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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雅诗歌曲

献平淮夷雅表

臣宗元言:臣负罪窜伏,违尚书笺奏十有四年。圣恩宽宥,命守遐壤,怀印曳绂,有社有人。臣宗元诚感诚荷,顿首顿首。

伏惟睿圣文武皇帝陛下,天造神断,克清大憝,金鼓一动,万方毕臣。太平之功,中兴之德,推校千古,无所与让。臣伏自忖度,有方刚之力。不得备戎行,致死命,况今已无事,思报国恩,独惟文章。

伏见周宣王时称中兴,其道彰大,于后罕及。然征于《诗》大、小《雅》,其选徒出狩,则《车攻》、《吉日》;命官分土,则《嵩高》、《韩奕》、《燕人》;南征北伐,则《六月》、《采芑》;平淮夷,则《江汉》、《常武》。铿鍧炳耀,荡人耳目。故宣王之形容与其辅佐,由今望之,若神人然。此无他,以《雅》故也。

臣伏见陛下自即位以来,平夏州,夷剑南,取江东,定河北。今又发自天衷,克翦淮右,而《大雅》不作。臣诚不佞,然不胜愤懑。伏以朝多文臣,不敢尽专数事,谨撰《平淮夷雅》二篇,虽不及尹吉甫、召穆公等,庶施诸后代,有以佐唐之光明。谨昧死再拜以献。臣宗元诚恐诚惧,顿首顿首,谨言。

平淮夷雅二篇并序

《皇武》,命丞相度董师,集大功也。

皇耆其武,于溵于淮。既巾乃车,环蔡其来。狡众昏嚚,甚毒于酲。狂奔叫呶,以干大刑。

皇咨于度,惟汝一德。旷诛四纪,其徯汝克。锡汝斧钺,其往视师。师是蔡人,以宥以厘。

度拜稽首,庙于元龟。既祃既类,于社是宜。金节煌煌,钖盾雕戈。犀甲熊旂,威命是荷。

度拜稽首,出次于东。天子饯之,罍斝是崇。鼎臑俎胾,五献百笾。凡百卿士,班以周旋。

既涉于浐,乃翼乃前。孰图厥犹,其佐多贤。宛宛周道,于山于川。远扬迩昭,陟降连连。

我旆我旗,于道于陌。训于群帅,拳勇来格。公曰徐之,无恃頟頟。式和尔容,惟义之宅。

进次于郾,彼昏卒狂。裒凶鞠顽,锋蝟斧螗。赤子匍匐,厥父是亢。怒其萌芽,以悖太阳。

王旅浑浑,是佚是怙。既获敌师,若饥得饣甫。蔡凶伊窘,悉起来聚。左捣其虚,靡愆厥虑。

载辟载祓,丞相是临。汝其武刑,谕我德心。其危既安,有长如林。曾是讙讠尧,化为讴吟。

皇曰来归,汝复相予。爵之成国,胙以夏墟。度拜稽首,天子圣神。度拜稽首,皇祐下人。

淮夷既平,震是朔南。宜庙宜郊,以告德音。归牛休马,丰稼于野。我武惟皇,永保无疆。

《皇武》十有一章,章八句。

《方城》,命愬守也。卒入蔡,得其大丑,以平淮右。

方城临临,王卒峙之。匪徼匪竞,皇有正命。皇命于愬,往舒余仁。踣彼艰顽,柔惠是驯。

愬拜即命,于皇之训。既砺既攻,以后厥刃。王师嶷嶷,熊罴是式。衔勇韬力,日思予殛。

寇昏以狂,敢蹈愬疆。士获厥心,大袒高骧。长戟酋矛,粲其绥章。右翦左屠,聿禽其良。

其良既宥,告以父母。恩柔于肌,卒贡尔有。维彼攸恃,乃侦乃诱。维彼攸宅,乃发乃守。

其恃爰获,我功我多。阴谍厥图,以究尔讹。雨雪洋洋,大风来加。于燠其寒,于迩其遐。

汝阴之茫,悬瓠之峨。是震是拔,大歼厥家。狡虏既縻,输于国都。示之市人,即社行诛。

乃谕乃止,蔡有厚喜。完其室家,仰父俯子。汝水沄沄,既清而氵弥。蔡人行歌,我步逶迟。

蔡人歌矣,蔡风和矣。孰纇蔡初,胡甈尔居。式慕以康,为愿有馀。是究是咨,皇德既舒。

皇曰咨愬,裕乃父功。昔我文祖,惟西平是庸。内诲于家,外刑于邦。孰是蔡人,而不率从。

蔡人率止,惟西平有子。西平有子,惟我有臣。畴允大邦,俾惠我人。于庙告功,以顾万方。

《方城》十章,章八句。

铙歌鼓吹曲十二篇并序

负罪臣宗元言:臣幸以罪居永州,受食府廪,窃活性命,得视息,无治事,时恐惧。小闲,又盗取古书文句,聊以自娱。

伏惟汉、魏以来,代有铙歌鼓吹词,唯唐独无有。臣为郎时,以太常联礼部,尝闻鼓吹署有戎乐,词独不列。今又考汉曲十二篇、魏曲十四篇、晋曲十六篇,汉歌词不明纪功德,魏、晋歌功德具。今臣窃取魏、晋义,用汉篇数,为唐铙歌鼓吹曲十二篇,纪高祖、太宗功能之神奇,因以知取天下之勤劳,命将用师之艰难。每有戎事,治兵振旅,幸歌臣词以为容,且得大戒,宜敬而不害。

臣沦弃即死,言与不言,其罪等耳。犹冀能言,有益国事。不敢效怨怼默已,谨冒死上。

隋乱既极,唐师起晋阳,平奸豪,为生人义主,以仁兴武。

为《晋阳武》第一。

晋阳武,夺义威。炀之渝,德焉归?氓毕屠,绥者谁?皇烈烈,专天机。号以仁,扬其旗。日之升,九土晞。诉田圻,流洪辉。有其二,翼馀隋。新枭鷔,连熊螭。枯以肉,勍者嬴。后土荡,玄穹弥。合之育,莽然施。惟德辅,庆无期。

右《晋阳武》二十六句。

唐既受命,李密自败来归,以开黎阳,斥东土。为《兽之穷》第二。

兽之穷,奔大麓。天厚黄德,狙犷服。甲之櫜。弓弭矢箙。皇旅靖,敌逾蹙。自亡其徒,匪予戮。屈虥猛,虔栗栗。縻以尺组,啖以秩。黎之阳,土茫茫。富兵戎,盈仓箱。乏者德,莫能享。驱豺兕,授我疆。

右《兽之穷》二十二句。

太宗师讨王充,建德助逆。师奋击武牢下,擒之,遂降充。为《战武牢》第三。

战武牢,动河朔。逆之助,图掎角。怒鷇唐,抗乔岳。翘萌芽,傲霜雹。王谋内定,申掌握。铺施芟夷,二主缚。惮华戎,廓封略。命之瞢,卑以斫。归有德,唯先觉。

右《战武牢》十八句。

薛举据泾以死,子仁杲尤勇以暴,师平之。为《泾水黄》第四。

泾水黄,陇野茫。负太白,腾天狼。有鸟鸷立,羽翼张。钩喙决前,巨趯傍。怒飞饥啸,翾不可当。老雄死,子复良。巢岐饮渭,肆翱翔。顿地紘,提天纲。列缺掉帜,招摇耀鋩。鬼神来助,梦嘉祥。脑涂原野,魄飞扬。星辰复,恢一方。

右《泾水黄》二十四句。

辅氏凭江、淮,竟东海,命将平之。为《奔鲸沛》第五。

奔鲸沛,荡海垠。吐霓翳日,腥浮云。帝怒下顾。哀垫昏。授以神柄,推元臣。手援天矛,截修鳞。披攘蒙霿,开海门。地平水静,浮天根。羲和显耀,乘清氛。赫炎溥畅,融大钧。

右《奔鲸沛》十八句。

梁之馀,保荆、衡、巴、巫,穷南越,良将取之不以师。为《苞枿午》第六。

苞枿黑对矣,惟根之蟠。弥巴蔽荆,负南极以安。我旧梁氏,缉绥艰难。江汉之阻,都邑固以皃。圣人作,神武用。有臣勇智,奋不以众。投迹死地,谋猷纵。化敌为家,虑则中。浩浩海裔,不威而同。系缧降王,定厥功。澶漫万里,宣唐风。蛮夷九译,咸来从。凯还金奏,像形容。震赫万国,罔不龚。

右《苞枿》二十八句。

李轨保河右,师临之不克,变,或执以降。为《河右平》第七。

河右澶漫,顽为之魁。王师如雷震,昆仑以颓。上聋下聪,骜不可回。助仇抗有德,惟人之灾。乃溃乃奋,执缚归厥命。万室蒙其仁,一夫则病。濡以鸿泽,皇之圣。威畏德怀,功以定。顺之于理,物咸遂厥性。

右《河右平》十八句。

突厥之大,古夷狄莫强焉。师大破之,降其国,告于庙。为《铁山碎》第八。

铁山碎,大漠舒。二虏劲,连穹庐。背北海,专坤隅。岁来侵边,或傅于都。天子命元帅,奋其雄图。破定襄,降魁渠。穷竟窟宅,斥余吾。百蛮破胆,边氓苏。威武婵耀,明鬼区。利泽弥万祀,功不可逾。官臣拜手,惟帝之谟。

右《铁山碎》二十二句。

刘武周败裴寂,咸有晋地,太宗灭之。为《靖本邦》第九。

本邦伊晋,惟时不靖。根柢之摇,枝叶攸病。守臣不任,勚于神圣。惟钺之兴,翦焉则定。洪惟我理,式和以敬。群顽既夷,庶绩咸正。皇谟载大,惟人之庆。

右《靖本邦》十四句。

李靖灭吐谷浑西海上。为《吐谷浑》第十。

吐谷浑盛强,背西海以夸。岁侵扰我疆,退匿险且遐。帝谓神武师,往征靖皇家。烈烈旆其旗,熊虎杂龙蛇。王旅千万人,衔枚默无哗。束刃逾山徼,张翼纵漠沙。一举刈膻腥,尸骸积如麻。除恶务本根,况敢遗萌芽。洋洋西海水,威命穷天涯。系虏来王都,犒乐穷休嘉。登高望还师,竞野如春华。行者靡不归,亲戚讙要遮。凯旋献清庙,万国思无邪。

右《吐谷浑》二十六句。

李靖灭高昌。为《暠昌》第十一。

麴氏雄西北,别绝臣外区。既恃远且险,纵傲不我虞。烈烈王者师,熊螭以为徒。龙旗潘海浪,驲骑驰坤隅。贲育搏婴儿,一扫不复馀。平沙际天极,但见黄云驱。臣靖执长缨,智勇伏囚拘。文皇南面坐,夷狄千群趋。咸称天子神,往古不得俱。献号天可汗,以覆我国都。兵戍不交害,各保性与躯。

右《高昌》二十二句。

既克东蛮,群臣请图蛮夷状,如周书王会。为《东蛮》第十二。

东蛮有谢氏,冠带理海中。自言我异世,虽圣莫能通。王卒如飞翰,鹏骞骇群龙。轰然自天坠,乃信神武功。系虏君臣人,累累来自东。无思不服从,唐业如山崇。百辟拜稽首,咸愿图形容。如周王会书,永永传无穷。睢盱万状乖,咿嗢九译重。广轮抚四海,浩浩知皇风。歌诗铙鼓闲,以壮我元戎。

右《东蛮》二十二句。

贞符并序

负罪臣宗元。惶恐言:臣所贬州流人吴武陵。为臣言:“董仲舒对三代受命之符,诚然非耶?”臣曰:“非也。何独仲舒尔。白司马相如、刘向、扬雄、班彪、彪子固,皆沿袭嗤嗤,推古瑞物以配受命。其言类淫巫瞽史,诳乱后代,不足以知圣人立极之本,显至德,扬大功,甚失厥趣。”

臣为尚书郎时,尝著《贞符》,言唐家正德受命于生人之意,累积厚久,宜享年无极之义,本末闳阔。会贬逐中辍,不克备究。武陵即叩头邀臣:“此大事,不宜以辱故休缺,使圣王之典不立,无以抑诡类,拔正道,表核万代。”臣不胜奋激,即具为书。念终泯没蛮夷,不闻于时,独不为也。苟一明大道,施于人代,死无所憾,用是自决。臣宗元稽首拜手以闻曰:

孰称古初朴蒙空侗而无争,厥流以讹,越乃奋敚斗怒震动,专肆为淫威?曰:是不知道。惟人之初,总总而生,林林而群。雪霜风雨雷雹暴其外,于是乃知架巢空穴,挽草木,取皮革;饥渴牝牡之欲欧其内,于是乃知噬禽兽,咀果谷,合偶而居。交焉而争,睽焉而斗。力大者搏,齿利者智,爪刚者决,群众者轧,兵良者杀。披披藉藉,草野涂血。然后强有力者出而治之,往往为曹于险阻,用号令起,而君臣什伍之法立。德绍者嗣,道怠者夺。于是有圣人焉日黄帝,游其兵车,交贯乎其内,一统类,齐制量,然犹大公之道不克建。于是有圣人焉曰尧,置州牧四岳,持而纲之。立有德有功有能者,参而维之,运臂率指,屈伸把握,莫不统率。尧年老,举圣人而禅焉,大公乃克建。由是观之,厥初罔匪极乱,而后稍可为也。非德不树,故仲尼叙《书》,于尧曰“克明俊德”,于舜曰“濬哲文明”,于禹曰“文命祗承于帝”,于汤曰“克宽克仁,彰信兆民”,于武王曰“有道曾孙”。稽揆典誓,贞哉!惟兹德实受命之符,以奠永祀。

后之妖淫嚚昏。好怪之徒,乃始陈大电、大虹、玄鸟、巨迹、白狼、白鱼、流火之乌以为符。斯为诡谲阔诞。其可羞也,而莫知本于厥贞。汉用大度,克怀于有氓,登能庸贤,濯痍煦寒,以瘳以熙,兹其为符也。而其妄臣乃下取虺蛇,上引天光,推类号休,用夸诬于无知之氓。增以驺虞神鼎,胁驱纵臾,俾东之泰山石闾,作大号,谓之封禅,皆《尚书》所无有。莽述承效,卒奋骜逆。其后有贤帝曰光武,克绥天下,复承旧物,犹崇赤伏,以玷厥德。魏、晋而下,尨乱钩裂,厥符不贞,邦用不靖,亦罔克久,驳乎无以议为也。积大乱至于隋氏,环四海以为鼎,跨九垠以为钅卢,爨以毒燎,煽以虐焰,其人沸涌灼烂,号呼腾蹈,莫有救止。

