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定定地看着木棉,她语气中带着祈求,高兴是真的,焦灼也是真的,唯一让青莲心绪不宁的就是脸色阴晴不定,遥遥观望着沉香院的虎子,他站在阴暗处,遥遥望着,仿若一只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豹子,让他盯着,如芒在背。
“好,木棉夫人稍等片刻。”青莲收回大量的眼眸,眉头紧蹙。
木棉不失的点头,她手里攥着一方帕子,已经被手心里的汗水浸湿,待青莲走后,她看了一眼虎子,晃着手,眼里含着委屈的泪水,虎子的心一缩,刚要迈步,便看见青莲从屋子里出来,领着木棉,二人一前一后的向屋子里进去。
“木棉。”
花想容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接过了青莲递过去的水,浅浅的酌了一口,迫不及待的拉着木棉的手,“此去你辛苦了。”
木棉摇摇头,“辛苦倒是不辛苦,见了许多许久不见的亲戚,虎子和我都很开心。”
哐当一声,青莲放茶叶的水壶从手里脱落,滚到木棉的脚边,引得花想容不悦的皱起眉头呵斥,“你这两日是怎么了,一直毛手毛脚的。”
青莲的眼眸瑟缩了一下,“青莲这就去换一壶茶来。”
花想容摆了摆手,尔后拉着木棉的手,紧紧的攥着,“可见着我娘了?”派去翼州搜寻得人至今未归,听闻那边暴动四起,百姓颠沛流离,大多人已经往南逃走了,花想容又担心厉氏会跟着梁若兰往南走,派了人盯住南去的几处关卡,始终不见人,她心中焦灼,却无人诉说,夜夜难免,食不下噎,每每午夜梦回,总是梦到厉氏被野兽追赶,叫声凄厉。
花想容想起,不禁打了个冷颤,皱着眉,将木棉的手又拉紧了几分,木棉瞧了一眼花想容不见红润的脸颊,反扣住她的手,安慰道,“你还不信我么?人我已经找到了,只是婶子身上受了一些伤,我瞧着不重,但毕竟年纪大了,吃不消舟车劳顿,便暂且将她安置在安全的地方,等她养好了伤,便会立即有人通知咱们的。”
木棉从袖子里那处一块暗红色的帕子,右下角绣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儿,花想容摸了一会儿,情不自禁的泪水纵横,她熟悉厉氏的绣工,还记得这小猫的花样是年前两人晒太阳的时候,她偶然兴趣来潮,画下的,厉氏当时答应的心不在焉,花想容也没放在心上。
却不想,三个月间,厉氏已经绣了出来。
木棉悄悄打量花想容的神色,默默地递了帕子,花想容不接,她便亲自站起身来给花想容擦拭眼泪,一面柔声细语的安慰着,“你还有身孕,可不能哭坏了眼睛,婶子可让我好好的看着你,不能让你有半分的闪失。”
木棉微垂的眼底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嘴里轻轻地哼着花想容熟悉的歌谣,这样的小调柔和中带着一点点土气,厉氏每逢欢喜的时候,一面做活,一面轻轻地哼。
花想容擦了擦眼尾,“你怎么学会的?”
“我将你怀孕的消息告诉婶子,她很高兴亲自教给我的歌谣,她说你看着大大咧咧的,却比别人都怕疼,让我在你不高兴的时候就哼着这首歌谣,你就不会不高兴了。”
花想容欣慰的拍了拍木棉的手,扯出一抹笑,却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木棉忍不住轻轻地戳了戳花想容的脸,打趣道,“果然怀了孕的女子都是小孩子脾气,我以往倒是以为只是传言,今日见了你这般才知道传言果然不虚。”
花想容娇嗔着打开了木棉作乱的手,“你此去辛苦了,现下天色已晚,还不赶紧回去休息,若是回去的晚了,虎子心里又该埋怨我了。”
木棉一顿,转瞬便昂着下巴笑了起来,“虎子敬长嫂如母,对你心里只有尊敬,何来嫌弃,你呀再胡说,可别再伤了虎子的心。”
花想容怒了努嘴,当真没再说些旁的,只是催促木棉赶紧回去,木棉笑着说她是过河拆桥,她也不辩解,仍旧催着她赶紧回去歇息,倒不是真的怕虎子生气,更是感激木棉亲自跑这一趟,她拜托木棉之后,心中斟酌再三,都十分的后悔,木棉刚刚落胎两月,身子骨差的很,翼州又正乱,即便有虎子护着也并不稳妥。
一切胜在无言,这份感激被花想容悄悄的放在了心底。
“想容我没事的,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虎子只是关心则乱,并没有埋怨的意思。”木棉说着,双手交杂在一起不安的揉搓着,“想容我此去一路花费还有打赏帮忙的乡亲,剩下的银钱不多,我都留给婶子备用了。”
花想容立刻将青莲叫了过来,“青莲,去取一百两银子来。”
青莲一怔,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最近各个铺子都不景气,府中百十张嘴等着吃饭,开销甚大,一百两着实有些......”
