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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颜氏家训》——阅尽沧桑之后的彻悟

所谓中庸之道就是要人们自觉地进行自我修养、自我监督、自我教育、自我完善,把自己培养成具有理想人格,达到至善、至仁、至诚、至道、至德、至圣境界的理想人物。绝对的中庸之道固然难以做到,但积极进取而又合理克制自己的欲望,增强自己的才干。务实求真而又懂得养生之法,这些我们还是应该去努力做的。

【简介】

《颜氏家训》作者为南北朝时北齐杰出的文学家颜之推(531—590后)。该书始作于南北朝,成于隋朝初年。原书分序致、教子、兄弟、后娶、治家、风操、慕贤、勉学、文章、名实、涉务、省事、止足、诫兵、养生、归心、书证、音辞、杂艺、终制等二十篇。内容多是用儒家思想教育子弟,讲修身、治家、处世、交友、为学等问题,集中表现了他的家庭伦理观和处世之道。其文立论平实,说理透彻,风格平易,自成一家之言。此外,书中还穿插了大量他本人的见闻,读来亲切有趣。清人王钺在《读书丛残》中说:“北齐黄门颜之推《家训》二十篇,篇篇药石,言言龟鉴,凡为人子弟者,当家置一册,奉为明训,不独颜氏。”

《治家篇》

【原文】

夫风化[1]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矣。父慈而子逆,兄友而弟傲,夫义而妇陵,则天之凶民,乃刑戮之所摄,非训导之所移也。

笞怒废于家,则竖子之过立见;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治家之宽猛,亦犹国焉。

孔子曰:“奢则不孙[2],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又云:“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然则可俭而不可吝已。俭者,省约为礼之谓也:吝者,穷急不恤之谓也。今有施则奢,俭则吝;如能施而不奢,俭而不吝,可矣。

生民之本,要当稼穑而食,桑麻以衣。蔬果之畜,园场之所产:鸡豚之善,埘圈之所生。及栋宇器械,樵苏[3]脂烛,莫非种殖之物也。至能守其业者,闭门而为生之具以足,但家无盐井耳。今北土风俗,率能躬俭节用,以赡衣食;江南奢侈,多不逮焉。

梁孝元世,有中书舍人,治家失度,而过严刻,妻妾遂共货刺客,伺醉而杀之。

世间名士,但务宽仁;至于饮食饷馈,僮仆减损,施惠然诺,妻子节量,狎侮宾客,侵耗乡党:此亦为家之巨蠹矣。

齐吏部侍郎房文烈,未尝嗔怒,经霖雨绝粮,遣婢籴米,因尔逃窜,三四许日,方复擒之。房徐曰:“举家无食,汝何处来?”竟无捶挞。尝寄人宅,奴婢彻[4]屋为薪略尽,闻之颦蹙[5],卒无一言。

【注释】

[1]风化:风俗教化。

[2]孙:同“逊”,恭顺。

[3]樵苏:当燃料用的两种柴草。

[4]彻:通“撤”,拆毁。

[5]颦蹙:皱眉蹙额,形容不高兴的样子。

【译文】

所谓风俗教化,是从上向下、从前向后推行的。所以,父亲不慈爱,子女就不会孝顺;哥哥不友爱,弟弟就不会恭敬;丈夫不仁义,妻子就不会和顺。至于父亲慈爱而子女忤逆,哥哥友爱而弟弟无礼,丈夫仁义而妻子放肆,那就是天生的恶人,要用刑罚来制服他们,而不是训诫教导所能改变的。

家里不用责罚,孩子的过失就会很快出现;刑罚用得不当,老百姓就会无所适从。治家的宽严尺度,也好比治国一样。

孔子说:“奢侈就显得不恭顺,节俭就显得固陋。与其不恭顺,宁可固陋。”又说:“若有人具备周公那样的才能与美德,但只要他既骄傲又吝啬,余下的也就不值一提了。”这样说来,是应该节俭而不应该吝啬了。节俭,是合于礼数的节省;吝啬,是对穷困危急的人也不体恤。当今的人肯施舍却也奢侈,能节俭却又吝啬。如能做到施舍而不奢侈,节俭而不吝啬,那就可以了。

老百姓生存之本,要靠种庄稼才有饭吃,种桑麻才有衣穿。贮藏的蔬菜水果,是果园场圃出产的;鸡和猪等美食,是鸡窝猪圈里养着的。还有那房屋器具,柴草蜡烛,无一不是耕种养殖的产物。最能管理家业的人,即使足不出户,生活必需品也都够用了,只是家里缺一口盐井罢了。如今北方的风俗,一般都能做到节俭,使穿衣吃饭有所保障。而江南一带奢侈成风,多数都比不上北方。

梁孝元帝时,有个中书舍人,治家缺乏尺度,过于严苛,妻妾就共同买通了刺客,趁他喝醉酒的时候把他杀了。

世上的名士,一味讲求宽厚仁爱,却导致招待客人的饮食,被奴仆减少,承诺资助的东西,被妻子克扣,甚而轻侮宾客,侵犯乡邻,这也是家庭的一大祸害。

齐朝的吏部侍郎房文烈,从不发脾气,一次因连日大雨,家中粮食没了,他派一个婢女去买米,结果婢女趁机逃走了。三四天之后,才把她擒获。房文烈平静地说:“全家都没吃的了,你到哪里去了?”竟然没有用杖刑。房文烈曾借房子给别人居住,那人家里的奴婢拆房子当柴烧,都快拆光了,他听后只是皱了皱眉,最终一句话也没说。

【原文】

裴子野有疏亲故属饥寒不能自济者,皆收养之;家素清贫,时逢水旱,二石米为薄粥,仅得遍焉,躬自同之,常无厌色。邺下有一领军,贪积已甚,家童八百,誓满一千;朝夕每人肴膳,以十五钱为率,遇有客旅,更无以兼。后坐事伏法,籍其家产,麻鞋一屋,弊衣数库,其余财宝,不可胜言。南阳有人,为生奥博[1],性殊俭吝,冬至后女婿谒之。乃设一铜瓯酒,数脔獐肉;婿恨其单率,一举尽之。主人愕然,俯仰[5]命益,如此者再;退而责其女曰:“某郎好酒,故汝常贫。”及其死后,诸子争财,兄遂杀弟。

【译文】

裴子野的远亲旧属中只要有吃不饱、穿不暖的,他都收养下来。他家里本就清贫,还时常碰上水旱灾害,用二石米煮成稀粥,勉强让大家都吃上,他也和大家一起吃,从不流露出抱怨的神情。邺下有个将军,贪婪地聚敛财物,家中已有八百仆人,还发誓要凑满一千。早晚每人的饭菜,以十五文钱为标准,遇到有客人来,也不添加一些。后来他犯法被查处,查抄家产时,发现他家有一屋麻鞋和几个仓库的旧衣服,其余的财宝,更是不可胜数。南阳有个人,家财富足,而为人特别吝啬,冬至后女婿来看他,他只准备了一铜壶酒,几块獐子肉。女婿嫌他过于简慢,一下子就吃了个干净。这个人愕然,只好勉强吩咐仆人添上一点,这样添了几次后,回头责备女儿说:“你丈夫爱喝酒,所以你老受穷。”等到他死后,几个儿子争夺遗产,哥哥竟然把弟弟给杀了。