于是大圣乃起,丕降霖雨,浚涤荡沃,蒸为清氛,疏为泠风。人乃漻然休然,相睎以生,相持以成,相弥以宁。琢斫屠剔,膏流节离之祸不作,而人乃克完平舒愉,尸其肌肤,以达于夷途。焚坼抵掎,奔走转死之害不起,而人乃克鸠类集族,歌舞悦怿,用祗于元德。徒奋袒呼,犒迎义旅,谨动六合,至于麾下。大盗豪据,阻命遏德,义威殄戮,咸坠厥绪,无刘于虐。人乃并受休嘉,去隋氏,克归于唐,踯躅讴歌,灏灏和宁。帝庸威栗,惟人之为。敬奠厥赋,积藏于下,是谓丰国。乡为义廪,敛发谨饬,岁丁大侵,人以有年。简于厥刑。不残而惩,是谓严威。小属而支,大生而孥,恺悌祗敬,用底于理。凡其所欲,不谒而获;凡其所恶,不祈而息。四夷稽服,不作兵革,不竭货力。丕扬于后嗣,用垂于帝式。十圣济厥理,孝仁平宽,惟祖之则。泽久而逾深,仁增而益高。人之戴唐,永永无穷。是故受命不于天,于其人;休符不于祥,于其仁。惟人之仁,匪祥于天;匪祥于天,兹惟贞符哉!未有丧仁而久者也,未有恃祥而寿者也。商之王以桑谷昌,以雉雊大。宋之君以法星寿;郑以龙衰,鲁以麟弱,白雉亡汉,黄犀死莽,恶在其为符也?不胜唐德之代,光绍明濬,深鸿厖大,保人斯无疆。宜荐于郊庙,文之雅诗,祗告于德之休。

帝曰:“谌哉!”乃黜休祥之奏,究贞符之奥,思德之所未大,求仁之所未备,以极于邦理,以敬于人事。其诗曰:於穆敬德,黎人皇之。惟贞厥符,浩浩将之。仁函于肤,刃莫毕屠。泽熯于爨,鬻炎以澣。殄厥凶德,乃驱乃夷。懿其休风,是煦是吹。父子熙熙,相宁以嬉。赋彻而藏,厚我糗米长。刑轻以清,我肌靡伤。贻我子孙,百代是康。十圣嗣于理,仁后之子。子思孝父,易患于己。拱之戴之,神具尔宜。载扬于雅,承天之嘏。天之诚神,宜鉴于仁。神之曷依,宜仁之归。濮沿于北,祝栗于南。幅员西东,祗一乃心。祝唐之纪,后天罔坠。祝皇之寿,与地咸久。曷徒祝之,心诚笃之。神协人同,道以告之。俾尔亿万年,不震不危。我代之延,永永毗之。仁增以崇,曷不尔思。有号于天,佥曰呜呼。咨尔皇灵,无替厥符。

视民诗

帝视民情,匪幽匪明。惨或在腹,已如色声。亦无动威,亦无止力。弗动弗止,惟民之极。帝怀民视,乃降明德,乃生明翼。明翼者何?乃房乃杜。惟房与杜,实为民路。乃定天子,乃开万国。万国既分,乃释蠹民。乃学与仕,乃播与食,乃器与用,乃货与通。有作有迁,无迁无作。士实荡荡,农实董董,工实蒙蒙,贾实融融。左右惟一,出入惟同。摄仪以引,以遵以肆。其风既流,品物载休,品物载休。惟天子守,乃二公之久;惟天子明,乃二公之成;惟百辟正,乃二公之令;惟百辟谷,乃二公之禄。二公行矣,弗敢忧纵,是获忧共;二公居矣,弗敢泰止,是获泰已。既柔一德,四夷是则。四夷是则,永怀不忒。

佩韦赋并序

柳子读古书,睹直道守节者即壮之,盖有激也。恒惧过而失中庸之义,慕西门氏佩韦以戒,故作是赋。其辞曰:

邈予生此下都兮,块天质之悫醇。日月迭而化升兮,寖遁初而枉神。雕大素而生华兮,汩末流以丧真。晞往躅而周章兮,懵倚伏其无垠。世既夺予之大和兮,眷授予以经常。循圣人之通途兮,郁纵臾而不扬。犹悉力而究陈兮,获贞则于典章。嫉时以奋节兮,悯己以抑志。登嵩丘而垂目兮,瞰中区之疆理。横万里而极海兮,颓风浩其四起。恟惊怛而踯躅兮,恶浮诈之相诡。思贡忠于明后兮,振教导乎遐轨。纷吾守此狂狷兮,惧执竞而不柔。探先哲之奥谟兮,攀往列之洪休。曰沈潜而刚克兮,固谠人之嘉猷。嗟行行而踬踣兮,信往古之所仇。彼穹壤之廓殊兮,寒与暑而交修。执中而俟命兮,固仁圣之善谋。

吾祖士师之直道兮,亦愀然于伐国。尼父戮齐而诛卯兮,本柔仁以作极。蔺竦颜以诮秦兮,入降廉犹臣仆。吉优繇而布和兮,残萑蒲以屏匿。刿拔刃于霸侯兮,退匑匑而畏服。宽与猛其相济兮,孰不颂兹之盛德。克明哲而保躬兮,恢大雅之所勖。

阳宅身以执刚兮,率易帅而蒙辜。羽愎心以盭志兮,首身离而不惩。云岳岳而专强兮,果黜志而乖图。咸觸屏以拒训兮,肆殒越而就陵。冶讦谏于昏朝兮,名崩弛而陷诛。苟纵直而不羁兮,乃变罹而祸仍。历九折而直奔兮,固摧辕而失途。遵大路而曲辙兮,又求达而不能。广守柔以允塞兮,抵暴梁而坏节。家扌为谦而温美兮,胁子公而丧哲。义师仁而恶很兮,遂溃腾而灭裂。斯委懦以从邪兮,悼上蔡其何补!徐偃柔以屏义兮,倏邦离而身虏。桑弘和而却武兮,涣宗覆而国举。设任柔而自处兮,蒙大戮而不悟。故曰:纯柔纯弱兮,必削必薄。纯刚纯强兮,必丧必亡。韬义于中,服和于躬。和以义宣,刚以柔通。守而不迁兮,变而无穷。交得其宜兮,仍获其终。姑佩兹韦兮,考古齐同。

乱曰:韦之申申,佩于躬兮。本正生和,探厥中兮。哲人交修,乐有终兮。庶寡其过,追古风兮。

扬雄酒箴

子犹瓶矣。观瓶之居,居井之眉。处高临深,动常近危。酒醪不入口,藏水满怀。不得左右,牵于纆徽。一旦专碍,为瓽所轠。身提黄泉,骨肉为泥。自用如此,不如鸱夷。鸱夷滑稽,腹大如壶。尽日盛酒,人复借酤。常为国器,托于属车。出入两宫,经营公家。繇是言之,酒何过乎。

瓶赋

昔有智人,善学鸱夷。鸱夷蒙鸿。罍茔相追。谄诱吉士,喜悦依随。开喙倒腹,斟酌更持!味不苦口,昏至莫知。颓然纵傲,与乱为期。视白成黑,颠倒妍媸。己虽自售,人或以危。败众亡国,流连不归。谁主斯罪?鸱夷之为。

不如为瓶,居井之眉。钩深挹洁,淡泊是师。和齐五味,宁除渴饥。不甘不坏,久而莫遗。清白可鉴,终不媚私。利泽广大,孰能去之。绠绝身破,何足怨咨!功成事遂,复于土泥。归根反初,无虑无思。何必巧曲,徼觊一时。子无我愚,我智如斯。

牛赋

若知牛乎?牛之为物,魁形巨首。垂耳抱角,毛革疏厚。牟然而鸣,黄钟满脰。抵触隆曦,日耕百亩。往来修直,植乃禾黍。自种自敛,服箱以走。输入官仓,己不适口。富穷饱饥,功用不有。陷泥蹷块,常在草野。人不惭愧,利满天下。皮角见用,肩尻莫保。或穿缄滕,或实俎豆。由是观之,物无逾者。

不如羸驴,服逐驽马。曲意随势,不择处所。不耕不驾,藿菽自与。腾踏康庄,出入轻举。喜则齐鼻,怒则奋踯。当道长鸣,闻者惊辟。善识门户,终身不惕。

牛虽有功,于己何益?命有好丑,非若能力。慎勿怨尤,以受多福。

解祟赋并序

柳子既谪,犹惧不胜其口。筮以《玄》,遇《干》之八,其赞曰:“赤舌烧城,吐水于瓶。”其测曰:“君子解祟也。”喜而为之赋。

胡赫炎薰熇之烈火兮,而生夫人之齿牙。上殚飞而莫遁,旁穷走而逾加。九泉焦枯而四海渗涸兮,纷挥霍而要遮。风雷唬唬以为橐籥兮,回禄煽怒而喊呀。炖堪舆为甗氵自兮,爇云汉而成霞。邓林大椿不足以充于燎兮,倒扶桑落棠膠轕而相叉。膏摇唇而增炽兮,焰掉舌而弥葩。沃无瓶兮扑无篲,金流玉铄兮,曾不自比于尘沙。独凄己而燠物,愈腾沸而骹齿可。

吾惧夫灼烂灰灭之为祸,往搜乎《太玄》之奥。讼众正,诉群邪。曰:去尔中躁与外挠,姑务清为室而静为家。苟能是,则始也汝迩,今也汝遐。凉汝者进,烈汝者赊。譬之犹豁天渊而覆原燎,夫何长喙之纷拏。今汝不知清己之虑,而恶人之哗;不知静之为胜,而动焉是嘉。徒遑遑乎狂奔而西傃,盛气而长嗟。不亦辽乎!

于是释然自得,以泠风濯热,以清源涤瑕。履仁之实,去盗之夸。冠太清之玄冕,佩至道之瑶华。铺冲虚以为席,驾恬泊以为车。浏乎以游于万物者,始彼狙雌倏施,而以祟为利者,夫何为耶!

惩咎赋

惩咎愆以本始兮,孰非余心之所求。处卑污以闵世兮,固前志之为尤。始余学而观古兮,怪今昔之异谋。惟聪明为可考兮,追骏步而遐游。洁诚之既信直兮,仁友蔼而萃之。日施陈以系縻兮,邀尧舜与之为师。上睢盱而混茫兮,下驳诡而怀私。旁罗列以交贯兮,求大中之所宜。曰道有象兮,而无其形。推变乘时兮,与志相迎。不及则殆兮,过则失贞。谨守而中兮,与时偕行。万类芸芸兮,率由以宁。刚柔弛张兮,出入纶经。登能抑枉兮,白黑浊清。蹈乎大方兮,物莫能婴。

奉訏谟以植内兮,欣余志之有获。再征信乎策书兮,谓炯然而不惑。愚者果于自用兮,惟惧夫诚之不一。不顾虑以周图兮,专兹道以为服。谗妒构而不戒兮,犹断断于所执。哀吾党之不淑兮,遭任遇之卒迫。势危疑而多诈兮,逢天地之否隔。欲图退而保己兮,悼乖期乎曩昔。欲操术以致忠兮,众呀然而互嚇。进与退吾无归兮,甘脂润乎鼎镬。幸皇钅监之明宥兮,累郡印而南适。惟罪大而宠厚兮,宜夫重仍乎祸谪。既明惧乎天讨兮,又幽栗乎鬼责。惶惶乎夜寤而昼骇兮,类麏麔之不息。

凌洞庭之洋洋兮,溯湘流之沄沄。飘风击以扬波兮,舟摧抑而回邅。日霾曀以昧幽兮,黝云涌而上屯。暮屑窣以淫雨兮,听嗷嗷之哀猨。众乌萃而啾号兮,沸洲渚以连山。漂遥逐其讵止兮,逝莫属余之形魂。攒峦奔以纡委兮,束汹涌之崩湍。畔尺进而寻退兮,荡洄汩乎沦涟。际穷冬而止居兮,羁累棼以萦缠。

哀吾生之孔艰兮,循凯风之悲诗。罪通天而降酷兮,不殛死而生为!逾再岁之寒暑兮,犹贸贸而自持。将沉渊而陨命兮,讵蔽罪以塞祸!惟灭身而无后兮,顾前志犹未可。进路呀以划绝兮,退伏匿又不果。为孤囚以终世兮,长拘挛而轗轲。曩余志之修蹇兮,今何为此戾也?夫岂贪食而盗名兮,不混同于世也。将显身以直遂兮,众之所宜蔽也。不择言以危肆兮,固群祸之际也。御长辕之无桡兮,行九折之峨峨。却惊棹以横江兮,溯凌天之腾波。幸余死之已缓兮,完形躯之既多。苟余齿之有惩兮,蹈前烈而不颇。死蛮夷固吾所兮,虽显宠其焉加?配大中以为偶兮,谅天命之谓何!

闵生赋

闵吾生之险阨兮,纷丧志以逢尤。气沉郁以杳眇兮,涕浪浪而常流。膏液竭而枯居兮,魄离散而远游。言不信而莫余白兮,虽遑遑欲焉求?合喙而隐志兮,幽默以待尽。为与世而斥谬兮,固离披以颠陨。骐骥之弃辱兮,驽骀以为骋。玄虬蹶泥兮,畏避蛙黾。行不容之峥嵘兮,质魁垒而无所隐。鳞介槁以横陆兮,鸱啸群而厉吻。心沉抑以不舒兮,形低摧而自愍。

肆余目于湘流兮,望九疑之垠垠。波淫溢以不返兮,苍梧郁其蜚云。重华幽而野死兮,世莫得其伪真。屈子之悁微兮,抗危辞以赴渊。古固有此极愤兮,矧吾生之藐艰。列往则以考己兮,指斗极以自陈。登高喦而企踵兮,瞻故邦之殷辚。山水浩以蔽亏兮,路蓊勃以扬氛。空庐颓而不理兮,翳丘木之榛榛。块穷老以沦放兮,匪魑魅吾谁邻?

仲尼之不惑兮,有垂训之谟言。孟轲四十乃始持心兮,犹希勇乎黝贲。雇余质愚而齿减兮,宜触祸以阽身。知徙善而革非兮,又何惧乎今之人。

噫!禹绩之勤备兮,曾莫理夫兹川。殷周之廓大兮,南不尽夫衡山。余囚楚越之交极兮,邈离绝乎中原。壤汗潦以坟洳兮,蒸沸热而恒昏。戏凫鹳乎中庭兮,兼葭生于堂筵。雄虺蓄形于木杪兮,短狐伺景于深渊。仰矜危而俯栗兮,弭日夜之拳挛。虑吾生之莫保兮,忝代德之元醇。孰眇躯之敢爱兮,窃有继乎古先。明神之不欺余兮,庶激烈而有闻。冀后害之无辱兮,匪徒盖乎曩愆。

梦归赋

罹摈斥以窘束兮,余惟梦之为归。精气注以凝冱兮,循旧乡而顾怀。夕余寐于荒陬兮,心慊慊而莫违。质舒解以自恣兮,息愔翳而愈微。欻腾踊而上浮兮,俄氵养之无依。圆方混而不形兮。颢醇白之霏霏。上茫茫而无星辰兮,下不见夫水陆。若有鉥余以往路兮,驭儗儗以回复。浮云纵以直度兮,云济余乎西北。风纟丽纟丽以经耳兮,类行舟迅而不息。洞然于以弥漫兮,虹霓罗列而倾侧。横冲飙以荡击兮,忽中断而迷惑。灵幽漠以氵节汩兮,进怊怅而不得。白日邈其中出兮,阴霾披离以泮释。施岳渎以定位兮,互参差之白黑。忽崩骞上下兮,聊按行而自抑。指故都以委坠兮,瞰乡闾之修直。原田芜秽兮,峥嵘榛棘。乔木摧解兮,垣庐不饰。山嵎嵎以岩立兮,水汩汩以漂激。魂恍惘若有亡兮,涕汪浪以陨轼。类曛黄之黭漠兮,欲周流而无所极。纷若喜而佁儗兮,心回互以壅塞。钟鼓喤以戒旦兮,陶去幽而开寤。罾罻厨蒙其复体兮,孰云桎梏之不固。精诚之不可再兮,余无蹈夫归路。

伟仲尼之圣德兮,谓九夷之可居。惟道大而无所入兮,犹流游乎旷野。老聃遁而适戎兮,指淳茫以纵步。蒙庄之恢怪兮,寓大鹏之远去。苟远适之若兹兮,胡为故国之为慕?

