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凌忆雪便是铁木达曾经提过的传说中那位耶律王的汉人夫人,她从怀里拿出两包东西,一包是热气腾腾的烤肉,一包是烫手的烤饼。
“你这肚子几个月了。”她望着花想容小口小口的斯文吃相,有些愕然,她受铁木达所托,原以为花想容必然是受了很大的折磨,但花想容身上除了染了些许灰尘,并不见一丝伤痕,唯有她那个肚子......
花想容往后靠了靠,下意识的想将肚子隐藏起来,“很明显么?”她皱眉,却发现这两日,不曾注意到,肚子仿佛又大了一圈。
凌忆雪愣了一下,摇摇头,指着花想容仅仅吃了小半块的饼,“他们喜欢牛油,天冷凉的快,冻住了便不好吃了。”她说完又拽着花想容的袖子,是薄薄的袄裙,上衣是红色的坎肩,然而已经不知去向,凌忆雪摸着的只有两块浅
薄的棉布,她吃了一惊。
“你便是一直穿着这个?”随后也不等花想容回答,便拉了花想容得手放在手心慢慢捂着,她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脱了外面的大袖,直接套在花想容身上。
“外面天不好,指不定晚上便会下雪的,耶律王的脾气不好,我现在也不能带你出去,你且忍上两日,我来想法子。”
萍水相逢,她能尽心如此,花想容已然感激不尽,如何还能让她去球耶律王呢?更何况,花想容一眼看过去,那耶律王看着也不像是好相与的,凌忆雪不过时个异族人,即便再受恩宠,也隔着人心吧。
花想容感激的拍了拍凌忆雪的手,“我没事。”
听着门口的脚步声近了,那两个看守得侍卫回来,凌忆雪有些慌乱的起了身,仓促的安抚了花想容几句,便匆匆的离开。
柴房严寒,即便有凌忆雪的大袖,已然阻挡不住密密的寒风渗透,她朝着干草堆缩了缩,草上露重,更是严寒,她的身子缩成了一团,怀念起战楚炎温暖的怀抱,即便军中条件如何艰苦,但战楚炎总不会冷了她,冻了她。
长城之内,军营大帐内灯火通明,战楚炎脸色紧绷,正襟危坐,虎子跪在堂下,军棍八十,一棍不少,他仅仅上了药便赶到大营请罪,木棉哭哑了,直接昏了过去,虎子也顾及不来,他心里亏欠战楚炎,连带着木棉那份也一并担着。
“她身怀有孕,无论如何岂会一个人跑出去?”战楚炎的黑眸中波澜不起,内里亦然心痛的快要窒息,外面雪未化,她孤身一人,若是碰上了敌军,后果不堪设想。
“是属下失职,请将军,军师责罚。”
宋梁溪瞧了一眼虎子苍白的脸色,有些不忍,他蹙着眉头,“军中万人,他要顾及的太多,天寒地冻,嫂子断没有一个人出去的理由,我想其中必然有隐情。”
宋梁溪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营帐口,一闪而过的纤细身影,是花月容,她偷偷听了片刻,仓皇而逃,还撞倒了门口的盛着炭火的架子。
战楚炎瞥了一眼宋梁溪,缓缓的向身后靠去,合了眼,脑袋里嗡嗡乱响,他已经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了,只是他不敢睡,他怕,怕错过关于花想容的任何消息,派出去的探子还未回来,匈奴部落里的暗桩......
他睁开眼,拿起毛笔,沾了墨汁,停顿在半空中,墨汁低落,落在泛黄的元书之上,绽放一朵墨色的冥梅,他叹了口气,又缓缓的将笔放下。
宋梁溪似是看破了他的心事,“若是将军要用她,怕是不妥。”
战楚炎蓦地转过头去,眼神冷冽,而犀利,“你原本对花想容是什么心思,我不管,但这次,若是她真的有事,我不会放过你。”
宋梁溪眼眸一暗,抿着薄唇,不曾反驳,暗地里对虎子使眼色,他身上伤未好,战事在前,实在是不妥,但战楚炎盛怒之下,箭在弦上,他不能管,也管不得。
虎子见了,装作没看见,低下头,沉默。
宋梁溪瞥了一眼战楚炎得背影,一把将虎子从地上给拽了起来,“你大哥什么心思,你跟了他这么多年,还不懂?他若是当真责怪你,便会要你的命。左右你跪在这也无用,倒不如回你营帐好生的养伤去。”
虎子固执地又跪了下去,愣着不动,他平日冲动易怒又一根筋,否则便不会起虎子这样的名字了。
宋梁溪无奈,强行将虎子拽了起来,“大哥情绪不佳,你留下徒惹他不快。”他推了他一把,虎子倔强的看了一眼战楚炎,果然他并未曾看他一眼,他怔怔的看了一会儿,落寞的离开了。
木棉早就醒了,身边坐着望着茶杯出神的花月容,“月容姐姐?”