【注释】

[1]奥博:这里指家产丰厚。

[2]俯仰:周旋,应付。

【原文】

婚姻素对,靖侯成规。近世嫁娶,遂有卖女纳财,买妇输绢,比量父祖,计较锱铢[1],责多还少,市井无异。或猥婿在门,或傲妇擅室,贪荣求利,反招羞耻,可不慎欤!借人典籍,皆须爱护,先有缺坏,就为补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济阳江禄,读书未竟,虽有急速,必待卷束整齐,然后得起,故无损败,人不厌其求假焉。或有狼籍几案,分散部帙,多为童幼婢妾之所点污,风雨虫鼠之所毁伤,实为累德。吾每读圣人之书,未尝不肃敬对之;其故纸有“五经”词义,及贤达姓名,不敢秽用也。

吾家巫觋[2]祷请,绝于言议;符书章醮[3],亦无祈焉,并汝曹所见也。勿为妖妄之费。

【译文】

男婚女嫁要选择清寒人家,这是先祖靖侯订立的规矩。近年来婚姻之事,就有贪图彩礼出卖女儿,送绢帛买进儿媳的。为子女选择配偶时,比较对方长辈的权势,计较彩礼的多少,讨价还价,和做买卖没有两样。结果,选中的女婿猥琐下流,娶来的儿媳专横跋扈。他们贪求私利,反而招来耻辱,这样的事能不慎重吗!

借别人的书籍,都必须爱护,书借来时如有缺损,要修补好,这也是士大夫的百种善行之一。济阳人江禄,书没读完时,就算有要紧事,也要把书籍卷束整齐,然后才起身,所以书籍不会损坏,他找别人借书,别人都不感到厌烦。有的人把书籍胡乱地放在桌案上,那些分散的卷册,多数被孩童、奴婢和侍妾弄脏,又遭受风雨、蛀虫、老鼠的毁损,实在有损道德。我每次读圣贤的著作时,从没有不严肃恭敬地对待。若纸上有经书上的词句或贤士的姓名,可不敢用在污秽的地方。

我们家里从来不请巫婆或巫师来祈祷;也不用符书设道场来祈福消灾,这都是你们亲眼所见,切莫在这些迷信虚妄的事情上浪费钱财。

【注释】

[1]锱铢:均为古代极小的计量单位,比喻微小的事物。

[2]巫觋:男女巫师的合称。

[8]符书章醮:古代道士用来驱灾祈福的文书和仪式。

【点评】

家庭是一个神圣的港湾,里面停泊着爱的航船,我们和家人就在这港湾里,躲风避雨,度过一个又一个的日子。港湾需要维护,家庭也需要治理,而我们最纯真的心愿,用四个简简单单的字来概括,那就是——过好日子。

《治家篇》中,作者主张重视家庭教育,勤俭持家,他还特别强调:治家贵在适度,不可一味宽厚,也不可一味严苛。另外,在金钱、婚姻、书籍、祈祷等与古代家庭生活息息相关的事情上,作者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这些都是中国古代正统的家庭观,我们能从中了解到古人的一些生活观念。

与封建社会的大家庭相比,今天的家庭结构相对简单。农业社会的治家准则已不完全适应当今社会,但言传身教、勤俭持家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现代家庭完全应该加以继承。另外,古人崇尚的“施舍而不奢侈,节俭而不吝啬”的乐善好施精神,特别值得今人思考和借鉴。

《省事篇》

【原文】

铭金人云:“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至哉斯戒也!能走者夺其翼,善飞者减其指,有角者无上齿,丰后者无前足,盖天道不使物有兼焉也。古人云:“多为少善,不如执一;鼯鼠五能,不成技术。”近世有两人,朗悟士也,性多营综,略无成名,经不足以待问,史不足以讨论,文章无可传于集录,书迹未堪以留爱玩,卜筮射六得三,医药治十差五,音乐在数十人下,弓矢在千百人中,天文、画绘、棋博,鲜卑语、胡书,煎胡桃油,炼锡为银,如此之类,略得梗概,皆不通熟。惜乎,以彼神明,若省其异端,当精妙也。

上书陈事,起自战国,逮于两汉,风流弥广。原其体度:攻人主之长短,谏诤之徒也;讦群臣之得失,讼诉之类也;陈国家之利害,对策之伍也;带私情之与夺,游说之俦也。总此四涂,贾诚以求位,鬻言以干禄。或无丝毫之益,而有不省之困,幸而感悟人主,为时所纳,初获不赀之赏,终陷不测之诛,则严助、朱买臣、吾丘寿王、主父偃之类甚众。良史所书,盖取其狂狷一介,论政得失耳,非士君子守法度者所为也。今世所睹,怀瑾瑜而握兰桂者[1],悉耻为之。守门诣阙,献书言计,率多空薄,高自矜夸,无经略之大体,咸秕糠之微事,十条之中,一不足采,纵合时务,己漏先觉,非谓不知,但患知而不行耳。或被发奸私,面相酬证,事途回穴[2],翻惧愆尤[3];人主外护声教,脱[4]加含养,些乃侥幸之徒,不足与比肩也。

谏诤之徒,以正人君之失尔,必在得言之地,当尽匡赞之规,不容苟免偷安,垂头塞耳;至于就养有方,思不出位[5],干非其任,斯则罪人。故《表记》云:“事君,远而谏,则谄也;近而不谏,则尸利也。”《论语》曰:“未信而谏,人以为谤己也。”

【注释】

[1]怀瑾瑜而握兰桂者:瑾瑜,指美玉。兰桂,有异香的花草。这里用以比喻德才兼备的人。

[2]回穴:曲折、变化不定的意思。

[3]愆尤:灾祸,罪过。

[4]脱:或许。

[5]思不出位:在自己的职务范围内思考问题。

【译文】

铭刻在金人身上的文字说:“别多说话,多说话会多坏事;别多生事,多生事会多祸患。”这个告诫对极了!能走的不让生翅膀,会飞的减少其足趾,有双角的缺上齿,后肢发达的前肢退化,大概是大自然不让生物兼具各项优点吧!古人说:“做的事多而做好的少,则不如专心把一件事做好;鼯鼠有五种本领,可都起不了大作用。”近代有两人,都很聪慧,兴趣广泛,可没有一样能成名,他们的经学经不起提问,史学够不上和别人讨论,文章不能收录文集流传,书法墨迹不值得留存欣赏,卜筮六次才能猜对三次,给人治病十人中才有五人痊愈,音乐水平在几十人之下,箭术在千百人之中,天文、绘画、棋博、鲜卑语、胡书、煎胡桃油、炼锡为银,诸如此类,只是略懂皮毛,都不精通熟练。可惜啊!凭这两位的天资,如果专心于一种技艺,省略其余的,现在应该很精妙了。

向君王上书陈事,源自战国时代,两汉时候,这种风气更为盛行。从它的体度分析:揭示国君长短的,属于谏诤一类;评论群臣得失的,属于讼诉一类;陈述国家利害的,属于对策一类;抓住对方心理进行说服的,属于游说一类。这四类情况,都是靠贩卖忠心来谋取官位,靠出售言论来获得利禄。他们的意见可能毫无用处,反而因不被理解而徒生烦恼,纵使有幸使国君感悟,被及时采纳,起初得到很多奖赏,但最终还是会遭到难以预测的祸患,就像严助、朱买臣、吾丘寿王、主父偃这类人,是很多的。优秀史官所记载的,只是选取了其中那些狂放不羁、非议时政的人而已,这些都不是谨守法度的君子应该干的。当今世上,德才兼备的人都耻于这样做。那些上书者守候在宫门口,或赶往宫殿内,向君王献书言计,那些建议多数空疏浅薄,自我标榜,其中没有安邦治国之计,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十条之中,没有一条值得采纳。即便与事实相符,却是别人早就了解的,并非大家不知道,而是知道了却不去施行。有时上书者被人揭发存有私心,被迫与人当面论辩,事情发展变化莫测,上书者反而老是担惊受怕,即使君王考虑到维护朝廷大局,或许能对他们网开一面,但这样的侥幸之徒,君子是不屑与其为伍的。