首丘之仁类兮,斯君子之所誉。鸟兽之鸣号兮,有动心而曲顾。胶余衷之莫能舍兮,虽判析而不悟。列兹梦以三复兮,极明昏而告诉。

囚山赋

楚越之郊环万山兮,势腾踊夫波涛。纷对回合仰伏以离迾兮,若重墉之相褒。争生角逐上轶旁出兮,下坼裂而为壕。欣下颓以就顺兮,曾不亩平而又高。沓云雨而渍厚土兮,蒸郁勃其腥臊。阳不舒以拥隔兮,群阴泺而为曹。侧耕危获苟以食兮,哀斯民之增劳。攒林麓以为丛棘兮,虎豹咆逃口阚代狴牢之吠嗥。胡井眢以管视兮,穷坎险其焉逃。顾幽昧之罪加兮,虽圣犹病夫嗷嗷。匪兕吾为柙兮,匪豕吾为牢。积十年莫吾省者兮,增蔽吾以蓬蒿。圣日以理兮,贤日以进,谁使吾山之囚吾兮滔滔!

愈膏肓疾赋

景公梦疾膏肓,尚谓虚假,命秦缓以候问,遂俯伏于堂下。公曰:“吾今形体不衰,筋力未寡,子言其有疾者,何也?”秦缓乃穷神极思,曰:“夫上医疗未萌之兆,中医攻有兆之者。目定死生,心存取舍,亦犹卞和献含璞之璧,伯乐相有孕之马。然臣之遇疾,如泥之处埏;疾之遇臣,如金之在冶。虽九窍未拥,四支且安。肤腠营胃,外强中干。精气内伤,神沮脉殚。以热益热,以寒益寒。针灸不达,诚死之端。巫新麦以为谶,果不得其所餐。”

公曰:“固知天赋性命,如彼暄寒,短不足悲,修不足欢,哂彼医兮,徒精厥术,如何为之可观?”医乃勃然变色,攘袂而起:“子无让我,我谓于子:我之技也,如石投水,如弦激矢。视生则生,视死则死。膏肓之疾不救,衰亡之国不理。巨川将溃,非捧土之能塞;大厦将崩,非一木之能止。斯言足以谕大,子今察乎孰是!”

爰有忠臣,闻之愤怨,忘废寝食,擗摽感叹:“生死浩浩,天地漫漫。绥之则寿,挠之则散。善养命者,鲐背鹤发成童儿;善辅弼者,殷辛、夏桀为周、汉。非药曷以愈疾,非兵胡以定乱?丧亡之国,在贤哲之所扶匡;而忠义之心,岂膏肓之所羁绊!余能理亡国之刓弊,愈膏肓之患难,君谓之何以?”

医曰:“夫八紘之外,六合之中,始自生灵,及乎昆虫,神安则存,神丧则终。亦犹道之紊也,患出于邪佞;身之惫也,疾生于火风。彼膏肓之与颠覆,匪药石而能攻者哉!”

因此而言曰:“余今变祸为福,易曲成直。宁关天命,在我人力。以忠孝为干橹,以信义为封殖。拯厥兆庶,绥乎社稷。一言而荧惑退舍,一挥而羲和匪昃。桑谷生庭而自灭,野雉雊鼎而自息。诚天地之无亲,曷膏肓之能极?”医者遂口噤心醉,跼敛茫然,投弃针石,匍匐而前:“吾谓治国在天,子谓治国在贤;吾谓命不可续,子谓命将可延。讵知国不足理,疾不足痊。佐荒淫为圣主,保天寿为长年。皆正直之是与,庶将来之勉旃!”

封建论

天地果无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然则孰为近?曰:有初为近。孰明之?由封建而明之也。彼封建者,更古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而莫能去之。盖非不欲去之也,势不可也。势之来,其生人之初乎?不初,无以有封建。封建,非圣人意也。

彼其初与万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无毛羽,莫克自奉自卫,苟卿有言:必将假物以为用者也。夫假物者必争,争而不已,必就其能断曲直者而听命焉。其智而明者,所伏必众;告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后畏;由是君长刑政生焉。故近者聚而为群;群之分,其争必大,大而后有兵有德。又有大者,众群之长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属。于是有诸侯之列,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德又大者,诸侯之列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封。于是有方伯、连帅之类,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德又大者,方伯、连帅之类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人,然后天下会于一。是故有里胥而后有县大夫,有县大夫而后有诸侯,有诸侯而后有方伯、连帅,有方伯、连帅而后有天子。自天子至于里胥,其德在人者,死必求其嗣而奉之。故封建非圣人意也,势也。

夫尧、舜、禹、汤之事远矣,及有周而甚详。周有天下,裂土田而瓜分之,设五等,邦群后,布履星罗,四周于天下,轮运而辐集;合为朝觐会同,离为守臣扞城。然而降于夷王,害礼伤尊,下堂而迎觐者。历于宣王,挟中兴复古之德,雄南征北伐之威,卒不能定鲁侯之嗣。陵夷迄于幽、厉,王室东徙,而自列为诸侯矣。厥后问鼎之轻重者有之,射王中肩者有之,伐凡伯、诛苌弘者有之。天下乖盭,无君君之心。余以为周之丧久矣,徒建空名于公侯之上耳!得非诸侯之盛强,末大不掉之咎欤?遂判为十二,合为七国,威分于陪臣之邦,国殄于后封之秦,则周之败端,其在乎此矣。

秦有天下,裂都会而为之郡邑,废侯卫而为之守宰,据天下之雄图,都六合之上游,摄制四海,运于掌握之内,此其所以为得也。不数载而天下大坏,其有由矣:亟役万人,暴其威刑,竭其货贿。负锄梃谪戍之徒,圜视而合从,大呼而成群。时则有叛人,而无叛吏,人怨于下,而吏畏于上。天下相合,杀守劫令而并起。咎在人怨,非郡邑之制失也。

汉有天下,矫秦之枉,徇周之制,剖海内而立宗子,封功臣。数年之间,奔命扶伤之不暇,困平城,病流矢,陵迟不救者三代;后乃谋臣献画,而离削自守矣。然而封建之始,郡邑居半,时则有叛国而无叛郡,秦制之得,亦以明矣。继汉而帝者,虽百代可知也。

唐兴,制州邑,立守宰,此其所以为宜也。然犹桀猾时起,虐害方域者,失不在于州,而在于兵,时则有叛将,而无叛州。州县之设,固不可革也。

或者曰:“封建者,必私其土,子其人,适其俗,修其理,施化易也。守宰者,苟其心,思迁其秩而已,何能理乎?”余又非之。周之事迹,断可见矣:列侯骄盈,黩货事戎,大凡乱国多,理国寡;侯伯不得变其政,天子不得变其君,私土子人者,百不有一。失在于制,不在于政,周事然也。秦之事迹,亦断可见矣:有理人之制,而不委郡邑,是矣;有理人之臣,而不使守宰,是矣;郡邑不得正其制,守宰不得行其理;酷刑苦役,而万人侧目。失在于政,不在于制,秦事然也。汉兴,天子之政行于郡,不行于国;制其守宰,不制其侯王。侯王虽乱,不可变也;国人虽病,不可除也。及夫大逆不道,然后掩捕而迁之,勒兵而夷之耳。大逆未彰,奸利浚财,怙势作威,大刻于民者,无如之何。及夫郡邑,可谓理且安矣。何以言之?且汉知孟舒于田叔,得魏尚于冯唐,闻黄霸之明审,睹汲黯之简靖,拜之可也,复其位可也,卧而委之以辑一方可也。有罪得以黜,有能得以赏,朝拜而不道,夕斥之矣;夕受而不法,朝斥之矣。设使汉室尽城邑而侯王之,纵令其乱人,戚之而已。孟舒、魏尚之术莫得而施,黄霸、汲黯之化莫得而行。明谴而导之,拜受而退已违矣;下令而削之,缔交合从之谋,周于同列,则相顾裂眦,勃然而起。幸而不起,则削其半。削其半,民犹瘁矣,曷若举而移之以全其人乎?汉事然也。今国家尽制郡邑,连置守宰,其不可变也固矣。善制兵,谨择守,则理平矣。

或者又曰:“夏、商、周、汉封建而延,秦郡邑而促。”尤非所谓知理者也。魏之承汉也,封爵犹建,晋之承魏也,因循不革;而二姓陵替,不闻延祚。今矫而变之,垂二百祀,大业弥固,何系于诸侯哉!

或者又以为殷、周圣王也,而不革其制,固不当复议也。是大不然。夫殷、周之不革者,是不得已也。盖以诸侯归殷者三千焉,资以黜夏,汤不得而废;归周者八百焉,资以胜殷,武王不得而易。徇之以为安,仍之以为俗,汤、武之所不得已也。夫不得已,非公之大者也,私其力于己也,私其卫于子孙也。秦之所以革之者,其为制,公之大者也,其情,私也,私其一己之威也,私其尽臣畜于我也。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

夫天下之道,理安,斯得人者也。使贤者居上,不肖者居下,而后可以理安。今夫封建者,继世而理。继世而理者,上果贤乎?下果不肖乎?则生人之理乱,未可知也。将欲利其社稷,以一其人之视听,则又有世大夫世食禄邑,以尽其封略。圣贤生于其时,亦无以立于天下,封建者为之也。岂圣人之制使至于是乎?吾固曰:“非圣人之意也,势也。”

四维论

《管子》以礼义廉耻为四维,吾疑非管子之言也。

彼所谓廉者,曰“不蔽恶”也;世人之命廉者,曰不苟得也。所谓耻者,曰“不从枉”也;世人之命耻者,曰羞为非也。然则二者果义欤,非欤?吾见其有二维,未见其所以为四也。

夫不蔽恶者,岂不以蔽恶为不义而去之乎?夫不苟得者,岂不以苟得为不义而不为乎?虽不从枉,与羞为非,皆然。然则廉与耻,义之小节也,不得与义抗而为维。圣人之所以立天下,曰仁义。仁主恩,义主断。恩者亲之,断者宜之,而理道毕矣。蹈之斯为道,得之斯为德,履之斯为礼,诚之斯为信,皆由其所之而异名。今管氏所以为维者,殆非圣人之所立乎?

又曰:“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若义之绝,则廉与耻其果存乎?廉与耻存,则义果绝乎?人既蔽恶矣,苟得矣,从枉矣,为非而无羞矣,则义果存乎?

使管子庸人也,则为此言;管子而少知理道,则四维者非管子之言也。

天爵论

柳子曰:仁义忠信,先儒名以为天爵,未之尽也。夫天之贵斯人也,则付刚健、纯粹于其躬,倬为至灵,大者圣神,其次贤能,所谓贵也。刚健之气,钟于人也为志,得之者,运行而可大,悠久而不息,拳拳于得善,孜孜于嗜学,则志者其一端耳。纯粹之气,注于人也为明,得之者,爽达而先觉,鉴照而无隐,盹盹于独见,渊渊于默识,则明者又其一端耳。明离为天之用,恒久为天之道,举斯二者,人伦之要尽是焉。故善言天爵者,不必在道德忠信,明与志而已矣。

道德之于人,犹阴阳之于天也;仁义忠信,犹春秋冬夏也。举明离之用,运恒久之道,所以成四时而行阴阳也。宣无隐之明,著不息之志,所以备四美而富道德也。故人有好学不倦而迷其道、挠其志者,明之不至耳;有照物无遗而荡其性、脱其守者,志之不至耳。明以鉴之,志以取之,役用其道德之本,舒布其五常之质,充之而弥六合,播之而奋百代,圣贤之事也。

然则圣贤之异愚也,职此而已。使仲尼之志之明,可得而夺,则庸夫矣;授之于庸夫,则仲尼矣。若乃明之远迩,志之恒久,庸非天爵之有级哉?故圣人曰“敏以求之”,明之谓也;“为之不厌”,志之谓也。道德与五常,存乎人者也;克明而有恒,受于天者也。呜呼!后之学者,尽力于所及焉。

或曰:“子所谓天付之者,若开府库焉,量而与之耶?”曰:否。其各合乎气者也。庄周言天曰自然,吾取之。

守道论

或问曰:“守道不如守官,何如?”对曰:是非圣人之言,传之者误也。官也者,道之器也,离之非也。未有守官而失道,守道而失官之事者也。是固非圣人之言,乃传之者误也。

夫皮冠者,是虞人之物也。物者,道之准也。守其物,由其准,而后其道存焉。苟舍之,是失道也。凡圣人之所以为经纪,为名物,无非道者。命之曰官,官是以行吾道云尔。是故立之君臣、官府、衣裳、舆马、章绶之数,会朝、表著、周旋、行列之等,是道之所存也。则又示之典命、书制、符玺、奏复之文,参伍、殷辅、陪台之役,是道之所由也。则又劝之以爵禄、庆赏之美,惩之以黜远、鞭扑、梏拲、斩杀之惨,是道之所行也。故自天子至于庶民,咸守其经分,而无有失道者,和之至也。失其物,去其准,道从而丧矣。易其小者,而大者亦从而丧矣。古者居其位思死其官,可易而失之哉?《礼记》曰:“道合则服从,不可则去。”孟子曰:“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然则失其道而居其官者,古之人不与也。是故在上不为抗,在下不为损,矢人者不为不仁,函人者不为仁,率其职,司其局,交相致以全其工也。易位而处,各安其分,而道达于天下矣。

且夫官所以行道也,而曰守道不如守官,盖亦丧其本矣。未有守官而失道,守道而失官者也。是非圣人之言,传之者误也,果矣。

时令论上

《吕氏春秋》十二纪,汉儒论以为《月令》,措诸《礼》以为大法焉。其言有十二月七十有二候,迎日步气,以追寒暑之序,类其物宜而逆为之备,圣人之作也。然而圣人之道,不穷异以为神,不引天以为高,利于人,备于事,如斯而已矣。观《月令》之说,苟以合五事、配五行,而施其政令,离圣人之道,不亦远乎?