花月容怔愣了一下,旋即将手里的茶杯送了过去,“渴了吧,喝些水?”
木棉伸过手去,指尖碰到茶杯,冰凉,她迟疑的说道,“已经凉了。”
花月容讪讪的笑了笑,跳下炕去,从炉子取下烧着的水壶,重新给她倒了一杯水,木棉接过来,却并不急着喝,水有些热,放在手里也拿不住,又问,“我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记得,看着虎子被打,她与战楚炎百般求情,无济于事,她哭得撕心裂肺,亦无人理会,她终于是被眼前的血红吓昏了过去!
虎子呢?她慌忙四处找了一圈,帐子里清清冷冷的,虎子受了八十军棍,伤了身子,难不成还未回来?
“虎子呢?月容姐,他们把虎子怎么样了?”
木棉一直是温温柔柔的,少见如此癫狂失去理智的模样,花月容心中吃了一惊,好言安慰,“虎子身强力壮,底子厚实,你不必担忧。”
木棉大吼着,“他身子再好,也经不住八十军棍,当兵的各个手底下有的是力气,每一棍都结结实实的落在他身上,月容姐,你说我能不心疼么?”
花月容微微动容,她扶着木棉颤抖着的身子,“我瞧着虎子是和战楚炎有话说的,该回来的时候,他自然便回来了,你现在更应该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毕竟是双身子。”
木棉戚戚然,脸上已然泪流满面,“我有什么可顾及的,虎子他日夜操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全军上下六位将军,副将,为何独独惩戒他一人?”
花月容轻轻拍抚她的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个孤家寡人,并不能全然理解木棉的心,只是想着战楚炎疲惫的脸色,心中像是被挖空了一般疼着。
“木棉。”虎子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木棉的嘶喊,全被他听进了耳朵里,他整理脸上的哀戚和落寞,强扯出一抹笑,走到门口,轻轻地唤她。
木棉一怔,缓缓的回过身来,双手抱在肚子上,不可思议的看着虎子,怔怔的说,“我有身孕了?”
虎子早间已经知道了,只是肩上承载的东西过多,无心欢喜,如今看着木棉脸上怔愣的模样,深以为可爱至极,无声的吐出一口气,轻轻地将木棉拥在怀里,将头枕在她的肩头,“今生有你,真好。”
木棉脸色仍旧木然,呆滞,她神色复杂的凝望着平坦的肚子,咬着下唇,沉默。
花月容见他夫妻亲密,便默不作声悄悄退了出来,帐子外头飘起了毛毛细雨,阴冷阴冷的,风直往脊梁骨上钻,这天气倒是怪的很,前两天还在下雪,忽然又下起了雨来,左右是漠北苦寒之地,仔细想想,再怎么古怪也在清理之中了,一把打伞遮住了阴沉的天。
她转头瞧见宋梁溪的脸,转身便走。
宋梁溪紧随其后,雨在顷刻间,下的又密又急,打的伞几乎全罩在她的头顶,宋梁溪大半个身子已经被雨水浇的从里到外湿的通透,她瞥了一眼他湿漉漉的肩膀,嫌弃的一把将雨伞推开,头也不回的冲进了雨里,她一时赌气,等回了她自己的营帐,浑身都被雨水打湿,发丝尖都在湿漉漉的滴着水滴,她叹了口气。
立刻便有人递过来,烘烤的暖和的毛巾,她接过来之后愣了,诧异的看着似乎已经等候多时的宋梁溪,尤其是见他身上衣裳干爽,心中便懊恼的厉害,就应该将伞拿走好了,现如今受罪的却只有她一个人!
“花想容失踪和你有关么?”
她擦拭头发的手顿了一下,眼眸低垂,划过一抹自嘲,“你若是觉得有关,便有吧。”
宋梁溪的黑靴到她眼皮子底下站定,“我问你,和你有关么?”
“你一向自以为是,我若说没有,你便会信?”花月容恼了,军营里的每个人都担心花想容,倒是这个宋梁溪,简直是有病!她愤怒的绕开宋梁溪,便想坐到炉子边烤火,身上湿漉漉的冷意实在不好受。
宋梁溪拉扯着她的手腕,固执的问,“你若说没有,我便信!”
花月容头也不抬,便只是冷笑,他以为他是谁呢?
他的手,一根一根的松开,眸子渐渐发冷,默默地转身离开。
花月容瞧着门口的立着的雨伞,听着外面风声鹤唳,雷雨交加,她心绪不宁的追出去,那玄衣的身影早已经不见踪迹,大雨滂沱,落在地上溅起无数的水泡,花月容抱着那把和她一样滴着水的雨伞,痴痴的忘了许久。
天地间雾气昭昭,只闻雨声,寂寥无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