谏诤的人,目的是纠正君王的过失,一定是处于能够讲话的地位,尽其匡正辅佐之责,不容许苟且偷安、不闻不问。要效忠君王,就要在职权范围内考虑问题,如果越权犯上,就会获罪于朝廷。所以《礼记·表记》说:“侍奉国君,关系疏远却去进谏,那就等同于谄媚;关系密切却不去进谏,那就是忝居高位。”《论语·子张》说:“未曾取信于国君就去进谏,就会被认为是在诽谤。”

【原文】

君子当守道崇德,蓄价待时,爵禄不登,信由天命。须求趋竞,不顾羞惭,比较材能,斟量功伐,厉色扬声,东怨西怒;或有劫持宰相瑕疵,而获酬谢,或有喧聒时人视听,求见发遣;以此得官,谓为才力,何异盗食致饱,窃衣取温哉!世见躁竞[1]得官者,便谓“弗索何获”;不知时运之来,不求亦至也。见静退未遇者,便谓“弗为胡成”;不知风云不与,徒求无益也。凡不求而自得,求而不得者,焉可胜算乎!齐之季世,多以财货托附外家,喧动女谒。

拜守宰

者,印组[2]光华,车骑辉赫,荣兼九族,取贵一时。而为执政所患,随而伺察,既以利得,必以利殆,微染风尘,便乖肃正,坑阱殊深,疮瘠未复,纵得免死,莫不破家,然后噬脐[3],亦复何及。吾自南及北,未尝一言与时人论身分也,不能通达,亦无尤焉。

王子晋云:“佐饔得尝,佐斗得伤。”此言为善则预,为恶则去,不欲党[4]人非义之事也。凡损于物,皆无与焉。然而穷鸟人怀,仁人所悯;况死士归我,当弃之乎?伍员之托渔舟,季布之人广柳,孔融之藏张俭,孙嵩之匿赵岐,前代之所贵,而吾之所行也,以此得罪,甘心瞑目。至如郭解之代人报仇,灌夫之横怒求地,游侠之徒,非君子之所为也。如有逆乱之行,得罪于君亲者,又不足恤焉。亲友之迫危难也,家财己力,当无所吝;若横生图计,无理请谒,非吾教也。墨翟之徒,世谓热腹,杨朱之侣,世谓冷肠;肠不可冷,腹不可热,当以仁义为节文尔。

前在修文令曹,有山东学士与关中太史竞历,凡十余人,纷纭累岁,内史牒付议官平之。吾执论曰:“大抵诸儒所争,四分并减分两家尔。历象之要,可以晷景测之;今验其分至薄蚀,则四分疏而减分密。疏者则称政令有宽猛,运行政盈缩。非算之失也;密者则云日月有迟速,以术求之,预知其度,无灾祥也。用疏则藏奸而不信,用密则任数而违经。且议官所知,不能精于讼者,以浅裁深,安有肯服?既非格令所司,幸勿当也。”举曹贵贱,咸以为然。有一礼官,耻为此让。苦欲留连,强加考核。机杼既薄[5],无以测量,还复采访讼人,窥望长短,朝夕聚议,寒暑烦劳,背春涉冬,竟无予夺,怨诮滋生,赧然而退,终为内史所迫:此好名之辱也。

【注释】

[1]躁竞:形容争权夺势的急切心情。

[2]印组:即印绶,指官员的大印。

[3]噬脐:自咬腹脐,喻追悔莫及。

[4]党:朋党,指为私利结成的团伙。

[5]机抒既薄:专业能力欠缺。

【译文】

君子应谨守道德,蓄养声望以待时机。如果官职俸禄不能提高,那实在要归于天意。有人为了个人利益奔波不休,不顾羞耻,与别人比较才能,衡量功劳,声色俱厉,满腹怨气;有人甚至以宰相的过失相要挟,以此获得酬谢;还有人喧哗吵闹,混淆视听,以此谋求任用。凭借这些手段得官,还声称是自己的才能,这与偷盗食物来果腹,窃取衣服来保暖有何区别呢?世人看见那些四处钻营而得官的人,就说;“不去索取,怎能有所收获呢?”殊不知时运要来的时候,你不求索它也会来的。他们看见那些恬淡谦和却没有得到重用的人,就说:“不去争取怎么能成功呢?”他们不懂得时机未到,徒然追求是没有用的。世上那些不求而自得,以及求而不得的人,哪能数得清呢!

北齐末年,有很多人用钱财托附外家,通过受宠的女子说情,以此谋取官职。当上官的人,官印绶带,光彩华丽,高头大马,威风凛凛。他们光宗耀祖,富贵一时。而一旦遭到执政者的忌恨,接着就会被侦讯调查,因利而得的,也必然要因利而失,只要稍微沾染世俗风气,便被认为背离了严肃公正,仕途中的陷阱很深,创痛也难以平复,纵然能够免去一死,也难以阻止家道的败落,那时可就追悔莫及了。我从北方到南方,从未对别人谈起自己的身份,这样即使不能显达,也不会招来祸患。

王子晋说:“帮助厨官做菜,可品尝美味;帮助别人争斗,难免要受伤。”这话是说:看见别人做好事,就应当参加;看见别人做坏事,就应当避开,不要结党行不义之事。凡是损人的事情都不要参与。然而,当穷途末路的小鸟投入怀中,仁人就会怜悯它;

何况视死如归的勇士来投奔我,我能弃他不顾吗?伍员托渔夫渡他过河,季布被藏于广柳车中,孔融藏匿张俭,孙蒿藏匿赵岐,这些事例被前人看重,也是我所奉行的,就算因此获罪,我也心甘情愿。至于像郭解代人复仇,灌夫怒责田酚,为朋友争地,都是游侠的作风,决非君子所为。如果有叛逆作乱的行径,并因此得罪国君和父母,就更不值得怜悯了。亲友为危难所迫,就不应吝惜自家的财力人力;可要是有人贪心不足,无理请求,那就不值得救助了。墨子等人,世人称他们为热腹的人;杨朱等人,世人称他们为冷肠的人。肠不应冷,腹也不应热,而应以仁义来规范自己的言行。

以前我在修文令曹,有山东学士和关中太史争论历法,共十多个人,乱哄哄的争了好几年,内史下公文交付议官评定。我的看法如下:“各位所争论的,可大概分为四分律和减分律两家。历象的精要,可以用日晷等仪器测定。现在以此来检验两种历法的分至以及日月食的现象,则四分律相对疏略而减分律相对精密。倾向于疏略的人,声称政令有宽大和严厉之别,日月运行也相应有超前和滞后,这并非历法计算的误差;倾向于精密的人,主张日月的运行虽然有快有慢,但用正确的方法来计算,仍可预知它的运行情况,并不存在灾祥之说。如果采用疏略的四分律,就可能存伪而去真;而采用精密的减分律,则可能顺应天象却违背经义。况且议官所了解的,不会比争论的双方更深入,让学识浅薄的人去评判学识精深的人,哪能让人服气呢?既然法令也无规定,最好不要让我们议官来裁决。”官署的大小官员都赞同我的看法。有一位礼官以这件事为耻,苦干解决这个问题,想方设法参与研讨。可是他这方面的学识不足,无法进行测量工作。于是反复采访争论双方,想看出各自的优劣。他早晚都要开会讨论,寒暑不辍,辛苦烦劳,从春天弄到冬天,竟然毫无结果,反而抱怨讥诮之声渐渐产生,这位礼官只好羞愧地辞去这个差使,还是被内史所逼迫,这就是好名得来的耻辱。