凡政令之作,有俟时而行之者,有不俟时而行之者。是故孟春修封疆,端径术,相土宜,无聚大众。季春利堤防,达沟渎,止田猎,备蚕器,合牛马,百工无悖于时。孟夏无起土功,无发大众,劝农勉人。仲夏班马政,聚百药。季夏行水杀草,粪田畴,美土疆,土功、兵事不作。孟秋纳材苇。仲秋劝人种麦。季秋休百工,人皆入室,具衣裘;举五谷之要,合秩刍,养牺牲;趋人牧敛,务蓄菜,伐薪为炭。孟冬筑城郭,穿窦窖,修困仓,谨盖藏,劳农以休息之,收水泽之赋。仲冬伐木,取竹箭。季冬讲武,习射御;出五谷种,计耦耕,具田器;合诸侯,制百县轻重之法,贡职之数。斯固俟时而行之,所谓敬授人时者也。其馀郊庙百祀,亦古之遗典,不可以废。

诚使古之为政者,非春无以布德和令,行庆施惠,养幼少,省囹圄,赐贫穷,礼贤者;非夏无以赞杰俊,遂贤良,举长大,行爵出禄,断薄刑,决小罪,节嗜欲,静百官;非秋无以选士励兵,任有功,诛暴慢,明好恶,修法制,养衰老,申严百刑,斩杀必当;非冬无以赏死事,恤孤寡,举阿党,易关市。来商旅,审门闾,正贵戚近习,罢官之无事者,去器之无用者。则其阙政亦以繁矣,斯固不俟时而行之者也。变天之道,绝地之理,乱人之纪,舍孟春则可以有事乎?作淫巧以荡上心,舍季春则可以为之者乎?夫如是,内不可以纳于君心,外不可以施于人事,勿书之可也。

又曰:“反时令,则有飘风、暴雨、霜雪、水潦、大旱、沈阴、氛雾、寒暖之气,大疫、风欬、鼽嚏、疟寒、疥疠之疾,螟蝗、五谷、瓜瓠、果实不成,蓬蒿、藜莠并兴之异,女灾、胎夭、伤水火之讹,寇戎来入相掠、兵革并起、道路不通、边境不宁、土地分裂、四鄙入堡、流亡迁徙之变。”若是者,特瞽史之语,非出于圣人者也。然则夏后、周公之典逸矣。

时令论下

或者曰:“《月令》之作,所以为君人者法也。盖非为聪明睿智者为之,将虑后代有昏昧傲诞而肆于人上,忽先王之典,举而废之,近而取之,若陈、隋之季是也。故取仁义礼智信之事,附于时令,俾时至而有以发之也。不为之时,将因循放荡,而皆无其意焉尔。于是又为之言五行之反戾、相荡相摩妖灾之说,以震动于厥心,古之所以防昏乱之术也。今子发而扬之,使前人之奥秘,布露显明,则后之人而又何惮耶?”

曰:圣人之为教,立中道以示于后。曰仁、曰义、曰礼、曰智、曰信,谓之五常,言可以常行者也。防昏乱之术,为之勤勤然书于方册,兴亡治乱之致,永守是而不去也。未闻其威之以怪,而使之时而为善,所以滋其怠傲而忘理也。语怪而威之,所以炽其昏邪淫惑,而为祷禳、厌胜、鬼怪之事,以大乱于人也。且吾子以为畏册书之多,孰与畏人之言?使谔谔者言仁义利害,焯乎列于其前而犹不悟,奚暇顾《月令》哉!是故圣人为大经以存其直道,将以遗后世之君臣,必言其中正而去其奇邪。其有嚚然而不顾者,虽圣人复生,无如之何,又何册书之有?

若陈、隋之季,暴戾淫放,则无不为矣。求之二史,岂复有行《月令》之事者乎?然而其臣有劲悍者,争而与之言先王之道,犹十百而一遂焉。然则《月令》之无益于陈、隋,亦固矣。立大中,去大惑,舍是而曰圣人之道,吾未信也。用吾子之说罪我者,虽穷万世,吾无憾焉尔。

断刑论

余既为《断刑论》,或者以《释刑》复于余,其辞云云。余不得已,而为之一言焉。

夫圣人之为赏罚者非他,所以惩劝者也。赏务速而后有劝,罚务速而后有惩。必曰赏以春夏,而刑以秋冬,而谓之至理者,伪也。使秋冬为善者,必俟春夏而后赏,则为善者必怠;春夏为不善者,必俟秋冬而后罚,则为不善者必懈。为善者怠,为不善者懈,是驱天下之人而入于罪也。驱天下之人入于罪,又缓而慢之,以滋其懈怠,此刑之所以不措也。必使为善者不越月逾时而得其赏,则人勇而有劝焉;为不善者不越月逾时而得其罚,则人惧而有惩焉。为善者日以有劝,为不善者月以有惩,是驱天下之人而从善远罪也。驱天下之人而从善远罪,是刑之所以措,而化之所以成也。

或者务言天而不言人,是惑于道者也。胡不谋之人心,以熟吾道?吾道之尽,而人化矣。是知苍苍者焉能与吾事,而暇知之哉?果以为天时之可得顺,大和之可得致,则全吾道而得之矣。全吾道而不得者,非所谓天也,非所谓大和也,是亦必无而已矣。又何必枉吾之道,曲顺其时,以谄是物哉?吾固知顺时之得天,不如顺人顺道之得天也。何也?使犯死者自春而穷其辞,欲死不可得。贯三木,加连锁,而致之狱吏。大暑者数月,痒不得搔,痺不得摇,痛不得摩,饥不得时而食,渴不得时而饮,目不得瞑,支不得舒,怨号之声,闻于里人,如是而大和之不伤,天时之不逆,是亦必无而已矣。彼其所宜得者,死而已也,又若是焉,何哉?

或者乃以为雪霜者天之经也,雷霆者天之权也,非常之罪不时可以杀,人之权也;当刑者必顺时而杀,人之经也。是又不然:夫雷霆雪霜者,特一气耳,非有心于物者也;圣人有心于物者也。春夏之有雷霆也,或发而震,破巨石,裂大木,木石岂为非常之罪也哉?秋冬之有霜雪也,举草木而残之,草木岂有非常之罪也哉?彼岂有惩于物也哉?彼无所惩,则效之者惑也。

果以为仁必知经,智必知权,是又未尽于经权之道也。何也,经也者,常也;权也者,达经者也。皆仁智之事也。离之,滋惑矣。经非权则泥,权非经则悖,是二者,强名也。日当,斯尽之矣。当也者,大中之道也。离而为名者,大中之器用也。知经而不知权,不知经者也;知权而不知经,不知权者也。偏知而谓之智,不智者也;偏守而谓之仁,不仁者也。知经者不以异物害吾道,知权者不以常人怫吾虑。合之于一而不疑者,信于道而已者也。

且古之所以言天者,盖以愚蚩蚩者耳,非为聪明睿智者设也。或者之未达,不思之甚也。

辩侵伐论

《春秋》之说曰:“凡师有钟鼓曰伐,无曰侵。”《周礼·大司马》九伐之法曰:“贼贤害人,则伐之;负固不服,则侵之。”

然则所谓伐之者,声其恶于天下也。声其恶于天下,必有以厌于天下之心,夫然后得行焉。古之守臣有朘人之财,危人之生而又害贤人者,内必弃于其人,外必弃于诸侯,从而后加伐焉,动必克矣。然犹校德而后举,量力而后会,备三有馀,而以用其人。一曰义有馀,二曰人力有馀,三曰货食有馀。是三者大备,则又立其礼,正其名,修其辞。其害物也小,则诰誓征令不过其邻;虽大,不出所暴;非有逆天地横四海者,不以动天下之师。故师不逾时而功成焉。斯为人之举也,故公之,公之而钟鼓作焉。

夫所谓侵之者,独以其负固不服而壅王命也。内以保其人,外不犯于诸侯,其过恶不足暴于天下,致文告,修文德,而又不变,然后以师问焉。是为制命之举,非为人之举也,故私之。私之故钟鼓不作,斯圣人之所志也。

周道既坏,兵车之轨交于天下,而罕知侵伐之端焉。是故以无道而正无道者有之,以无道而正有道者有之,不增德而以遂威者又有之,故世日乱。一变而至于战国,而生人耗矣。是以有其力无其财,君子不以动众;有其力有其财无其义,君子不以帅师。合是三者,而明其公私之说,而后可焉。呜呼!后之用师者,有能观乎侵伐之端,则善矣。

六逆论

《春秋左氏》言卫州吁之事,因载六逆之说曰:“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六者。乱之本也。”余谓“少陵长,小加大,淫破义”,是三者。固诚为乱矣。然其所谓“贱妨贵,远间亲,新间旧”,虽为理之本可也,何必曰乱?

夫所谓“贱妨贵”者,盖斥言择嗣之道,子以母贵者也。若贵而愚,贱而圣且贤,以是而妨之,其为理本大矣,而可舍之以从斯言乎?此其不可固也。夫所谓“远间亲,新间旧”,盖言任用之道也。使亲而旧者愚,远而新者圣且贤,以是而间之,其为理本亦大矣,又可舍之以从斯言乎?必从斯言而乱天下,谓之师古训可乎?此又不可者也。

呜呼!是三者,择君置臣之道,天下理乱之大本也。为书者,执斯言,著一定之论,以遗后代,上智之人固不惑于是矣;自中人而降,守是为大,据而以致败乱者,固不乏焉。晋厉死而悼公入,乃理;宋襄嗣而子鱼退,乃乱;贵不足尚也。秦用张禄而黜穰侯,乃安;魏相成璜而疏吴起,乃危;亲不足与也。苻氏进王猛而杀樊世,乃兴;胡亥任赵高而族李斯,乃灭;旧不足恃也。顾所信何如耳!然则斯言殆可以废矣。

噫,古之言理者,罕能尽其说。建一言,立一辞,则甈卼而不安,谓之是可也,谓之非亦可也,混然而已。教于后世,莫知其所以去就。明者慨然将定其是非,则拘儒瞽生相与群而咻之,以为狂为怪,而欲世之多有知者可乎?夫人可知及化者,天下为不少矣,然而罕有知圣人之道,则固为书者之罪也。

议辩

晋文公问守原议

晋文公既受原于王,难其守。问寺人孛攵鞮,以畀赵衰。余谓守原,政之大者也,所以承天子,树霸功,致命诸侯,不宜谋及媟近,以忝王命。而晋君择大任,不公议于朝,而私议于宫;不博谋于卿相,而独谋于寺人。虽或衰之贤足以守,国之政不为败,而贼贤失政之端,由是滋矣。况当其时不乏言议之臣乎?狐偃为谋臣,先轸将中军,晋君疏而不咨,外而不求,乃卒定于内竖,其可以为法乎?且晋君将袭齐桓之业,以翼天子,乃大志也。然而齐桓任管仲以兴,进竖刁以败。则获原启疆,适其始政,所以观视诸侯也,而乃背其所以兴,迹其所以败。然而能霸诸侯者,以土则大,以力则强,以义则天子之册也。诚畏之矣,乌能得其心服哉!其后景监得以相卫鞅,弘、石得以杀望之,误之者晋文公也。

呜呼!得贤臣以守大邑,则问非失举也,盖失问也。然犹羞当时。陷后代若此,况于问与举又两失者,其何以救之哉?余故著晋君之罪,以附《春秋》许世子止、赵盾之义。

驳复仇议

臣伏见天后时,有同州下邽人徐元庆者,父爽为县吏赵师韫所杀,卒能手刃父仇,束身归罪。当时谏臣陈子昂建议诛之而旌其闾,且请编之于令,永为国典。臣窃独过之。

臣闻礼之大本,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子者杀无赦;刑之大本,亦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理者杀无赦。其本则合,其用则异,旌与诛莫得而并焉。诛其可旌,兹谓滥,黩刑甚矣;旌其可诛,兹谓僭,坏礼甚矣。果以是示于天下,传于后代,趋义者不知所向,违害者不知所立,以是为典可乎?

盖圣人之制,穷理以定赏罚,本情以正褒贬,统于一而已矣。向使刺谳其诚伪,考正其曲直,原始而求其端,则刑礼之用,判然离矣。何者?若元庆之父不陷于公罪,师韫之诛独以其私怨,奋其吏气,虐于非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问,上下蒙冒,吁号不闻;而元庆能以戴天为大耻,枕戈为得礼,处心积虑,以冲仇人之胸,介然自克,即死无憾,是守礼而行义也。执事者宜有惭色,将谢之不暇,而又何诛焉?其或元庆之父,不免于罪,师韫之诛,不愆于法,是非死于吏也,是死于法也。法其可仇乎?仇天子之法,而戕奉法之吏,是悖骜而凌上也。执而诛之,所以正邦典,而又何旌焉?

且其议曰:“人必有子,子必有亲,亲亲相仇,其乱谁救?”是惑于礼也甚矣。礼之所谓仇者,盖以冤抑沉痛而号无告也,非谓抵罪触法陷于大戮。而曰“彼杀之,我乃杀之”,不议曲直,暴寡胁弱而已。其非经背圣,不以甚哉!《周礼》:“调人掌司万人之仇。”凡杀人而义者,令勿仇,仇之则死。“有反杀者,邦国交仇之。”又安得亲亲相仇也?《春秋公羊传》曰:“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父受诛,子复仇,此推刃之道。复仇不除害。”今若取此以断两下相杀,则合于礼矣。且夫不忘仇,孝也;不爱死,义也。元庆能不越于礼,服孝死义,是必达理而闻道者也。夫达理闻道之人,岂其以王法为敌仇者哉?议者反以为戮,黩刑坏礼,其不可以为典明矣。

请下臣议,附于令,有断斯狱者,不宜以前议从事。谨议。

桐叶封弟辩

古之传者有言,成王以桐叶与小弱弟,戏曰:“以封汝。”周公入贺。王曰:“戏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戏。”乃封小弱弟于唐。

吾意不然:王之弟当封耶?周公宜以时言于王,不待其戏而贺以成之也;不当封耶?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戏,以地以人与小弱者为之主,其得为圣乎?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苟焉而已,必从而成之耶?设有不幸,王以桐叶戏妇寺,亦将举而从之乎?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设未得其当,虽十易之不为病;要于其当,不可使易也,而况以其戏乎?若戏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过也。

吾意周公辅成王,宜以道,从容优乐,要归之大中而已,必不逢其失而为之辞。又不当束缚之,驰骤之,使若牛马然,急则败矣。且家人父子尚不能以此自克,况号为君臣者耶?是直小丈夫垂夬垂夬者之事,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

或曰:封唐叔,史佚成之。

辩列子

刘向古称博极群书,然其录《列子》,独日郑穆公时人。穆公在孔子前几百岁,《列子》书言郑国,皆云子产、邓析,不知向何以言之如此?

《史记》:鄭繻公二十四年,楚悼王四年围郑,郑杀其相驷子阳。子阳正与列子同时。是岁周安王三年,秦惠王、韩烈侯、赵武侯二年,魏文侯二十七年,燕厘公五年,齐康公七年,宋悼公六年,鲁穆公十年。不知向言鲁穆公时遂误为郑耶?不然,何乖错至如是?