木棉慌忙摆手,“想容我不是跟你要银子,我只是跟你交代一下银子的去向,免得日后问起再想不起来。”她站起身来,摸索两下衣摆,将手心里的汗都擦在衣服上。
“天色渐晚,我也不多留了,改日过来与你坐坐。”
花想容瞪了一眼青莲,起身要去拦,也不知木棉何时跑的如此快了,一转眼的工夫,纤瘦的人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她叹了口气,“青莲。”
她一声呵斥,青莲身子一震,旋即跪了下来。
花想容怔怔然的看着青莲,“你这是为何?”
“青莲俞矩,请主子责罚。”
“责罚什么?”战楚炎风尘仆仆的回来,带着一声泛着腥味的冷气,让花想容替他脱了斗篷,诧异的瞥了一眼青莲,“奴才用的不高兴了,你只管告诉阿年处置。”
想起那个神出鬼没的时时带着一只鹰的阿年,花想容情不自禁的皱了眉头,“辛苦你了。”
战楚炎一顿,失笑,举起手想捏捏她的脸的,然而碰到她微凉的脸颊,顿时松了力气,轻轻地从她脸颊拂过,“夫人,我累了,咱们歇下吧。”尔后,他扭头呵斥青莲,“还不下去。”
青莲默默地起了身,躬身退出去,从外面带上了房门。
等战楚炎脱了衣裳,回过身来才看见小妻子竟然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打量,他失笑,问,“怎么了?”
花想容无声的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
战楚炎愣了片刻,失神的说,“敌人伪造你与我的书信,说我们的孩儿被人暗害,我当时心死如灰,差点中了敌人的埋伏。”
“听闻堂姐也去了南疆?”
战楚炎沉默不语。
“战场上刀剑无眼,男儿无情,还是姑娘照顾妥贴,听闻你受伤之时,堂姐衣不解带的近身伺候,换衣换药,喂水喂饭。”
战楚炎渐渐蹙起眉头,花想容说什么他并不反驳,只是悄悄的将花想容的小手捉在手心里揉捏,不知不觉,二人一块倒在床上去了,花想容枕着战楚炎的肩头,任由他的手拉着他划到他火热的胸膛,那里有一处狰狞的刀疤,他拉着她的手,顺着伤疤的沟痕,一寸寸的下移。
花想容的心跟着一寸寸的冰凉。
战楚炎察觉到肩头的湿意,扭过头,花想容的一双小手却死死的把着他的脖子不让他看,“我的小娘子还小啊。”他含着笑宠溺的打趣。
花想容的脸一瞬间就红了,“我得谢谢她。”
战楚炎知道她说的是花月容,眼眸幽深,沉默的不曾搭话。
“听汤夫人说,男人在妻子怀孕的时候,不是纳妾也会添个通房伺候,你看青莲如何?”花想容憋着一口气,声音淡淡的问着,一只手背在背后,悄悄的攥起,若是战楚炎答应,她便会立刻毫不犹豫的一拳头挥过去。
等了半响,久久不曾答应,她内心以为战楚炎默认了,讶然的转头一看,战楚炎睁着眼睛,怔怔的望着屋顶,朗目如星,黑的发亮,她微微爬起身来,侧着身子张望,一看,战楚炎的眸子一点点的转到她脸上,长臂一勾,紧紧的将花想容圈在怀里。
花想容正想挣扎,忽而听见头顶上长长的一声叹息,“北方动乱,匈奴频频骚扰,不安稳了。”
她攥着他衣领的手一紧,缓缓的勾上他的脖子,拼命的将她的脸往他的胸口上藏,一不小心又碰上那道心痛的伤口,她的心猛的一揪,小心翼翼的避开,脑袋向上移,放到战楚炎的脖颈间。
“你要走了?”
战楚炎无言,默认了。
“我也去。”三个字,花想容用了很大的力气。
战楚炎的手缓缓的放到她的肚子上,“太乱了,我们的孩子承受不起这样的颠簸,你忍心让他生在马背上,还是荒郊野外,没有接生婆我不放心。”
“你要去北方边塞,我去城关等你,战争一日不结束,我就一日不走。”
战楚炎一怔,臂膀缓缓的收紧,仿若坚固的锁链,紧紧的将花想容包在其中,仿若要将其按到他自己的身体里去,花想容亦是用同样的力气去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