【点评】

在《省事篇》中,作者认为,做学问的人,应该学有专长,不能一味追求广博,否则贪多嚼不烂;当官的人,对于功名利禄应看得淡泊一些,顺其自然,不可强求,否则便会自讨其辱。作者一生饱经风霜,洞悉世事,这些都是他的经验之谈。

当今世事更是纷繁复杂,叫人难以把握。这就要求我们凡事都要讲究分寸,一旦事与愿违的事情发生,应淡然处之。如果凡事都一意孤行,好大喜功,就极有可能沦为名利欲望的囚徒,为自己带来损害。

《止足篇》

【原文】

《礼》云:“欲不可纵,志不可满。”宇宙可臻其极,情性不知其穷,唯在少欲知足,为立涯限尔。先祖靖侯戒子侄曰:“汝家书生门户,世无富贵;自今仕宦不可过二千石,婚姻勿贪势家。”吾终身服膺,以为名言也。

天地鬼神之道,皆恶满盈。谦虚冲损,可以免害。人生衣趣[1]以覆寒露,食趣以塞饥乏耳。形骸之内,尚不得奢靡,己身之外,而欲穷骄泰邪?周穆王、秦始皇、汉武帝,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不知纪极,犹自败累,况士庶乎?常以二十口家,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良田十顷,堂室才蔽风雨,车马仅代杖策,蓄财数万,以拟吉凶急速,不啻此者,以义散之;不至此者,勿非道求之。

仕宦称泰,不过处在中品,前望五十人,后顾五十人,足以免耻辱,无倾危也。高此者,便当罢谢,偃仰私庭。吾近为黄门郎,已可收退;当时羁旅,惧罹谤[2],思为此计,仅未暇尔。自丧乱已来,见因托风云,侥幸富贵,旦执机权,夜填坑谷,朔欢卓、郑[3],晦泣颜、原[4]者,非十人五人也。慎之哉!慎之哉!

【注释】

[1]趣:刚刚够的意思。

[2]谤:诽谤;怨言。

[3]卓:指卓氏,战国至秦、汉间大商人,因冶铁成巨富,有家仆千人。郑:指程郑,汉初大工商主,他冶铸铁器,卖与西南少数民族,以此致富。

[4]颜:指颜回,字子渊。原:指原宪,字子思。两人都是孔子的著名弟子,均以安贫乐道著称,故常用来泛指贫士。

【译文】

《札记》上说:“欲望不可放纵,志向不可满盈。”宇宙还有个边际,人的欲望却没有尽头。只有少欲而知足,才可以立个限度。先祖靖侯曾告诫子侄说:“我们家是书香门第,世代都没有大富大贵过,从今往后,不要担任俸禄超过二千石的官职,婚配时也不要攀附权贵人家。”我终身信服这番话,把它当作至理名言。

大自然的法则,都厌恶满盈。谦虚淡泊,可以免除灾祸。人的一生中,只要衣服足以御寒,食物足以充饥,就应该满足了。在与身体息息相关的事情上,尚且不应奢侈,身外之事,还值得去穷奢极侈吗?周穆王、秦始皇、汉武帝,他们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不知适可而止,最终都招致衰败,何况一般人呢?我始终认为,对二十口之家来说,奴婢最多不应超过二十人,良田只需十顷,房屋只求遮避风雨,车马只当作代步工具。家里攒上几万钱财,作为婚丧等事的应急费用。钱财超出这个标准,就要合理地散掉;达不到这个标准,也不要用不恰当的方法去获取。做官的最佳状态,是处在中等级别,比你职位高的有五十人,比你职位低的有五十人,就足以不感到耻辱,又不会有危机。职位超过中等,就应该设法辞谢,闭门安居。我近来官至黄门侍郎,已经到了告退的时候;只是身在异地,害怕遭人诬陷诽谤,虽有辞官的想法,却没有机会提出。自从战乱以来,见到那些乘势而起,侥幸取得富贵的人,早上还大权在握,晚上就尸骨填坑了。月初还在安享富贵,月末却已贫寒而泣,遭遇这种变化的人何止十人五人呢。一定要谨慎呀!一定要谨慎呀!

【点评】

《止足篇》中,作者认为在大自然的法则下,看上去完美的事物总是危机四伏,因此教导子孙在物质生活方面,要清心寡欲,尽量节俭用度;在仕宦追求方面,也要适可而止,不要高攀,否则就会招致灾祸。“止足”并非教人不努力进取,而是教人不要贪图享受,作者本人一生坎坷,饱经战乱,他有这样的观点是很自然的。对于现代人,在物质生活丰富起来的情况下,合理控制自己的贪恋和欲望,总有积极作用的。正所谓知足常乐,我们应始终保持恬淡的心境,谋求更真实的幸福。

《名实篇》

【原文】

名之与实,犹形之与影也。德艺周厚,则名必善焉;容色姝丽,则影必美焉。今不修身而求令名于世者,犹貌甚恶而责妍影于镜也。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窃名。忘名者,体道合德,享鬼神之福佑,非所以求名也;立名者,修身慎行,惧荣观之不显,非所以让名也;窃名者,厚貌深奸,干浮华之虚称,非所以得名也。

人足所履,不过数寸,然而咫尺之途,必颠蹶[1]于崖岸,拱把之梁[2],每沉溺于川谷者,何哉?为其旁无余地故也。君子之立己,抑亦如之。至诚之言,人未能信,至洁之行,物或致疑,皆由言行声名,无余地也。吾每为人所毁,常以此自责。若能开方轨之路,广造舟[3]之航,则仲由之言信,重于登坛之盟,赵熹之降城,贤于折冲之将矣。

吾见世人,清名登而金贝人,信誉显而然诺亏,不知后之矛戟,毁前之干橹[4]也。虑子贱云:“诚于此者形于彼。”人之虚实真伪在乎心,无不见乎迹,但察之未熟耳。一为察之所鉴,巧伪不如拙诚,承之以羞大矣。伯石让卿,王莽辞政,当于尔时,自以巧密;后人书之,留传万代,可为骨寒毛竖也。近有大贵,以孝著声,前后居丧,哀毁逾制,亦足以高于人矣。而尝于苫块[5]之中,以巴豆涂脸,遂使成疮,表哭泣之过。左右童竖,不能掩之,益使外人谓其居处饮食,皆为不信。以一伪丧百诚者,乃贪名不已故也。

【注释】

[1]颠蹶:跌倒。

[2]拱把之梁:指很小的独木桥。两手合围日拱,单手所握曰把。

[3]造舟:这里指浮桥。

[4]干橹:盾牌。

[5]苫块:寝苫枕块的略称。古人居父母之丧,以草垫为席,土块为枕。

【译文】

名与实的关系,就好比形体与影像的关系。品德和才能都好的人,名声就一定好;容貌秀丽,那影像就一定好看。如今有些人不修身养性,却想在世上有个好名声,就好比容貌很丑而希望镜子里出现美好的影像。杰出的人忘却名声,中等的人树立名声,低劣的人窃取名声。忘却名声的人,洞察事物规律,言行合乎道德,自然享受鬼神的佑护,因而不用求取好名声;树立名声的人,修身养性,行为谨慎,生怕美誉不会传扬,因而对好名声是不会谦让的;窃取名声的人,外表忠厚而内心奸诈,谋求浮华的虚名,因而得不到好名声。