其后张湛徒知怪《列子》书言穆公后事,亦不能推知其时。然其书亦多增窜,非其实。要之,庄周为放依其辞,其称夏棘、狙公、纪渻子、季咸等,皆出《列子》,不可尽纪。虽不概于孔子道,然其虚泊寥阔,居乱世,远于利,祸不得逮乎身,而其心不穷。《易》之“遁世无闷”者,其近是欤?余故取焉。

其文辞类庄子,而尤质厚,少为作,好文者可废耶?其《杨朱》、《力命》,疑其杨子书。其言魏牟、孔穿,皆出列子后,不可信。然观其辞,亦足通知古之多异术也,读焉者慎取之而已矣。

辩文子

《文子》书十二篇,其传曰老子弟子。其辞时有若可取,其指意皆本老子。然考其书,盖驳书也。其浑而类者少,窃取他书以合之者多。凡孟、管辈数家,皆见剽窃,峣然而出其类。其意绪文辞叉牙相抵而不合,不知人之增益之欤?或者众为聚敛以成其书欤?然观其往往有可立者,又颇惜之,悯其为之也劳。今刊去谬恶乱杂者,取其似是者,又颇为发其意,藏于家。

论语辩二篇

上篇

或问曰:“儒者称《论语》孔子弟子所记,信乎?”曰:未然也。孔子弟子,曾参最少,少孔子四十六岁。曾子老而死。是书记曾子之死,则去孔子也远矣。曾子之死,孔子弟子略无存者矣。吾意曾子弟子之为之也。何哉?且是书载弟子必以字,独曾子、有子不然。由是言之,弟子之号之也。

“然则有子何以称子?”曰:孔子之殁也,诸弟子以有子为似夫子,立而师之。其后不能对诸子之问,乃叱避而退,则固尝有师之号矣。今所记独曾子最后死,余是以知之。盖乐正子春、子思之徒,与为之尔。或曰:孔子弟子尝杂记其言,然而卒成其书者,曾氏之徒也。

下篇

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曰:“余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天后土,有罪不敢赦。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朕躬有罪,无以尔万方。”

或问之曰:《论语》书记问对之辞尔,今卒篇之首,章然有是,何也?

柳先生曰:《论语》之大,莫大乎是也。是乃孔子常常讽道之辞云尔。彼孔子者,覆生人之器者也。上之尧、舜之不遭,而禅不及己;下之无汤之势,而己不得为天吏。生人无以泽其德,日视闻其劳死怨呼,而己之德涸然无所依而施,故于常常讽道云尔而止也。此圣人之大志也,无容问对于其间。弟子或知之,或疑之不能明,相与传之。故于其为书也,卒篇之首,严而立之。

辩鬼谷子

元冀好读古书,然甚贤《鬼谷子》,为其《指要》几千言。

《鬼谷子》要为无取,汉时刘向、班固录书无《鬼谷子》。《鬼谷子》后出,而险盭峭薄,恐其妄言乱世,难信,学者宜其不道。而世之言纵横者,时葆其书。尤者,晚乃益出七术,怪谬异甚,不可考校,其言益奇,而道益狭,使人狙狂失守,而易于陷坠。幸矣,人之葆之者少。今元子又文之以《指要》,呜呼,其为好术也过矣!

辩晏子春秋

司马迁读《晏子春秋》,高之,而莫知其所以为书。或曰晏子为之,而人接焉;或曰晏子之后为之,皆非也。吾疑其墨子之徒有齐人者为之。

墨好俭,晏子以俭名于世,故墨子之徒尊著其事,以增高为己术者。且其旨多尚同、兼爱、非乐、节用、非厚葬久丧者,是皆出墨子。又非孔子,好言鬼事,非儒、明鬼,又出墨子。其言问枣及古冶子等,尤怪诞;又往往言墨子闻其道而称之,此甚显白者。

自刘向、歆、班彪、固父子,皆录之儒家中。甚矣,数子之不详也。盖非齐人不能具其事,非墨子之徒,则其言不若是。后之录诸子书者,宜列之墨家。非晏子为墨也,为是书者,墨之道也。

辩亢仓子

太史公为《庄周列传》,称其为书《畏累》、《亢桑子》,皆空言无事实。今世有《亢桑子》书,其首篇出《庄子》,而益以庸言。盖周所云者尚不能有事实,又况取其语而益之者,其为空言尤也。刘向、班固录书无《亢仓子》,而今之为术者,乃始为之传注,以教于世,不亦惑乎!

辩鹖冠子

余读贾谊《鵩赋》,嘉其辞,而学者以为尽出《鹖冠子》。余往来京师,求《鹖冠子》,无所见。至长沙,始得其书,读之,尽鄙浅言也。唯谊所引用为美,余无可者。吾意好事者伪为其书,反用《鵩赋》以文饰之,非谊有所取之,决也。

太史公《伯夷列传》称贾子曰:“贪夫殉财,烈士殉名,夸者死权”,不称《鹖冠子》。迁号为博极群书,假令当时有其书,迁岂不见耶!假令真有《鹖冠子》书,亦必不取《鵩赋》以充入之者。何以知其然耶?曰:不类。

箕子碑

凡大人之道有三:一曰正蒙难,二曰法授圣,三曰化及民。殷有仁人曰箕子,实具兹道,以立于世。故孔子述六经之旨,尤殷勤焉。

当纣之时,大道悖乱,天威之动不能戒,圣人之言无所用。进死以并命,诚仁矣,无益吾祀故不为;委身以存祀,诚仁矣,与亡吾国故不忍。具是二道,有行之者矣。是用保其明哲,与之俯仰,晦是谟范,辱于囚奴,昏而无邪,隤而不息。故在《易》曰:“箕子之明夷”,正蒙难也。及天命既改,生人以正。乃出大法,用为圣师,周人得以序彝伦而立大典。故在《书》曰:“以箕子归,作《洪范》”,法授圣也。及封朝鲜,推道训俗,惟德无陋,惟人无远,用广殷祀,俾夷为华,化及民也。率是大道,藂于厥躬,天地变化,我得其正,其大人欤?

於虖!当其周时未至,殷祀未殄,比干已死,微子已去,向使纠恶未稔而自毙,武庚念乱以图存,国无其人,谁与兴理?是固人事之或然者也。然则先生隐忍而为此,其有志于斯乎?唐某年作庙汲郡,岁时致祀。嘉先生独列于《易》象,作是颂云:

蒙难以正,授圣以谟。宗祀用繁,夷民其苏。宪宪大人,显晦不渝。圣人之仁,道合隆污。明哲在躬,不陋为奴。冲让居礼,不盈称孤。高而无危,卑不可逾。非死非去,有怀故都。时诎而伸,卒为世模。《易》象是列,文王为徒。大明宣昭,崇祀式孚。古阙颂辞,继在后儒。

道州文宣王庙碑

谨案某年月日,儒师河东薛公伯高,由尚书刑部郎中为道州。明年二月丁亥,公用牲币祭于先圣文宣王之庙。夜漏未尽三刻,公玄冕以入,就位于庭,惕焉深惟。夫子之祀,爰自京师太学,遍于州邑,遐阔僻陋,咸用斯时致奠展诚。宿燎设悬,樽俎旂章,粲穆布列,周天之下。呜呼!夫子之道闳肆尊显,二帝三王其无以侔大也。然其堂庭庳陋,椽栋毁坠,曾不及浮图外说,克壮厥居。水潦仍至,岁加荡沃。公蹙然不宁,若罔获承。

既祭而出,登墉以望。爰得美地,丰衍端夷。水环以流,有頖宫之制。是日树表列位,由礼考宜,然后节用以制货财,乘时以僦功役,逾年而克有成。庙舍峻整,阶序廓大。讲肄之位,师儒之室。立廪以周食,圃畦以毓蔬。权其子母,赢且不竭。由是邑里之秀民,感道怀和,更来门下,咸愿服儒衣冠,由公训程。公摄衣登席,亲释经旨,丕谕本统。父庆其子,长励其幼,化用兴行,人无诤讼。

公又曰:夫子称门弟子颜回为庶几,其后从于陈、蔡,亦各有号。言出一时,非尽其徒也。于后失厥所谓,妄异科第,坐祀十人以为哲,岂夫子志哉?余案《月令》,则曰释奠于先圣先师,国之故也。乃立夫子像,配以颜氏。笾豆既嘉,笙镛既成,九年八月丁未,公祭于新庙。退考疑义,合以燕飨,万民翼翼,观礼识古。

于是《春秋》师晋陵蒋坚、《易》师沙门凝辩、助教某、学生某等来告,愿刻金石,明夫子之道及公之勤。惟夫子极于化初,冥于道先,群儒咸称,六籍具存。苟赞其道,若誉天地之大,褒日月之明,非愚则惑,不可犯也。惟公探夫子之志,考有国之制,光施彝典,革正道本,俾是荒服,移为阙里。在周则鲁侯申能修頖宫,《诗》有其歌;在汉蜀守文翁能首儒学,史有其赞。今公法古之大,同于鲁;化人之难,侔于蜀。盍铭兹德,以告于史氏而刊之茲碑。铭曰:

荆楚之阳,厥服惟荒。民鲜由仁,帝降其良。振振薛公,惟德之造。赤旂金节,来莅于道。师儒咸会,嘉有攸告。吉日丁亥,献于頖宫。庭燎伊煌,有焕其容。公升于位,心莫不恭。爰念圣祀,遍于海邦。服冕陈器,州邑攸同。咸忻以欷,思报圣功。卜迁于嘉,惟吉之逢。畇畇其原,既夷且大。涣涣其流,实环于外。作庙有严,昭祀显配。洁兹器用,观礼斯会。布筵伊位,作廪伊秩。以丰其仪,以壮其室。新宫既成,崇报孔明。千古有经,公粹厥诚。邦民之良,弁服是缨。公躬讲论,虔默以听。公降酬酢,进退齐平。柔肌洽体,莫不充盈。归欢于心,父子弟兄。钦惟圣王,厥道无涯。世有颂辞,益疚其多。公斯考礼,民感休嘉。从于鲁风,只以咏歌。公锡于天,眉寿来加。公赉于王,休命是荷。师于辟雍,大邦以和。侑酳申申,王道式讹。诸儒作诗,思继频水。丕扬厥声,以告太史。

柳州文宣王新修庙碑

仲尼之道,与王化远迩。惟柳州古为南夷,椎髻卉裳,攻劫斗暴,虽唐、虞之仁不能柔,秦、汉之勇不能威。至于有国,始循法度,置吏奉贡,咸若采卫,冠带宪令,进用文事。学者道尧、舜、孔子,如取诸左右,执经书,引仁义,旋辟唯诺。中州之士,时或病焉。然后知唐之德大以遐,孔氏之道尊而明。

元和十年八月,州之庙屋坏,几毁神位。刺史柳宗元始至,大惧不任,以坠教基。丁未奠荐法齐时事,礼不克施。乃合初、亚、终献三官衣布,洎于赢财,取土木金石,征工僦功,完旧益新。十月乙丑,王宫正室成。乃安神栖,乃正法庭,祗会群吏。卜日之吉,虔告于王灵曰:昔者夫子尝欲居九夷,其时门人犹有惑圣言,今夫子代千有馀载,其教始行,至于是邦。人去其陋,而本于儒。孝父忠君,言及礼义。又况巍然炳然,临而炙之乎!

惟夫子以神道设教,我今罔敢知。钦若茲教,以宁其神。追思告诲,如在于前。苟神之在,曷敢不虔。居而无陋,罔贰昔言。申陈严祀,永永是尊。丽牲有碑,刻在庙门。

终南山祠堂碑并序

贞元十二年,夏洎秋不雨。穑人焦劳,嘉谷用虞。皇帝使中谒者,祷于终南山,申命京兆尹韩府君,祗饰祀事,考视祠制。以为栋宇不称,宜有加饰。遂命盭屋令裴均,虔承圣谟,创制祠宇。乃征土工、木工、石工,备器执用,来会祠下。斩板榦,砻柱础。陶瓴甓,筑垣墉,恢度旧制,立三筵六寻。既兴功,玄云触石,霈泽周被,植物擢茂,期于丰登。神道感而宣灵,人心欢而致和。嘉气充溢,抃蹈布野。

于是邑令僚吏,至于胥、徒、黄发、耆艾、野夫、阪尹,佥曰:盖闻名山之列天下也,其有能奠方域,产财用,兴云雨,考于祭法,宜在祀典。惟终南据天之中,在都之南,西至于褒、斜,又西至陇首,以临于戎;东至于商颜,又东至于太华,以距于关。实能作固,以屏王室。其物产之厚,器用之出,则璆琳琅玕,《夏书》载焉。纪堂条枚,《秦风》咏焉。今其神又能对于祷祝,化荒为穰,易沴为和。厥功章明,宜受大礼,俾有凭托,而宣其烈也。非我后敬神重谷,则曷能发大号尊明灵?非我公勤人奉上,则曷能对休命作新庙?人事既备,神明时若。丰我公田,遂及我私。粢盛无虞,储峙用充,厥猷茂哉!遂相与东向蹈舞,拜手稽首,愿颂帝力,且宣神德,永著终古。辞曰:

皇帝垂德,制定统极,神道泰宁。祀典修饰,禳祈禜雩,皆有准程。顾惟终南,祠位庳陋,不称显名。爰降制诏,充大厥宇,启寤诚明。昭感神衷,道宣天休,获此利贞。笃灾愆阳,化为丰穰,实我粢盛。人赖蓄给,鼓腹而歌,以乐其生。巍巍灵山,兴利产材,作固镐京。拥其嘉休,眷祐于人,永宅厥灵。奕奕新庙,整顿端庄,神位密清。后祀承则,洁心勤礼,导畅纯精。邑吏啬夫,鲐背鲵齿,愿垂表经。颂宣圣德,篆刻坚石,永世飞声。

太白山祠堂碑并序

雍州西南界于梁,其山曰太白,其地恒寒,冰雪之积未尝已也。其人以为神,故岁水旱则祷之,寒暑乖候则祷之,疠疾祟降则祷之,咸若有答焉者。

贞元十二年孟秋,旱甚。皇帝遇灾悼惧,分命祷祀,至于兹山。又诏京兆尹,宜饰祠庙,遂下令于甸邑。邑令裴均,临事有恪,革去狭陋,恢闳栋宇,阶室之广,三倍其初。翌日大雨,黍稷用丰。野夫欢谣,钦圣信神。愿垂颂声,刻在金石。文曰:(文亡)

碑阴文

时尹韩府君讳皋。祗奉制诏,发付邑吏。令裴府君讳均,承荷君公之命,督就祠宇,莅事谨甚。克媚神意,用获显贶。邑人灵之,其事遂闻。诏书嘉异,劳主者甚厚。乃刻茲石,立于西序右阶之下,肆列裴氏之政于碑之阴。惟君教行于家,德施于人。抚字惠厚,柔仁博爱之道,洽于鳏嫠;廉毅肃给,威断猛制之令,行于强御。狱讼不私于上,罪责不及于下。农事课励,厚生克勤,征赋首入,而其人益赡;创立传馆,平易道路,改作甚力,而其人弥逸。韩府君每用嘉褒,称其理为甸服最。今茲设庙位神,神欢而宁。宜为君之诚敬,克合于上,用启之也。不可以不志。

湘源二妃庙碑

元和九年八月二十日,湘源二妃庙灾。司功掾守令彭城刘知刚,主簿安邑卫之武,告于州刺史御史中丞清河崔公能。祗栗厥戒,会群吏洎众工,发开元诏书,惧废守祀。搜考赢羡,均节委积。咸执牍聿,至于祠下。稽度既备,慵役惟时。斩木于上游,陶埴于水涯,乃桴乃载,工逸事遂。作貌显严,粲然而威。十有一月庚辰,陈奠荐辞,立石于庙门之宇下。唯父子夫妇,人道之大。大哉二神,咸极其会。为子而父尧,为妇而夫舜。齐圣并明,弼成授受。内若嚚瞽,上承辉光。克艰以乂,德罔不至。帝既野死,神亦不返。食于茲川,古有常典。驱祓戾孽,恢宣淑灵。敢或失职,以奸天刑。有翼其恭,有苾其馨。沉牲爰告,即石是铭。铭曰:

