贫寒,任谁都不会相信他会贪污,居然还抄了家,听说翻遍了整个宅子,搜出来的银两连支付那些抄家士兵的工钱都不够。”
一个刚从外面进来客人也立在堂中说:“这事我也听说了,真没想到,这种惨绝人寰的风水也会轮流转,现如今轮到了三朝元老郑国公了,细细算来,这几年皇帝大刀阔斧,把原先的文官武将都清理了一遍,元老大臣竟是一个都不留,老太后排除异己,这恐怕是一个预示,国家危矣……”
梁少顼拉住一个从他眼前经过的店小二,一问才知道他们说的是京城的事,这几天京城里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刚刚凯旋归来的镇北大将军被罢免,战功赫赫却被夺了军权。
另一件大事是郑国公被冤入狱,文武百官都联名上书,请求皇帝翻案,却得到皇帝更为迫切的要处置这位清廉为官的国公元老,现在已经关进了天牢准备处斩,这是一传开,天下各路的英雄都在想办法的去营救。
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后生站起来说,“虽然朝廷无能,佞臣当道,还有许多绿林豪杰,草根英雄,听说了吗,天行道正在召集各路英雄,一同上京去为郑国公大人请命。”
梁少顼有些奇怪的看着那个说话的人,坐在客栈的另一个角落里,有五个年轻人,都是普通百姓的打扮,头发胡乱的绑成一团,额头系着一个汗巾,衣服混搭粗糙。
说话的那个是一个长相敦厚的年轻人,看着和表弟郁乐的年纪差不多,头发营养不良的发黄,衣饰是窄袖紧绔,厚底草鞋,看得出准备长途跋涉。
梁少顼随口附和着:“看来这个郑国公很深得民心啊。”
那黄毛少年立即接话:“那当然,那是个大梁的好官,一辈子廉政为民,如今却被含冤入狱。京城的平民百姓都联名上书为郑国公请命。我还听说,江湖上几个帮派也看不下去了,天行道和五味茶楼的人,都已经在拟定营救计划。”
“天行道?五味茶楼?”梁少顼随意的应着,心道,又听到这两个名字。
以为他不知道,店小二开始说书式的介绍起来:“我看客官您是初出江湖,应该还不知道吧,这两个可是如今鼎鼎大名的帮派,天行道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个替天行道的帮派,他的势力是遍布整个梁国,据说道里全是英雄豪杰,经常劫富济贫,是富人的‘一把火’,是穷人的‘及时雨’啊。”
“一把火?及时雨?”
梁少顼随口问,眼睛瞟向对面的驿馆,驿馆里只有他们一伙人,两个男的正在吃一只烧鸡和水酒,一地男女孩挤着在啃干馍。梁少顼用余光关怀着,耳边听到店小二在说。
店小二绘声绘色的说:“‘一把火’就是一把火烧光的意思,当然这里指的不是真烧,而是把值钱的东西都拿走;‘及时雨’就是只要朋友遇到了急事难事,天行道便会倾力相助,无论高低贵贱,从不计较怠慢,被江湖人称为‘及时雨’。”
梁少顼随意的问下一句:“看来那是个行侠仗义的帮派。那么五味茶楼呢?”
“五味茶楼在京城,店小二我虽然没去过,但是也有耳闻,听说从外表看只是一个茶楼,跟我这客栈差不多大,内部却是高深莫测,藏龙卧虎。据说在五味茶楼,你可以打听到任何你想打听的事,可以办到任何你想要办的事,但就是价格昂贵,一般的平民百姓去不起的。”
旁边一桌人听到了,伸出头来说:“可不是一般的贵,而且我还听说,那茶楼里有十大玉女茶司,个个都是绝色美女,还有十大俊男茶司,每个都貌比潘安,啧啧啧……”
那小二切了一声,看着梁少顼,表情陡然认真起来,“你要是去闯荡江湖,记得这两个帮派千万不能得罪,只能交好。”
梁少顼淡淡的敷衍道:“我无心江湖,我是来找人的,找得到我那表弟就回家。”
心理却不禁想起了北斗寺的楞恪大师,有时候得道高僧说出来的话,往往蕴藏着某种神奇的能量,就比如预言他自己的寿命,准确得令人害怕。
那店小二呵呵笑着,一副很老道的样子说,“哦,那有点可惜,我看你相貌堂堂,器宇不凡,通身气派也与众不同,难道就没有想过要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天地来呢?”
梁少顼笑着摆手,正欲回答却见街对面的客栈里传来一阵骚动,只见是那个贼眉鼠目的中年人,揪着一个瘦弱的小丫头在打,“想跑,你爹娘已经把你卖给我了,跑了我找谁去拿钱?给我老实点,再跑我就打断你的腿,你们也一样,到了我的手里,就算被碾成油渣子,都别想逃。”
说着,在这群小孩子身上挨个踹过去,客栈里传来嘤嘤嘤的哭声。
男孩们一声不吭的,女孩们也都缩着头,却有一个女孩站得端庄,“我不是被爹娘卖进来的,我是被坏人骗来的,你能不能把我送回去,我家里有钱,爹娘一定会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