人的脚所踏的地方,不过几寸而已,然而在尺把宽的山路上行走,一定会摔下山崖;在碗口粗的独木桥上行走,也往往会淹死在河里。为什么呢?因为脚旁已没有多余的地方了。君子立身处世,也是同样的道理。最诚恳的语言,人家未必能信,最高洁的行为,也会遭到怀疑,都因为这类言行没有回旋余地。我总被别人诋毁,也常常为此自责。要是能开辟宽阔的大道,加宽渡河的浮桥,那么就会像子路一样,说话诚实可信,胜过诸侯登坛结盟的誓约;像赵熹一样,招降敌军的城池,胜过克敌制胜的将领。

我看世上有些人,清名远扬而背地里谋取钱财,信誉卓著而不守诺言。不知道自己是在前后矛盾!虐子贱说过:“诚于此者形于彼。”人的虚实真伪固然在于内心,但无不表现在言行之中,只是别人没有仔细考察罢了。一旦仔细考察,巧妙伪装的人就不如老老实实的人,他们招来的羞辱可就大了。伯石的推让卿位,王莽的辞谢高官,当时自以为巧妙周密,可是被后人记载下来,留传万世,叫人看了对他们的伪诈感到无比惊异。近来有个大贵人,以孝顺著称。他在居丧期间,哀伤过度,孝心也算超乎常人了;可他在居丧期间,用巴豆涂脸,使脸上长出疮来,以表现他哭泣得多么厉害。然而他身边的奴仆把这件事传了出去,反而使外人对他居丧时的起居饮食,都不相信了。由于在一件事上造假,而使一百件诚实的事也变得不再可信,这就是贪名不足的结果啊!

【原文】

有一士族,读书不过二三百卷,天才钝拙,而家世殷厚,雅自矜持,多以酒犊珍玩,交诸名士,甘其饵者,递共吹嘘。朝廷以为文华,亦尝出境聘。东莱王韩晋明笃好文学,疑彼制作,多非机杼[1],遂设宴言,面相讨试。竞日欢谐,辞人满席,属音赋韵,命笔为诗,彼造次[2]即成,了非向韵。众客各自沉吟,遂无觉者。韩退叹曰:“果如所量!”韩又尝问曰:“玉杼上终葵首,当作何形?”乃答云:“头曲圜,势如葵叶耳。”韩既有学,忍笑为吾说之。治点子弟文章,以为声价,大弊事也。一则不可常继,终露其情;二则学者有凭,益不精励。

邺下有一少年,出为襄国令,颇为勉笃。公事经怀[3],每加抚恤,以求声誉。凡遣兵役,握手送离,或赍[4]梨枣饼饵,人人赠别,云:“上命相烦,情所不忍;道路饥渴,以此见思。”民庶称之,不容于口。及迁为泗州别驾,此费日广,不可常周,一有伪隋,触涂难继,功绩遂损败矣。

或问曰:“夫神灭形消,遗声余价,亦犹蝉壳蛇皮,兽鸟迹耳,何预于死者,而圣人以为名教乎?”对曰:“劝也,劝其立名,则获其实。且劝伯夷,而千万人立清风矣;劝一季札,而千万人立仁风矣;劝一柳下惠,而千万人立贞风矣;劝一史鱼,而千万人立直风矣。故圣人欲其鱼鳞凤翼,杂沓参差,不绝于世,岂不弘哉?四海悠悠,皆慕名者,盖因其情而致其善耳。抑又论之,祖考之嘉名美誉,亦子孙之冕服墙宇也,自古及今,获其庇荫者亦众矣。夫修善立名者,亦犹筑室树果,生则获其利,死则遗其泽。世之汲汲[5]者,不达此意,若其与魂爽俱升,松柏偕茂者,惑矣哉!”

【注释】

[1]机杼:原意是织布机,这里比喻诗文的立意和构思。

[2]造次:仓猝、匆忙。

[3]经怀:尽心尽力。

[4]赍:赠送。

[5]汲汲:急切的样子。

【译文】

有一个士族,读的书不过二三百卷,天资笨拙,然而家世殷富,他很有些矜夸自负。他常用酒肉珍宝来结交名士,有人得了好处,就争相吹捧他。朝廷以为他有才华,曾派他出境访问。东莱王韩晋明酷爱文学,怀疑那人的作品大多不是出自他本人的创意构思,于是就设宴叙谈,想当面试试他。宴会那天,气氛欢乐和谐,高朋满座,于是大家出题作诗,这个士族一挥而就,可全无向来的韵味。客人们各自沉思吟咏,没有人发觉。韩晋明退席后感叹道:“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韩晋明又曾问过他:“‘玉瑛杼上终葵首’,应该是什么形状?”,他答道:“玉头部弯而且圆,形状像葵叶一样。”韩晋明学问很好,他忍着笑把这件事说给我听了。

修改润色子弟的文章,为他们抬高声价,这是一大弊端。一则不能总是如此,终究要露出实情来;二则子弟们有了依赖,就更不肯努力了。邺下有个青年,出任襄国县令,他为人非常勤勉,办理公务尽心尽力,还经常抚恤下属,以此谋求声誉。每当派遣兵役的时候,他都要握手相送,有时还赠给他们梨枣糕饼,并一个一个地告别,说:“上级有令,烦劳诸位,我内心实在不忍,你们路上饥渴,我送这些聊表思念。”百姓对他赞不绝口。到他升任泗州别驾官时,这种费用逐渐增多,不可能总是面面俱到。一旦流露出虚情假意,就处处难以维系,致使前功尽弃。

有人问道:“死者形体和灵魂都消亡了,死后的名声,也像蝉蜕蛇皮、鸟兽足迹一样,那名声对死者有何意义,而圣人要把它作为教化的内容呢?”我答道:“那是对大家的勉励啊,勉励大家树立好名声,就会获得实际的好处。况且树立了伯夷的榜样,千千万万人就能树立清廉的风气;树立了季札的榜样,千千万万人就能树立仁爱的风气;树立了柳下惠的榜样,千千万万人就能树立忠贞的风气;树立了史鱼的榜样,千千万万人就能树立正直的风气。因而圣人希望世人不论资质禀赋如何。都仿效这些贤人。使好的风气绵延不绝,这难道不是一项宏伟的事业吗?四海之内的芸芸众生,都是爱好名声的,应根据这种感情因势利导,使他们完善自我。再进一步说,先辈的美好名声,也是子孙们的财富,古往今来,得到这种庇荫的人也够多的了。那些以行善而树立名声的人,好比建筑房屋,栽种果树,在世时能得到好处,死后还能惠及后代。世上那些狗苟蝇营的人,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死后,要是名声与魂魄一起升天,像松柏一样万古长青,那就是怪事了。”

【点评】

名即名誉、声望,代表外界对个人的看法。实即实情,是个人内在的本质。名与实,好比我们的影子和身体。在生命的阳光下,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于是我们追逐着它,或欢欣,或苦恼,终日疲惫不堪。黄昏过后,当我们蓦然回首时,才惊奇地发现:身体,还是那个身体;影子,也不过是个影子。