渊懿承圣,舜妻尧女。德形妫汭,神位湘浒。揆茲有初,克硕厥宇。唐命秩祀,茲邑攸主。毛栓既疈,椒馨爰糈。胤于万年,期保伊祜。潜火煽孽,炖于融风。神用播迁,时罔克龚。邑令群吏,告于君公。廉用积馀,以就尔功。桴木负埴,载流于江。既夷以成,崇宇峻墉。洁严清间,左右率从。神乐来归,徒御雍雍。神既安止,邦人载喜。奉其吉玉,以对嘉祉。南风湑湑,湘水如舞。将子无欢,神听钟鼓。丰其交报,邦邑是与。刻此乐歌,以极终古。

饶娥碑

饶娥,饶人,饶姓娥名,世渔鄱水。娥为室女,渊懿靖专,虽小家,未尝出游。治絺葛,供女事循整,乡闾敬式。娥父醉渔,风卒起,不能舟,遂以溺死,求尸不得。娥闻父死,走哭水上,三日不食,耳鼻流血,气尽伏死。明日尸出。鼋鱼鼍蛟浮死万数,塞川下流。鄱旁小民悲感怨号,以为神奇。县人乡人会钱具仪,葬娥鄱水西横道上。追思不足,相与作石,以诒后世。其辞曰:

生德无类,气灵而休。嗟茲孝娥,惟行之周。渊懿含贞,好靖不游。纤葛絺紵,克供以修。蒸蒸在家,其父世渔。饮酒不节,死乎风涛。匍匐来哭,号天以呼。颜目耳鼻,膏血交流。三日顿踣,气竭形枯。父尸既出,孝质已殂。龟鳖鼋鼍,有蛟洎鱼。充流溢岸,旁出仰浮。见怪形异,适与我谋。鄱民哀号,或以颂歌。齐女色忧,伤槐罢诛。赵姬完父,操棹爰讴。肉刑不施,汉美淳于。烈烈孝娥,水死上虞。娥之至德,实与为俦。恒人有言,惟教是图。懿茲德女,家世不儒。奇行特出,神道莫酬。穷哀罔泄,终古以留。乡人好礼,爰立茲。建铭当道,过者下车。

唐故特进赠开府仪同三司

扬州大都督南府君睢阳庙碑并序急病让夷,义之先;图国忘死,贞之大。利合而动,乃市贾之相求;恩加而感,则报施之常道。睢阳所以不阶王命,横绝凶威,超千祀而挺生,奋百代而特立者也。

时惟南公,天与拳勇,神资机智,艺穷百中,豪出千人。不遇兴词,郁尨眉之都尉;数奇见惜,挫猿臂之将军。

天宝末,寇剧凭陵,隳突河、华。天旋亏斗极之位,地圮积狐狸之穴。亲贤在庭,子骏陈谟以佐命;元老用老,夷甫委师而劝进。惟公与南阳张公巡、高阳许公远,义气悬合,讦谋大同。誓鸠武旅,以遏横溃。裂裳而千里来应,左袒而一呼皆至。柱厉不知而死难,狼瞫见黜而奔师。忠谋朗然,万夫齐力。公以推让,且专奋击,为马军兵马使。出战则群校同强,入守而百雉齐固。初据雍丘,谓非要害;将保江、淮之臣庶,通南北之奏复,拔我义类,扼于睢阳。前后捕斩要遮,凶气连沮。汉兵已绝,守疏勒而弥坚;虏骑虽强,顿盱眙而不进。

贼徒乃弃疾于我,悉众合围。技虽穷于九攻,志益专于三板。偪阳悬布之劲,汧城凿穴之奇。息意牵羊,羞郑师之大临;甘心易子,鄙宋臣之病告。诸侯环顾而莫救,国命阻绝而无归。以有尽之疲人,敌无已之强寇。公乃跃马溃围,驰出万众,抵贺兰进明乞师。进明乃张乐侑食,以好聘待之。公曰:“弊邑父子相食,而君辱以燕礼,独何心欤?”乃自噬其指曰:“啖此足矣!”遂恸哭而返,即死孤城。首碎秦庭,终懵《无衣》之赋;身离楚野,徒伤带剑之辞。至德二年十月,城陷遇害。无傅燮之叹息,有周苛之慷慨。闻义能徙,果其初心。烈士抗词,痛臧洪之同日;直臣致愤,惜蔡恭于累旬。

朝廷加赠特进扬州大都督,定功为第一等,与张氏、许氏并立庙睢阳,岁时致祭。男在襁褓,皆受显秩,赐之土田,葬刻鲍信之形,陵图庞德之状。纳官其子,见勾践之心;羽林字孤,知孝武之志。举门关于周典,征印绶于汉仪。王猷以光,宠锡斯备。

於戏!睢阳之事,不唯以能死为勇,善守为功;所以出奇以耻敌,立懂以怒寇,俾其专力于东南,而去备于西北,力专则坚城必陷,备去则天讨可行。是故即城陷之辰,为克敌之日。世徒知力保于江、淮,而不知功靖乎丑虏。论者或未之思欤!

公讳霁云,字某,范阳人。有子曰承嗣,七岁为婺州别驾,赐绯鱼袋,历刺施、涪二州。服忠思孝,无替负荷。惧祠宇久远,德音不形,愿斫坚石,假辞纪美。惟公信以许其友,刚以固其志,仁以残其肌,勇以振其气,忠以摧其敌,烈以死其事,出乎内者合于贞,行乎外者贯于义,是其所以奋百代而超千祀者矣。其志不亦宜乎!庙貌斯存,碑表攸托。洛阳城下,思乡之梦傥来;麒麟阁中,即图之词可继。铭曰:

贞以图国,义惟急病。临难忘身,见危致命。汉宠死事,周崇死政。烈烈南公,忠出其性。控扼地利,奋扬兵柄。东护吴楚,西临周郑。婪婪群凶,害气弥盛。长蛇封豕,踊跃不定。屹彼睢阳,制其要领。横溃不流,疾风斯劲。梯冲外舞,缶穴中侦。钤马非艰,析骸犹竞。浩浩列士,不闻济师。兵食歼焉,守逾三时。公奋其勇,单车载驰。投躯无告,噬指而归。力穷就执,犹抗其辞。圭璧可碎,坚贞不亏。寇力东尽,凶威西恧。孤城既拔,渠魁受戮。雷霆之诛,由我而速。巢穴之固,由我而覆。江汉淮湖,群生咸育。倬焉勋烈,孰与齐躅。天子震悼,陟是元功。旌褒有加,命秩斯崇。位尊九牧,礼视三公。建茲祠宇,式是形容。牲牢伊硕,黍稷伊丰。虔虔孝嗣,望慕无穷。刊碑河浒,万古英风。

曹溪第六祖赐谥大鉴禅师碑

扶风公廉问岭南三年,以佛氏第六祖未有称号,疏闻于上。诏谥大鉴禅师,塔日“灵照之塔”。元和十年十月十三日,下尚书祠部符到都府。公命部吏洎州司功掾,告于其祠。幢盖钟鼓,增山盈谷,万人咸会,若闻鬼神。其时学者千有馀人,莫不欣踊奋厉,如师复生;则又感悼涕慕,如师始亡。因言曰:自有生物,则好斗夺相贼杀,丧其本实,誖乖淫流,莫克返于初。孔子无大位,没以余言持世,更杨、墨、黄、老益杂,其术分裂,而吾浮图说后出,推离还源,合所谓生而静者。梁氏好作有为,师达摩讥之,空术益显。六传至大鉴。大鉴始以能劳苦服役,一听其言,言希以究,师用感动,遂受信具。遁隐南海上,人无闻知。又十六年,度其可行,乃居曹溪,为人师会学,去来尝数千人。其道以无为为有,以空洞为实,以广大不荡为归。其教人,始以性善,终以性善,不假耘锄,本其静矣。中宗闻名,使幸臣再征,不能致,取其言以为心术。其说具在,今布天下,凡言禅皆本曹溪。大鉴去世百有六年,凡治广部而以名闻者以十数,莫能揭其号。乃今始告天子,得大谥,丰佐吾道,其可无辞?

公始立朝,以儒重。刺虔州,都护安南,由海中大蛮夷连身毒之西,浮舶听命,咸被公德。受旂纛节戟,来莅南海。属国如林。不杀不怒,人畏无噩,允克光于有仁。昭列大鉴,莫如公宜。其徒之老,乃易石于宇下,使来谒辞。其辞曰:

达摩乾乾,传佛语心。六承其授,大鉴是临。劳勤专默,终揖于深。抱其信器,行海之阴。其道爰施,在溪之曹。厖合猥附,不夷其高。传告咸陈,惟道之褒。生而性善,在物而具。荒流奔轶,乃万其趣。匪思愈乱,匪觉滋误。由师内鉴,咸获于素。不植乎根,不耘乎苗。中一外融,有粹孔昭。在帝中宗,聘言于朝。阴翊王度,俾人逍遥。越百有六祀,号谥不纪。由扶风公告今天子,尚书既复,大行乃诔。光于南土,其法再起。厥徒万亿,同悼齐喜。惟师教所被,洎扶风公所履,咸戴天子。天子休命,嘉公德美,溢于海夷,浮图是视。师以仁传,公以仁理。谒辞图坚,永胤不已。

南岳弥陀和尚碑

在代宗时,有僧法照,为国师。乃言其师南岳大长老有异德,天子南向而礼焉。度其道不可征,乃名其居曰般舟道场,用尊其位。

公始居山西南岩石之下,人遗之食则食;不遗,则食土泥,茹草木。其取衣类是。南极海裔,北自幽都,来求厥道。或值之崖谷,羸形垢面,躬负薪槱,以为仆役而媟之,乃公也。凡化人,立中道而教之权,俾得以疾至。故示专念,书涂巷,刻溪谷,丕勤诱掖,以援于下。不求而道备,不言而物成。人皆负布帛,斩木石,委之岩户,不拒不营。祠宇既具,以洎于德宗,申诏褒立,是为弥陀寺。施之馀则与饿疾者,不尸其功。

公始学成都唐公,次资川诜公,诜公学于东山忍公,皆有道。至荆州,进学玉泉真公。真公授公以衡山,俾为教魁,人从而化者以万计。初,法照居庐山,由正定趋安乐国,见蒙恶衣侍佛者。佛告曰:“此衡山承远也。”出而求之,肖焉,乃从而学。传教天下,由公之训。

公为僧凡五十六年,其寿九十一。贞元十八年七月十九日,终于寺。葬于寺之南冈,刻石于寺大门之右。铭曰:

一气回薄茫无穷,其上无初下无终。离而为合蔽而通,始末或异今焉同。虚无混冥道乃融,圣神无迹示教功。公之率众峻以容,公之立诚教其中。服庇草木蔽穹隆,仰攀俯取食以充。形游无极交大雄,夫子稽首师顺风。四方奔走云之从,经始寻尺成灵宫。始自蜀道至临洪,咨谋往复穷真宗,弟子传教国师公,化流万亿代所崇。奉公寓形于南冈,幼曰弘愿惟孝恭,立之茲石书玄踪。

岳州圣安寺无姓和尚碑

维某年月日,岳州大和尚终于圣安寺。凡为僧若干年,年若干。有名无姓,世莫知其闾里宗族。所设旅者有问焉,而以告曰:“性,吾姓也。其原无初,其胄无终,承于释师,以系道本,吾无姓耶?法剑云者,我名也。实且不有,名恶乎存?吾有名耶?性海,吾乡也;法界,吾宇也。戒为之墉,慧为之户,以守则固,以居则安。吾闾里不具乎?度门道品,其数无极;菩萨大士,其众无涯。吾与之戚而不吾异也,吾宗族不大乎?”其道可闻者如此而止。读《法华经》、《金刚般若经》,数逾千万,或讥以有为,曰:“吾未尝作。”呜呼,佛道逾远,异端竞起,唯天台大师为得其说。和尚绍承本统,以顺中道,凡受教者不失其宗。生物流动,趋向混乱,惟极乐正路为得其归。和尚勤求端悫,以成至愿,凡听信者,不惑其道。或讥以有迹,曰:“吾未尝行。”

始居房州龙兴寺中,徙居是州,作道场于楞伽北峰,不越阃者五十祀。和尚凡所严事,皆世高德。始出家,事而依者曰卓然师,居南阳立山,葬岳州。就受戒者曰道颖师,居荆州。弟子之首曰怀远师,居长沙安国寺,为南岳戒法。岁来侍师,会其终,遂以某月某日葬于卓然师塔东若干步。铭曰:

道本于一,离为异门。以性为姓,乃归其根。无名而名,师教是尊。假以示物,非吾所存。大乡不居,大族不亲。渊懿内朗,冲虚外仁。圣有遗言,是究是勤。惟动惟默,逝如浮云。教久益微,世罕究陈。爰有大智,出其真门。师以显示,俾民惟新。情动生变,物由湮沦。爰授乐国,参乎化源。师以诱导,俾民不昏。道用不作,神行无迹。晦明俱如,生死偕寂。法付后学,施之无圣攵。葬从我师,无忘真宅。荐是昭铭,刻茲贞石。

碑阴记

无姓和尚既居是山,曰:“凡吾之求,非在外也,吾不动矣。”弘农杨公炎自道州以宰相征,过焉。以为宜居京师,强以行,不可。将以闻,曰:“愿间岁乃往。”明年,杨去相位,窜谪南海上,终如其志。赵郡李萼,辩博人也,为岳州,盛气欲屈其道,闻一言服为弟子。河东裴藏之举族受教。京兆尹弘农杨公某,以其隐地为道场,奉和州刺史张惟俭,买西峰广其居。凡以货利委堂下者,不可选纪,受之亦无言。将终,命其大弟子怀远,授以道妙,终不告其姓。或日周人也。信州刺史李某为之传,长沙谢楚为行状,博陵崔行俭为《性守》一篇。凡以文辞道和尚功德者,不可悉数。弘农公自馀杭命以行状来,怀远师自长沙以传来,使余为碑。既书其辞,故又假其阴以记。

龙安海禅师碑

佛之生也,远中国仅二万里;其没也,距今茲仅二千岁。故传道益微,而言禅最病。拘则泥乎物,诞则离乎真,真离而诞益胜。故今之空愚失惑纵傲自我者,皆诬禅以乱其教,冒于嚚昏,放于淫荒。其异是者,长沙之南曰龙安师。

师之言曰:“由迦叶至师子,二十三世而离,离而为达摩。由达摩至忍,五世而益离,离而为秀为能。南北相訾,反戾斗狠,其道遂隐。呜呼,吾将合焉。且世之传书者,皆马鸣龙树道也。二师之道,其书具存。征其书,合于志,可以不慁。”于是北学于惠隐,南求于马素,咸黜其异,以蹈乎中,乖离而愈同,空洞而益实,作《安禅》、《通明论》。推一而适万,则事无非真;混万而归一,则真无非事。推而未尝推,故无适;混而未尝混,故无归。块然趣定,至于旬时,是之谓施用;茫然同俗,极乎流动,是之谓真常。