在《名实篇》中,作者阐述了名与实之间的关系。他认为爱慕名誉是人之常情,因而并不排斥对名声的追求,但对于名不符实的人,作者也进行了辛辣的讽刺。

现代社会,不管是个人,还是企业,仍然对好名声孜孜以求。名声无疑会带来很多好处:名人有所谓的“名人效应”,名企也有所谓的“品牌效应”,在激烈的竞争中自然更容易占据先机。但是,名声若不以自己的实际价值作为基础,而是靠弄虚作假,沽名钓誉,那就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一旦身败名裂,反而比不上普通人,这正如书中所说,“巧伪不如拙诚”。

《教子篇》

【原文】

上智不教而成,下愚虽教无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古者,圣王有胎教之法:怀子三月,出居别宫,目不斜视,耳不妄听,音声滋味,以礼节之。书之玉版,藏诸金匮[1]。生子孩提,师保[2]固明,孝仁礼义,导习之矣。凡庶纵不能尔,当及婴稚,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诲,使为则为,使止则止。比及数岁,可省笞罚。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吾见世间,无教而有爱,每不能然;饮食运为,恣其所欲,宜诫翻奖,应诃反笑,至有识知,谓法当尔。骄慢已习,方复制之,捶挞至死而无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成长,终为败德。孔子云“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是也。俗谚曰:“教妇初来,教儿婴孩。”诚哉斯语!凡人不能教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恶;但重[3]于诃怒,伤其颜色,不忍楚[4]挞惨其肌肤耳。当以疾病为谕,安得不用汤药针艾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训者,可愿苛虐于骨肉乎?诚不得已也。

王大司马母魏夫人,性甚严正;王在湓城时,为三千人将,年逾四十,少不如意,犹捶挞之,故能成其勋业。梁元帝时,有一学士,聪敏有才,为父所宠,失于教义:一言之是,遍于行路,终年誉之;一行之非,掩藏文饰,冀其自改。年登婚宦,暴慢日滋,竟以言语不择,为周逖抽肠衅鼓[5]云。

【注释】

[1]金匮:“匮”同“柜”,金匮指金属做成的柜子。

[2]师保:古代担负皇室及贵族子弟教育工作的官员。

[3]重:难,不愿。

[4]楚:荆条,古时用作刑杖。这里指用刑杖责罚。

[5]衅鼓:祭祀时将牲口的血涂在鼓上。

【译文】

聪明过人者,不用教育就能成才;特别愚笨者,再怎么教育也不起作用;中等智力者,若不教育就不明白事理。古代圣王有“胎教”的方法:王后怀孕三个月,就要搬到别的房子里去住,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连享受音乐和美味,都要依照礼仪加以节制,还得把这些写到玉版上,藏在金柜里。王子初生之时,教官的人选就已确定好了,要对王子进行孝、仁、礼、义方面的教导。寻常百姓家庭纵然不能如此,也应在婴儿知道辨认脸色、懂得喜怒之时,就加以教诲,叫他做他就做,叫他不做他就不做。等他再大几岁,就可免于受到责罚。父母既威严而又慈爱,子女自然敬畏谨慎而懂孝道。我看这世上,父母对子女不讲教育而一味溺爱的,往往不以为然。他们对子女的吃喝玩乐,放任自流,该劝诫时反而夸赞,该斥责时反而一笑了之,等子女懂事后,就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骄横怠慢的习气养成之后才去制止,那就纵使狠狠教训也树立不起威信,对子女的怒气日增,也只会招致子女的怨恨。等他们长大成人后,道德总是要败坏的。孔子所说的“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正是这个道理。俗话说:“教媳妇要趁她新来时,教子女要在婴孩时。”这话真是很有道理。

一般人不教育子女,也并非想让他们陷入罪恶,只是不愿把他们斥责得神情沮丧,不忍把他们打得皮肉受苦。这该用疾病来做比较,子女患病,难道就不该用汤药、针艾来救治吗?还该想一想那些勤于督促训诫子女的人,难道他们愿意刻薄地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吗?实在是不得已啊!

王大司马的母亲魏夫人,为人严肃刚正。王大司马在湓城时,是三千人的统领,已年过四十,但稍不如意,魏夫人仍用棍棒责打,所以他才能成就功业。梁元帝时期有一个学士,聪明有才学,从小受父亲宠爱,未曾好好管教过。他要说对一句话,父亲恨不得告诉所有过往行人,一年到头赞不绝口;他要是做错一件事,父亲为他掩饰分辩,希望他自行改正。这个学士成年之后,越来越凶暴怠慢,后来由于出言不逊而被周逖所杀,肠子被抽出,血被涂抹在祭祀用的鼓上。

【原文】

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焉。由命士以上,父子异宫,此不狎之道也;抑搔痒痛,悬衾箧枕,此不简之教也。或问曰:“陈亢喜闻君子之远其子,何谓也?”对曰:“有是也。盖君子之不亲教其子也。《诗》有讽刺之辞,《礼》有嫌疑之诫,《书》有悖乱之事,《春秋》有邪僻之讥,《易》有备物之象:皆非父子之可通言,故不亲授耳。”

齐武成帝子琅邪王,太子母弟也,生而聪慧,帝及后并笃爱之,衣服饮食,与东宫[1]相准。帝每面称之曰:“此黠儿也,当有所成。”及太子即位,王居别宫,礼数优僭,不与诸王等;太后犹谓不足,常以为言。年十许岁,骄恣无节,器服玩好,必拟乘舆[2];尝朝南殿,见典御[3]进新冰,钩盾献早李,还索不得,遂大怒,诟曰:“至尊已有,我何意无?”不知分齐,率皆如此。识者多有叔段、州吁之讥。后嫌宰相,遂矫诏斩之,又惧有救,乃勒麾下军士,防守殿门;既无反心,受劳而罢,后竟坐此幽薨[4]。人之爱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贤俊者自可赏爱,顽鲁者亦当矜怜,有偏宠者,虽欲以厚之,更所以祸之。共叔之死,母实为之。赵王之戮,父实使之。刘表之倾宗覆族,袁绍之地裂兵亡,可为灵龟明鉴[5]也。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吾时俯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

【注释】

[1]东宫:古代太子居住的宫殿,代指太子。

[2]乘舆:古代皇帝乘坐的车子,代指皇帝。

[3]典御:北齐、隋代的官名,主管御膳,后文的钩盾主管皇家园林和果蔬栽种等事务。

[4]幽薨:诸侯死称为“薨”。这里指琅邪王被秘密处死。

[5]灵龟明鉴:龟甲可用于占卜,“鉴”指镜子,都比喻很有借鉴意义的事物。

【译文】

父子之间要严肃,不可过于亲昵;至亲之间要互爱,但不可不拘礼节。不拘礼节,就做不到慈爱孝敬;过于亲昵,就会滋生怠慢之心。从有功名的读书人开始,父子都分室居住,这是防止过分亲昵的办法;长辈身体不适时,晚辈要照顾他们,伺候他们安歇,这是重视礼节的道理。有人问:“陈亢很高兴听到君子与自己的孩子保持距离,这如何解释?”我的回答是:“是这样的,君子不应亲自教授自己的孩子。因为《诗》里有讽刺的诗句,《礼》里有无法言传的告诫,《书》里有犯上作乱的记载,《春秋》里有对旁门左道的指责,《易》里有预测事实的卦象:这些都不便由父亲直接向孩子讲述,因此君子都不亲自教授自己的孩子。”