居长沙,在定十四日,人即其处而成室宇,遂为宝应寺。去于湘之西,人又从之。负大木,砻密石,以益其居,又为龙安寺焉。尚书裴公某,李公某,侍郎吕公某,杨公某,御史中丞房公某,咸尊师之道,执弟子礼。凡年八十一,为僧五十三期,元和三年二月九日而没。

其弟子玄觉洎怀直、浩初等,状其师之行,谒余为碑。曰:师,周姓;如海,名也。世为士。父曰择交,同州录事参军。叔曰择从,尚书礼部侍郎。师始为释,其父夺之志,使仕,至成都主簿,不乐也。天宝之乱,复其初心。尝居京师西明寺,又居岣嵝山,终龙安寺,葬其原。铭曰:

浮图之修,其奥为禅。殊区异世,谁得其传。遁隐乖离,浮游散迁。莫征旁行,徒听诬言。空有互斗,南北相残。谁其会之,楚有龙安。龙安之德,惟觉是则。苞并绝异,表正失惑。貌昧形静,功流无极。动言有为,弥寂而默。祠庙之严,我居不饰。贵贱之来,我道无得。逝耶匪追,至耶谁抑。惟世之机,惟道之微。既陈而明,乃去而归,象物徒设,真源无依,后学谁师,呜呼茲碑。

南岳云峰寺和尚碑

乾元元年某月日,皇帝曰:“予欲俾慈仁怡愉洽于生人,惟浮图道允迪。”乃命五岳求厥元德,以仪于下。惟茲岳上于尚书,其首曰云峰大师法证,凡莅事五十年,贞元十七年乃没。其徒曰诠,曰远,曰振,曰巽,曰素,凡三干馀人。其长老咸来言曰:“吾师轨行峻特,器宇弘大。有来受律者,吾师示之以为尊严整齐,明列义类,而人知其所不为;有来求道者,吾师示之以为高广通达,一其空有,而人知其所必至。元臣硕老,稽首受教;髫童毁齿,踊跃执役。故从吾师之命而度者,凡五万人。吾师冬不燠裘,饥不丰食。每岁会其类,读群经,俾圣言毕出,有以见其大;又率其仵,伐木辇土,作佛塔庙洎经典,俾像法益广,有以见其用。将没,告门人曰:‘吾自始学至去世,未尝有作焉,然后知其动无不虚,静无不为,生而未始来,殁而未始往也。’其道备矣。愿刻山石,知教之所以大。”其词曰:

师之教,尊严有耀,恭天子之诏,维大中以告,后学是效。师之德,简峻渊默,柔惠以直,涣焉而不积,同焉而皆得,茲道惟则。师之功,勤劳以庸,维奥秘必通,以兴祠宫,遐迩攸从。师之族,由虢而郭,纪德有奕。从佛于释。师之寿,七十有八,维终始罔缺,丕冒遗烈。厥徒蒸蒸,维大教是膺,维宪言是征。溥博恢弘,如川之增,如云之兴,如岳之不崩。终古其承之。

南岳云峰和尚塔铭

云峰和尚,族郭氏,号法证。为竺乾道五十有七年,年七十有八,贞元十七年九月十七日终,十月二十七日葬。凡度学者五万人,弟子者三千人。色厉而仁,行峻而周,道广而不尤,功高而不有。毅然居山之北峰,以为仪表。世之所谓贤人大臣者,至南方,咸所严事。由其内者,闻大师之言律义,莫不震动悼惧,如听誓命。由其外者,闻大师之称道要,莫不凄欷欣踊,如获肆宥。故时推人师,则专其首;诏求教宗,则冠其位。披山伐木,崇构法宇,则地得其胜;捐衣去食,广阅群经,则理得其深。其道实勤,而其心无求。自大师化去,教亦随丧。

呜呼,大师之葬,门人慕号,长老愁痛,遂相与以为茲塔。砻石峻整,植木蓊茂,凡衡山无与为比者。然而未有能纪其事。余既与大乘师重巽游,巽其徒也,亟为余言,故为其铭。铭曰:

苞元极兮韬大方,威而仁兮幽以光。行峻洁兮貌齐庄,气混溟兮德洋洋。演大律兮离毫芒,度群有兮耀柔刚。栋宇立兮像法彰,文字阐兮圣言扬。诏褒列兮宅南方,道之广兮用其常。后是式兮宜久长,閟灵室兮记崇冈。即玄石兮垂文章,学者慕兮哀无疆。

南岳般舟和尚第二碑

佛法至于衡山,及津大师始修起律教。由其坛场而出者,为得正法。其大弟子曰日悟和尚,尽得师之道,次补其处,为浮图者宗。世家于零陵,蒋姓也。和尚心大而行密,体卑而道尊。以为由定发慧,必用毗尼为之室宇,遂执业于东林恩大师。究观秘义,乃归传教。不视文字,悬判深微。登坛莅事,度比丘众,凡岁千人者三十有七,而道不慁。以为去凡即圣,必以三昧为之轨道,遂服勤于紫霄远大师。修明要奥,得以观佛。浩入性海,洞开真源。道场专精,长跪右绕,不衡不倚,凡七日者百有二十,而志不衰。

初开元中诏定制度,师乃居本郡龙兴寺。肃宗制天下名山,置大德七人,茲岳尤重,推择居首。师乃即崇岭,是作精室。辟林莽,刳岩峦,殿舍宏大,廊庑修直。不命而献力,不祈而荐货。凡南方颛念佛三昧者,必由于是,命曰般舟台焉。和尚生十三年而始出家,又九年而受具戒,又十年而处坛场,又三十七年而当贞元二十年正月十七日,化于茲室。

呜呼,无得而修,故念为实相;不取于法,故律为大乘。坏衣不饰,揣食不味。覆荐服役,凡出于生物者,摈而勿用,不自知其慈;摄取调御,凡归于正真者,动而成群,不自知其教。万行方厉,一性恒如,寂用之涯,不可得也。有弟子曰景秀,嗣居法会。欲广其师之德,延于罔极。故申明陈辞,俾刊之茲碑。铭曰:

像教南被,及津而尊。威仪有严,载辟其门。吾师是嗣,增浚道源。度众逾广,大明群昏。乃兴毗尼,微密是论。八万总结,彰于一言。声闻熙熙,遐迩来奔。如木既拔,有植其根。乃法般舟,奥妙斯存。百亿冥会,观于化元。同道祁祁,功庸以敦。如水斯壅,流之无垠。帝求人师,登我先觉。赫矣明命,表茲灵岳。于彼南阜,斋宫爰作。负揭致货,时靡要约。袒奋程力,不呼而诺。是刈是凿,既涂既斫。层构孔硕,以延后学。出不牛马,服不絮帛。匪安其躬,亦菲其食。勤而不劳,在用恒寂。纵而不傲,在舍恒得。洪融混合,孰究其迹。懿茲遗光,式是嘉则。容貌往矣,轨仪无极。其徒追思,赓荐茲石。

南岳大明寺律和尚碑

儒以礼立仁义,无之则坏;佛以律持定慧,去之则丧。是故离礼于仁义者,不可与言儒;异律于定慧者,不可与言佛。达是道者,唯大明师。师姓欧阳氏,号曰慧开。唐开元二十一年始生,天宝十一载始为浮图,大历十一年始登坛为大律师,贞元十三年十一月十一日卒。元和九年正月,其弟子怀信、道嵩、尼无染等,命高道僧灵屿为行状,列其行事,愿刊之茲碑。

宗元今掇其大者言曰:师先因官,世家潭州,为大姓,有勋烈爵位,今不言,大浮图也。凡浮图之道衰,其徒必小律而去经,大明恐焉。于是从峻洎侃,以究戒律,而大法以立。又从秀洎昱,以通经教,而奥义以修。由是二道,出入隐显。后学以不惑,来求以有得。广德二年,始立大明寺于衡山,诏选居寺僧二十一人,师为之首。乾元元年,又命衡山立毗尼藏,诏选讲律僧士人,师应其数。凡其衣服器用,动有师法,言语行止,皆为物轨。执巾匜,奉杖屦,为侍者数百;翦发髦,被教戒,为学者数万。得众若独,居尊若卑。晦而光,介而大,灏灏焉无以加也。其塔在祝融峰西址下,碑在塔东。其辞曰:

儒以礼行,觉以律兴。一归真源,无大小乘。大明之律,是定是慧。丕穷经教,为法出世。化人无疆,垂裕无际。诏尊硕德,威仪有继。道遍大州,徽音勿替。祝融西麓,洞庭南裔。金石刻辞,弥亿千岁。

碑阴

凡葬大浮图无竁穴,其于用碑不宜。然昔之公室,礼得用碑以葬。其后子孙因宜不去,遂铭德行,用图久于世。及秦刻山石,号其功德,亦谓之碑,而其用遂行。然则虽浮图亦宜也。

凡葬大浮图,其徒广则能为碑,晋、宋尚法,故为碑者多法。梁尚禅,故碑多禅。法不周施,禅不大行,而律存焉,故近世碑多律。凡葬大浮图,未尝有比丘尼主碑事,今惟无染实来,涕泪以求,其志益坚,又能言其师他德尤备,故书之碑阴。

师凡主戒事二十二年,宰相齐公映、李公泌、赵公憬,尚书曹王皋、裴公胄,侍郎令狐公峘,或师或友,齐亲执经受大义为弟子。又言师始为童时,梦大要缟冠素舃,来告曰:“居南岳大吾谱者,必尔也。”已而信然。将终,夜有光明,笙磬之音,众咸见闻。若是类甚众。以儒者所不道,而无染勤以为请,故末传焉。无染,韦氏女,世显贵,今主衡山戒法。

衡山中院大律师塔铭

衡山中院大律师曰希操,没年五十七。既没二十七年,弟子诫盈奉公之遗事,愿铭塔石。公昝姓,凡去儒为释者三十一祀,掌律度众者二十六会。南尼戒法,坏而复正,由公而大兴;衡岳佛寺,毁而再成,由公而丕变。故当世之士,若李丞相泌,道未尝屈,睹公而稽首,尊之不名;出世之士,若石廪公瓒公,言未尝形,遇公而叹息,推以护法。是以建功之始,则震雷大风示其兆;灭迹之际,则陨星黑祲告其期。斯为神怪,不可度已。故其与物大同,终始无争,受学之众,他莫能偕也。凡所受教,若华严照公、兰若真公、荆州至公、律公,皆大士;凡所授教,若惟瑗、道郢、灵幹、惟正、惠常、诫盈,皆闻人。呜呼,始终哉!为之铭曰:

首有承兮卒有传,革大讹兮持法权。众之至兮志益虔,雷发光兮功已宣。星告妖兮寿不延,灵变化兮迎大仙。砻茲石兮垂万年,世有坏兮德无迁。

行状

段太尉逸事状

太尉始为泾州刺史时,汾阳王以副元帅居蒲。王子晞为尚书,领行营节度使,寓军邠州,纵士卒无赖。邠人偷嗜暴恶者,卒以货窜名军伍中,则肆志,吏不得问。日群行丐取於市,不嗛,辄奋击折人手足,椎釜鬲瓮盎盈道上,袒臂徐去,至撞杀孕妇人。邠宁节度使白孝德以王故,戚不敢言。

太尉自州以状白府,愿计事。至则曰:“天子以生人付公理,公见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乱,若何?”孝德曰:“愿奉教。”太尉曰:“某为泾州,甚适,少事;今不忍人无寇暴死,以乱天子边事。公诚以都虞候命某者,能为公已乱,使公之人不得害。”孝德曰:“幸甚!”如太尉请。

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坏酿器,酒流沟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断头注槊上,植市门外。晞一营大噪,尽甲。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将奈何?”太尉曰:“无伤也!请辞於军。”孝德使数十人从太尉,太尉尽辞去。解佩刀,选老躄者一人持马,至晞门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因谕曰:“尚书固负若属耶?副元帅固负若属耶?奈何欲以乱败郭氏?为白尚书,出听我言。”

晞出见太尉。太尉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务始终。今尚书恣卒为暴,暴且乱。乱天子边,欲谁归罪?罪且及副元帅。今邠人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杀害人,如是不止,几日不大乱?大乱由尚书出,人皆曰尚书倚副元帅,不戢士。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愿奉军以从。”顾叱左右曰:“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讠华者死!”太尉曰:“吾未晡食,请假设草具。”既食,曰:“吾疾作,愿留宿门下。”命持马者去,旦日来。遂卧军中,晞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太尉。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过。邠州由是无祸。

先是,太尉在泾州,为营田官。泾大将焦令谌取人田,自占数十顷,给与农,曰:“且熟,归我半。”是岁大旱,野无草,农以告谌。谌曰:“我知入数而已,不知旱也。”督责益急,且饥死,无以偿,即告太尉。太尉判状辞甚巽,使人求谕谌。谌盛怒,召农者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铺背上,以大杖击二十,垂死,舆来庭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疮,手注善药,旦夕自哺农者,然后食。取骑马卖,市谷代偿,使勿知。

淮西寓军帅尹少荣,刚直士也。入见谌,大骂曰:“汝诚人耶?泾州野如赭,人且饥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击无罪者。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段公唯一马,贱卖市谷入汝,汝又取不耻。凡为人傲天灾、犯大人、击无罪者,又取仁者谷,使主人出无马,汝将何以视天地,尚不愧奴隶耶!”谌虽暴抗,然闻言则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终不可以见段公!”一夕,自恨死。

及太尉自泾州以司农征,戒其族:“过岐,朱泚幸致货币,慎勿纳。”及过,泚固致大绫三百匹。太尉壻韦晤坚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谢曰:“处贱,无以拒也。”太尉曰:“然终不以在吾第。”以如司农治事堂,栖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终,吏以告泚,泚取视,其故封识具存。

太尉逸事如右。

元和九年月日,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谨上史馆。今之称太尉大节者出入,以为武人一时奋不虑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尝出入岐、周、邠、斄间,过真定,北上马岭,历亭鄣堡戍,窃好问老校退卒,能言其事。太尉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气卑弱,未尝以色待物;人视之,儒者也。遇不可,必达其志,决非偶然者。会州刺史崔公来,言信行直,备得太尉遗事,覆校无疑。或恐尚逸坠,未集太史氏,敢以状私于执事。谨状。

故银青光禄大夫右散骑常侍

轻车都尉宜城县开国伯柳公行状

曾祖善才,皇荆王侍读。

祖尚素,皇润州曲阿县令。

父庆休,皇渤海郡渤海县丞,赠蔡州刺史、工部尚书。

汝州梁县梁城乡思义里柳浑年七十四状。

公字惟深,其先河东人。晋永嘉年,有济南太守卓者,去其土,代仕江左,公实后之。柳氏自黄帝、后稷降于周、鲁,以字命族,因地受氏,载在《左氏》内、外传及《太史公书》。自卓至公,十有一代,为士林盛族,著于南朝历代史及柳氏家谍。惟公质貌魁杰,度量宏大,弘和博达,而遇节必立;恢旷放弛,而应机能断。其居室,奉养抚字之诚,仪于宗戚,而内行著焉;其莅政,柔仁端直之德,洽于府寺,而外美彰焉。凡为学,略章句之烦乱,采摭奥旨,以知道为宗;凡为文,去藻饰之华靡,汪洋自肆,以适己为用。自始学至于大成,耽嗜文籍,注意钻砺,倦不知游息,威不待榎楚。儒言雅旨,夙有闻知。

年十余岁,有称神巫来告曰:“若相法当夭且贱,幸而为释,可以缓而死耳,位禄非若事也。”公诸父素加抚爱,尤所信异,遽命夺去其业,从巫言也。公不可,且曰:“夫性命之理,圣人所罕言,缙绅者所不道,巫何为而能尽之也?且令从之而生,去圣人之教而为异术,不若速死之愈也!”于是为学甚笃。其在童幼,固不惑于怪谲矣。

开元中,举汝州进士,计偕百数,公为之冠。礼部侍郎韦陟异而目之,一举上第。调受宋州单父尉。操断举措,通乎细大,洁廉检守,形于造次。加云骑尉。秩满,江南西道连帅闻其名,辟至公府。以信州都邑,人罹凶害,靡弊残耗,假守永丰令。公于是用重典以威奸暴,铺大和以惠鳏嫠,驱除物害,消去人隐,吏无招权乾没之患,政无犯令尨茸之蠹,宰制听断,渐于讼息。耕夫复于封疆,商旅交于关市。既庶而富,廉耻兴焉;既富而教,庠塾列焉。里闬大变,克有能称,遂表为洪州丰城令。到职,如永丰之政,而仁厚加焉。授衢州司马。

夫器宏者,耻效以圭撮之任;足逸者,难局以寻常之地。公遂灭迹藏用,遁隐于武宁山。群公交书,诸侯走币,皆谢绝不就。方将究贤人之业,穷君子之儒,味道腴以代膏粱,含德辉而轻绂冕,遗荣养素,恬淡如也。朝右籍甚有声,征拜御史。公曰:“君命也,安敢逃乎?”即日装束上道。公常好大体,不为细家之迫速。非其志也,以疾辞。授右补阙。不隐忠以固位,不形直以奸名。除殿中侍御史,赐绯鱼袋,赴江西,与租庸使议复榷铁及常平仓,便宜制置,得以专任。和钧关石之绪,出纳平准之宜,国利人逸,得其要道。迁侍御史,充江南西路都团练判官。时属支郡,不知连帅之职,公请出巡尽征之地。大诘奸缪,所至风动。其有非常之政裕于人者,必举其课绩,归之使府。又以文采殷勤歌咏之,俾其风谣颂声,闻于他部,达于京师而后已。改祠部员外郎,转司勋郎中,馀如故。就拜袁州刺史。

公于是酌古良牧之政宜于今者,宗而奉之;考诸理国之说称于人者,承而守之。均利器用,以致其富;昭明物则,以教之礼。示优裕之德以周惠,利缓九赋;推广厚之心以固和,慈保万人。明其制量,临长群吏,示之法禁,考中备败,无不得其极。理行高第,朝廷休之,召拜谏议大夫,充浙江东、西道黜陟使,将举其能政端于外邦也。公则修《虞书》之考绩,举汉代之课第,处事详谛,无依违故纵之败,奉法端审,无隐忌峭刻之文。时分部所系於公尤重,凌江并海,竟吴、越之域,皆所莅焉。复命称职,加朝散大夫。又拜左庶子、集贤殿学士。奉翊储后,修其宫政,统理文籍,纪于秘府。拜尚书右丞。直而多容,简而有制,去苛削之文,而吏皆率法,务弘大之道而政不失中。加银青光禄大夫,迁右散骑常侍。

泾卒之乱,公以变起卒遽,尽室奔匿于终南山。贼徒访公所在,追以相印。既及公而问焉,公变名氏以绐之,捐家属以委之。贼遂执公爱子,榜棰讯问,折其右肱,而公不之顾。既步入穷谷,披草迳,踰秦岭,由褒、骆朝于行宫。上嘉其诚节,不时召见。公顿首流涕,累陈计画。贼平策勋,赐轻车都尉,封宜城县开国伯,拜尚书兵部侍郎。初,公名载,字元舆,至是奏请改命,以涤伪署之污。是岁,盗据淮浒,方议讨戮,宰相以大理评事李元平者有名,以为才堪攘寇,拜为汝州。群臣望声徇利者皆曰德举,公独慷慨言於朝曰:“是夫喋喋,衒玉而贾石者也。王衍误天下,殷浩败中军,华而不实,异代同德,往且见获,何寇之攘?”时人不之信也。未几,盗袭汝州,以元平归,凡百莫不嗟服焉。俄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登翊圣皇,匡弼大政。造膝尽规谏之志,当事无矜大之容。援下情于上,以酌天心;顺嘉谟于外,用彰君德。故绩用茂著,而人罕知之。然其章布于外,敷闻在下者,十一二焉。

贞元初,上以甸服长人,天下理本,于是亲择郎吏,分宰于京师外部。未几,而人谣大和,《击壤》之颂归于帝力。上召丞相告之,左仆射平章事张延赏抃蹈称庆。公俯伏不贺,且曰:“甸服之政,固宜慎重,然则此屑屑者,特京兆尹之职耳。陛下当择臣辈以辅圣德,臣当选京兆以承大化,京兆当求令长以亲细事,夫然后宜。舍此而致理,可谓爱人矣,然非王政之大伦也。不知所贺。”上深然之。汉惠悦曹参之言,绛侯惭曲逆之对,考之前志,我无负焉。既而西戎乘间入邑,诈以请盟。侍中北平王燧建议许之,自公卿以下,莫有异虑。公独陈谋献画,言戎之诈,固不可许。竟留中不下,而前议遂行。於是册命上将,莅盟诸戎。戎果纵兵逼好。大驱掠而去。上召对前殿,嘉叹者久之。

时谏臣有廷争陷于讪上者,上未之善也。公从容候间,陈古以讽。所以示宽裕之德,招谠正之言,词旨切直,意气勤恳,动合圣谟,卒见纳用。无何,工人有以理乘舆服器得罪于左右者,有司以盗易御物,请论如法。制初可之。公不奉诏,因抗疏曰:“迹其罪状,未甚指明。方春杀人,惧伤和气。”上览之,大悦,即原其罪。刑官慎恤之事,正于邦典;圣君含育之德,彰于天下。论者难之。时上相与光禄卿裴腆不协,候公休沐,以御酒或阙,阴请贬之。制命既行,公坚执不下,请讯支计之吏,校其供入之实,原本定罪,穷理辩刑,而腆竟获宥,克复本职。白志贞有羁靮之勤,献利屡中,上嘉其功效,特宠异之。方议大用,公以为胥徒杂类,出自微贱,负乘致寇,盗之招也,累疏以闻而止。

公竭诚尽忠,忧劳庶务,有耄忘之疾,恳迫陈让,除右散骑常侍,罢知政事。贞元五年二月五日,薨于昌化里。终于散地,故褒赠不及。惟公致君之志,孜孜焉不有怠也;立诚之节,侃侃焉无所屈也。故处心积虑,博蹇之道,表于朝端;弼违释回,朴忠之诚,沃于帝念。内有敢言之勇,进当不讳之明,用能直道自达,而无罪悔者也。公累更重任,禄秩之厚,布于宗姻。无一廛之土以处其子孙,无一亩之宫以聚其族属。待禄而饱,佣室而安,终身坦荡,而细故不入。其达生知足,落落如此。夫其子恭父慈,善行也;拊循制理,能政也;直廉洁静,俭德也;拒疑独断,明识也;冒危以扞牧圉,大节也;犯颜以陈訏谟,至忠也。有一于此,尚宜旌褒,矧茲备体,焉可以已!固当饰以荣号,章示后来,而故吏遗孤,沦寓遐壤,久稽彝典,罪在宗属。敢用评骘旧行,敷赞遗风。若乃扬孔氏褒贬之文,举周公惩劝之法,征于诔谥,则有司存。谨状。

谥议贞元十五年正月日,故银青光禄大夫、右散骑常侍、轻车都尉、宜城县开国伯柳公从孙、将仕郎守集贤殿正字宗元谨上。

尚书考功。伏以《鲁史》褒贬,《虞书》黜陟,彰善瘅恶,王教之端。自周公以来,谥法未改。谨按柳公累历清贯,茂著名节,贞亮存诚,洁廉中礼。纳忠为争臣之表,出守乃牧人之良。刺举必闻,澄清可纪。冒危而大节不夺,更名而纯诚克彰。遂践鼎司,以匡王国。奉上尽陪辅之志,退迹有推让之高。圭璋闻望,洽于人听。所以耸厉在位,关于政教。声闻王者,其事实繁。褒善劝能,固将不废。宗元既当族属,且又通家,传信克备其遗芳,考行敢征于故事。谨具署其懿绩,布以愨词,定谥之制,请如律令,谨状。

下太常博士裴堪议,宜谥曰贞。奉敕依。

唐故秘书少监陈公行状

五代祖某陈宜都王。

曾祖某,皇会稽郡司马。

祖某,皇晋陵郡司功参军。

父某,皇右补阙、翰林学士、赠秘书少监。

某州某县某年某里,陈京年若干状。

公姓陈氏,自颍川来,隶京兆万年胄贵里,讳京。既冠,字曰庆复。举进士,为太子正字、咸阳尉、太常博士、左补阙、尚书膳部考功员外郎、司封郎中、给事中、秘书少监。自考功以来,凡四命为集贤学士。德宗登遐,公病痼,舆曳就位,备哀敬之节,由是滋甚,遂以所居官致仕。贞元二十一年四月二十五日,终于安邑里妻党之室。无子。伯兄前监察御史珰,仲兄前大理评事苌,以公文行之大者,告于尝吏于公者,使辞而陈之。

大历中,公始来京师,中书常舍人衮、杨舍人炎读其文,惊以相视曰:“子云之徒也。”常以兄之子妻公,由是名闻。游太原,太原尹喜曰:“重客至矣。”授馆致饩,厚以泉布献焉。公曰:“非是为也。某尝为《北都赋》未就,愿即而就焉。其宫室城郭之大,河山之富,关闬之壮,与其土疆之所出,风俗之所安,王业之所兴,苟得闻而睹之足矣。若曰受大利,是以利来,盖异前志也。吾不能,敢辞。”遂逆大河,逾北山,仿佯而归。赋成,果传天下。为咸阳尉,留府廷,主文章,决大事,得其道。为博士,举疵礼,修坠典,合于大中者众焉。

泾人作难,公徒行以出,奔问官守。段忠烈之死,上议罢朝七日,宰相曰:“不可。方居行宫,无以安天下。”公进曰:“是非宰相之言。天子褒大节,哀大臣,天下所以安也,况其特异者乎!”上用之。其勤劳侍从,谋议可否,时之所赖者大。巡狩告至,上行罪己之道焉,曰:“凡我执事之臣,无所任罪。予惟不谨于理而有是也。”将复前之为相者。公曰:“天子加惠群臣而引慝焉,德至厚也;而为相者复,是无以大警于后,且示天下。”率其党争之。上变于色,在列者咸恟而退。公大呼曰:“赵需等勿退!”遂进而尽其辞焉。不果复。上迎访太后,间数岁,外颇怠其礼。公密疏发之,天子感悦焉。初礼部试士,有与亲戚者,则附于考功,莫不阴授其旨意而为进退者。及公则否,卓然有有司之道,不可犯也。太庙阙东向之礼且久矣,公自为博士、补阙、尚书郎、给事中,凡二十年,勤以为请。殷祭之不坠,繄公之忠恳是赖,故有赤绂银鱼之报焉。

昭陵山峻而高,寝宫在其上。内官惩其上下之勤,輓汲之艰也,谒于上,请更之。上下其议,宰相承而讽之,召官属使如其请。公曰:“斯太宗之志也。其俭足以为法,其严足以有奉,吾敢顾其私容而替之也?”奏议不可。上又下其议,凡是公者六七人,其余皆曰更之便。上独断焉,曰:“京议得矣。”从之。在集贤,奏秘书官六员隶殿内,而刊校益理。纳资为胥而仕者罢之。求遗书,凡增缮者,乃作艺文新志,制为之名曰《贞元御府群书新录》。始御府有食本钱,月权其赢以为膳,有馀,则学士与校理官颁分之,学士常受三倍,由公而杀其二。书史之始至,入礼币钱六十缗,亦皆分焉,公悉致之官,以理府署作书阁,广群官之堂,不取于将作少府,而用大足。居门下,简武官,议典礼。上以为能,益器之。与信臣议,且致相位。遇公有惑疾,使视之,疾甚,不能知人,遂不用。用郑吏部、高太常为相,而以秘书命公,所以示优之也。

公有文章若干卷,深茂古老,慕司马相如、扬雄之辞,而其诂训多《尚书》、《尔雅》之说,纪事朴实,不苟悦于人,世得以传其稿。其学自圣人之书以至百家诸子之言,推黄、炎之事,涉历代洎国朝之故实,钩引贯穿,举大苞小,若太仓之蓄,崇山之载,浩浩乎不可知也,岂扬子所谓仲尼驾说者耶?

夫其忠烈之褒也,相府之有诫也,太庙之东向也,昭陵之不更其故也,官守之不可夺也,立言之不可诬也,利之不苟就也,害之不苟去也。其忠类朱云,其孝类颍考叔,廉类公仪休,而又文以文之,学以辅之,而天子以为之知。既得其道,又得其时,而不为公卿者,病也。故议者咸惜其始,而哀其终焉。

公之丧,凡五十四日,而夫人又没,毁也。夫人之父曰偕,司农卿。祖曰某,赠太子太保。宗元,故集贤吏也,得公之遗事于其家,书而授公之友,以志公之墓。谨状。永贞元年八月五日,尚书礼部员外郎柳宗元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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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寡妇领着孩子改嫁,俗称“拖油瓶”。在卧虎岭、盘龙河方圆百里这疙瘩这块儿,叫“带葫芦”,骂人话“带犊子”。龙河村的满仓嫂还没改嫁,儿子有根就沾上了“带葫芦”和“带犊子”的浑名外号。有根这小子不是挨熊受屈的主儿。别看他才十三四岁,平时蔫头蔫脑地梗梗着脖子、蔫声蔫语地撇撇着嘴,那可是不吃一点哑巴亏。无论大老爷们儿、半大小子,谁拿他开心取笑耍着玩儿,他就跟谁叫劲儿对着干。不管咋被折腾、咋挨搓磨、咋受欺辱,他也不认输、不告饶、不服气。瞅冷子得下把下把,得下口下口,不是朝腿肚子猛踹一脚,就是抓手腕子狠咬一口;再不从背后冷丁推一把,把耍弄他的人推个大前趴子“狗抢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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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一楼到四楼的距离只有三层,但是从初一到初三的距离却有三年。曾经的曾经,我们渴望初中生活,在闲暇时,我们总是三五人在一起,望着夕阳,尽情地幻想初中将发生的一切一切。没想的,初中三年已离我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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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围绕“舍与得”进行了系统全面的探讨,分为舍的境界、得的智慧、舍与得三篇,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向,将舍与得的智慧娓娓道来,以期对读者思想上有所启迪,对人生的经营有所助益。
  • 神也会凡尔赛

    神也会凡尔赛

    嘿嘿,不好意思我是天道的化身只能我打你,你打我就会被雷劈你说你是皇帝,那你打我一下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