齐武成帝的三儿子琅邪王高俨,是太子高纬的亲弟弟,天生聪慧,武成帝和皇后都很宠爱他,衣服饮食,都跟太子差不多。武成帝经常当面夸奖他说:“这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会成大器。”等到太子登上皇位,琅邪王住在别的宫殿,待遇很优厚,超过其他皇子。太后还是觉得不够,经常替他说话。琅邪王十多岁的时候,骄傲放肆,毫无节制,穿的、用的、玩的都要跟皇帝相比。有一次,他到南殿朝拜,正碰上典御官向皇上进献新取出的冰块,钩盾进献早熟的李子,回来后就派人去索要,没有得到,因而大怒,骂道:“皇上有的东西,我为啥不能有?”他总是这样不守臣子的本分。了解他的人都讽刺他为叔段、州吁一类的人。后来他与宰相和士开不和,就假传圣旨把他杀了,行刑时他担心有人来救,竟命令手下军士把守殿门。他其实并不想造反,受安抚后就撤兵了,但最后还是为此事被秘密处决了。

人们爱自己的孩子,却很少能做到平等对待。从古到今,这种弊端一直很多。聪明漂亮的孩子固然引人喜爱,而顽皮愚笨的孩子也应加以怜悯。对孩子有偏爱的父母,虽然是想对孩子好,结果却反而害了他。共叔段的死,其实是他母亲造成的。赵王如意的被杀,其实与他的父亲大有关系。刘表遭受灭族之祸,袁绍兵败失地,都可以作为很好的借鉴。

齐朝有个士大夫,曾对我说:“我有个儿子,已经十七岁了,很会读书、做笔记,教他讲鲜卑语、弹奏琵琶,也差不多都学会了,凭这些来服侍那些达官贵人,没有不宠爱他的,这也是要紧的事情。”我当时低头不答。这个人的教育方式真是莫名其妙!如果采取这种方式,可以当上大官,我也不愿让你们去干。

【点评】

爱自己的孩子,就要给他(她)良好的教育。教育陪伴着孩子走上幸福的旅程,而教育家的良言,就是一路上那温煦的阳光。作为父母,应该牵着孩子的手,把他(她)带到阳光下。

在《教子篇》中,作者集中阐述了一些重要的教育原则。他认为教育是人生的头等大事,父母对孩子的教育要趁早开始,一方面要有慈爱之心,另一方面又要树立威信。孩子有了错误应及时纠正,不要心软,就像孩子生病时及时给他医治一样,这对孩子的一生都是有益的。相反,父母的放任自流只会给孩子的将来带来不幸。

如今,我们的生活环境与古人相比,已发生了巨大变化。步履匆匆的年轻父母们,在孩子的启蒙教育上可能无法像古人那样面面俱到。但是,教育的主要原则却是亘古不变的,抓住了这些主要原则,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应该就不会产生太大偏差。

《涉务篇》

【原文】

士君子处世,贵能有益于物耳,不徒高谈虚论,左琴右书,以费人君禄位也。国之用材,大较不过六事:一则朝廷之臣,取其鉴达治体,经纶博雅;二则文史之臣,取其著述宪章,不忘前古;三则军旅之臣,取其断决有谋,强干习事;四则藩屏之臣,取其明练风俗,清白爱民;五则使命之臣,取其识变从宜,不辱君命;六则兴造之臣,取其程功[1]节费,开略有术,此则皆勤学守行者所能辨也。人性有长短,岂责具美于六涂哉?但当皆晓指趣,能守一职,便无愧耳。

吾见世中文学之士,品藻古今,若指诸掌,及有试用,多无所堪。居承平之世,不知有丧乱之祸;处庙堂之下,不知有战陈之急;保俸禄之资,不知有耕稼之苦;肆吏民之上,不知有劳役之勤,故难以应世经务也,晋朝南渡,优借士族;故江南冠带,有才干者,擢为令仆己下尚书郎中书舍人己上,典掌机要,其余文义之士。多迂诞浮华,不涉世务,纤微过失,又惜行捶楚,所以处于清高,盖护其短也,至于台阁令史,主书监帅,诸王签省,并晓习吏用,济办时须,纵有小人之态,皆可鞭杖肃督,故多见委使,盖用其长也。人每不自量,举世怨梁武帝父子爱小人而疏士大夫,此亦眼不能见其睫耳。

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2],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持,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周弘正为宣城王所爱,给一果下马[3],常服御之,举朝以为放达。至乃尚书郎乘马,则纠劾之。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赢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猝者,往往而然。建康令王复性既儒雅,未尝乘骑,见马嘶喷陆梁,莫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至此。

古人欲知稼穑之艰难,斯盖贵谷务本之道也。夫食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耕种之,[4]之,刈获[5]之,载积之,打拂之,簸扬之,凡几涉手,而入仓廪,安可轻农事而贵末业哉?江南朝士,因晋中兴,南渡江,卒为羁旅,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资俸禄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僮仆为之,未尝目观起一土,耘一株苗;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安识世间余务乎?故治官则不了营家刚不办,皆悠闲不过也。

【注释】

[1]程功:控制工程进度。

[2]褒衣博带:宽大的袍子,修长的衣带。

[3]果下马:在当时视为珍品的一种小马,只有三尺高,能在果树下行走,故名。

[4]:同“薅”,用手拔草。钮:同“锄”。

[5]刈获:收割庄稼。

【译文】

君子为人处世,贵在能办好事务,不能光是高谈阔论,弹琴读书,以空费君主的官俸爵位。国家需要的人才,不外乎六个方面:一是朝廷之臣,他们通晓国家政务,学问渊博;二是文史之臣,他们著述典章,不忘历史;三是军旅之臣,他们多谋善断,经验丰富;四是藩屏之臣,他们熟悉民风,廉洁爱民;五是使命之臣,他们随机应变,不辱君命;六是兴造之臣,他们建造工程,节省费用,懂得筹划:这些都是学习勤奋、品行优良的人才能办到的。人的资质各异,怎能强求一个人把这六个方面都做好呢?只要他对这些方面有个大致了解,而在其中一个方面做好,就能无愧于心了。

我看世上那些文人,评论古今,好似了如指掌,但要他们去干实事,却多数不能胜任。生活在和平时期,不知道有丧乱之祸;在朝中做官,不知道有战阵之急;保有俸禄供给,不了解耕种庄稼的辛苦;高居于吏民之上,不知道劳役的艰难,所以他们很难应付时世和处理政务。晋朝南渡后,朝廷优待士族,所以江南士族中凡有才干的,都提拔他们担任尚书令、尚书仆射以下,尚书郎、中书舍人以上的官职,执掌机要大事,其余那些空谈文章的书生,多数迂诞浮华,不会处理实际事务;有了点小过错,也不好对他们施以杖责,因而把他们放在清高的职位上,以掩饰他们的弱点。至于尚书省的令史、主书、监帅以及诸王身边的签帅、省事,都是熟悉公务,能够履行职责的人,纵有不良表现,还可以鞭打督责,所以多被委任使用,大概是用其所长吧。人往往不自量,世人都埋怨梁武帝父子亲近小人而疏远士大夫,这就像自己的眼珠看不见眼睫毛一样,没有自知之明。

梁朝的士大夫都崇尚宽袍阔带、大帽高履,出门就乘坐车马,回家就要人伺候,城郊以内,见不着骑马的士大夫。宣城王很宠爱学者周影正,送他一匹果下马,周弘正常骑着它外出,朝廷上下都认为他过于放纵。若是尚书郎这类官员骑马,就会遭到弹劾。到侯景之乱发生时,士大夫个个筋骨柔嫩,不能步行;体质虚弱,不耐寒暑。在变乱中坐以待毙的,往往是这些人。建康令王复,性格温文尔雅,从未骑过马,一看见马嘶鸣跳跃,就感到震惊害怕,对别人说:“这是老虎,为什么叫马呢?”当时的风气竟颓废到如此地步。

古人深刻体验农事的艰难,是为了使人珍惜粮食,重视农业。民以食为天,老百姓没有粮食就无法生存,三天不吃饭,父子之间就没有力气互相问候。庄稼要经过耕种、锄草、收割、运载、脱粒、扬场等多道工序,粮食才能入仓,怎能轻视农业而重视商业呢?江南朝廷的士大夫们,随着晋朝的复兴,渡江南来,客居异乡的,到现在也经历八九代了。他们还从没出力种过田,而是全靠俸禄供养。即使有点田产,也都交给仆役们耕种,自己从未亲眼看见别人翻一点土,插一次秧,更不知何时播种,何时收割,又哪懂得世上的其他事务呢?所以他们做官不懂吏治,居家不会经营,这都是养尊处优造成的弊端。

【点评】

在《涉务篇》中,作者认为:真正有才干的人,都是能经世致用的人;而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只是华而不实的庸才而已。

推动社会发展的,不是那些话说得最多、最好的人,而是那些从事实际工作,具有实干精神的人。那些自视清高、不谙世事者,成天只知道夸夸其谈,放着实际的工作不去做,很快就会被时代远远地抛在后面。

《养生篇》

【原文】

神仙之事,未可全诬;但性命在天,或难钟值[1]。人生居世,触途[2]牵絷:幼少之日,既有供养之勤;成立之年,便增妻孥之累。衣食资须,公私驱役;而望遁迹山林,超然尘滓,千万不遇一尔。加以金玉之费,炉器所须,益非贫士所办。学如牛毛,成如麟角。华山之下,白骨如莽,何有可遂之理?考之内教,纵使得仙,终当有死,不能出世,不愿汝曹专精于此。若其爱养神明,调护气息,慎节起卧,均适寒暄,禁忌食饮,将饵药物,遂其所禀[3],不为夭折者,吾无间然[4]。诸药饵法,不废世务也。庾肩吾常服槐实,年七十余,目看细字,须发犹黑。邺中朝士,有单服杏仁、枸杞、黄精、术、车前得益者甚多,不能一一说尔。吾尝患齿,摇动欲落,饮食热冷,皆苦疼痛。见《抱朴子》牢齿之法,早朝叩齿三百下为良;行之数日,即便平愈,今恒持之。此辈小术,无损于事,亦可修也。凡欲饵药,陶隐居《太清方》中总录甚备,但须精审,不可轻脱。近有王爱州在邺学服松脂,不得节度,肠塞而死,为药所误者甚多。夫养生者先须虑祸,全身保性,有此生然后养之,勿徒养其无生也。单豹养于内而丧外,张毅养于外而丧内,前贤所戒也。嵇康著《养生》之论,而以傲物受刑;石崇冀服饵之征,而以贪溺取祸,往世之所迷也。

夫生不可不惜,不可苟惜。涉险畏之途,干祸难之事,贪欲以伤生,谗慝而致死,此君子之所惜哉;行诚孝而见贼,履仁义而得罪,丧身以全家,泯躯而济国,君子不咎也。自乱离已来,吾见名臣贤士,临难求生,终为不救,徒取窘辱,令人愤懑。侯景之乱,王公将相,多被戮辱,妃主姬妾,略无全者。唯吴郡太守张嵊,建义不捷,为贼所害,辞色不挠;及鄱阳王世子谢夫人,登屋诟怒,见射而毙。夫人,谢遵女也。何贤智操行若此之难?婢妾引决[5]若此之易?悲夫!

【注释】

[1]钟:碰巧,适逢。值:相遇。

[2]触途:到处。

[3]遂其所禀:指达到上天所赋予的寿命。

[4]间然:挑毛病,批评。

[5]引决:自杀。

【译文】

得道成仙的事情,不能说全是虚假,只是人的性命长短取决于天,很难自己把握。人生在世,到处都有牵挂羁绊;少年时候,有侍奉父母的辛劳,成年以后,又增加养育妻儿的拖累,人们要解决衣食问题,为公事、私事操劳奔波,而希望隐居于山林,超脱尘世之外,千万人中也遇不到一个。加上炼制丹药要耗费巨资,更不是穷人所能办到的。学道的人多如牛毛,成功的人凤毛麟角。华山之下,白骨多如野草,哪有心想事成的道理?再认真考查佛教,即使能成仙,最后也不免一死,无法摆脱人世间的羁绊而长生。我不愿你们把心思全花在此事上。如果善于保养精神,调理气息,起居有规律,穿衣冷暖适当,饮食有节制,吃些滋补药物,能达到天赋的寿命,而不致夭折,这样,我也就无可批评了。服用补药要得法,不要耽误正事。庾肩吾常服用槐实,到了七十多岁,眼睛还能看清小字,须发还是乌黑的。邺城有些官员专门服用杏仁、构杞、黄精、白术、车前,从中受益不小,不能一一举例。我曾患有牙疼病,牙齿松动,吃冷热的东西都疼痛难忍。看了《抱朴子》里固齿的方法,说早上叩齿三百次就有效果,我实行了几天,牙就好了,现在还坚持这么做。这一类的小技巧,不耽误别的事情,也可以学学。如要服用补药,陶弘景的《太清方》中收录的药方很完备,但是必须精挑细选,不能草率。最近有个叫王爱州的人,在邺城学别人服用松脂,由于没有节制,肠子堵塞致死。这种被药物所害的人也很多。

养生的人首先应考虑避免灾祸,保住身家性命。有了性命,然后才谈得上保养,否则就是空谈。单豹重视养生,却因外部祸患而丧生;张毅重视防备外来祸患,却死于身体疾病。这些都是前代贤人引为教训的。嵇康写了《养生》的论著,却由于恃才傲物而被处死;石崇希望通过服药来增添寿命,却因贪恋钱财而遭杀害。这都是前代人糊涂的地方。

生命不能不珍惜,但也不能苟且偷生。走上危险的道路,卷入祸患的事情,放纵欲望而伤身,进献谗言而致死,这些事君子都不应该做。若因忠孝之举而被害;因施行仁义而获罪,舍身以保全家庭,或为国捐躯,这些情况下君子是不吝惜生命的。自从战乱开始,我看到一些名臣和贤士,面临危难,苟且偷生,最终求生不得,徒然遭受屈辱,真叫人愤懑。侯景之乱中,王公将相多数被杀,王妃姬妾也很少有人活命。只有吴郡太守张嵊,领兵平乱,没有取胜,被敌人杀害的时候,面不改色,正气凛然;鄱阳王的世子箫嗣之妻谢夫人,也是谢遵的女儿,她登上屋顶怒斥叛兵,被箭射死。为什么那些王公将相保住气节如此困难,而那些婢女姬妾从容赴死如此容易?真是可悲呀!

【点评】

《养生篇》中,作者阐述了对于养生保健的态度。他认为人的寿命是上天注定的,养生的目的是要达到天赋的寿命,而不致夭折。为此,一要“全身保性”,避免祸患加身,二要从起居、饮食、药物等方面入手,长期坚持好的健身方法。对于生命,他认为应采取“不可不惜。不可苟惜”的态度,赞扬舍生取义的无畏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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