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四点，阿风站在街道上，觉得自己快冻成狗了。
事情起因完全是出于一时冲动，阿风好久没吃西街的烧烤了，一个人躺在两米的大床上因为嘴馋而睡不着觉。最后还是没能抵抗住烧烤的诱惑，在十二点的时候从床上挣扎着起来出门。阿风住在东街，自己家楼下明明就有烧烤摊，可一个称职的吃货是不会随便将就的。
“楼下的烧烤不是火候过了，就是火候不足，食材不够新鲜，味精、孜然太多破坏了烧烤本身的味道。”这段话是阿风对前女友说的，虽然世界所有的烧烤对她而言都差不多，可每次都在阿风想吃烧烤的时候还是风雨无阻地陪他去西街。
阿风好像有一个月没去吃烧烤了，自从分手后他就没去过西街。烧烤不能一个人吃，就像火锅自助餐一样，总得有个人陪着才吃得顺畅。
阿风是个漫画家，二十五岁也算小有成就，出过三本漫画书，其中一本还得过奖，去日本免费留学了一段时间，当时风光无限，阿风觉得未来就像前进的列车，正向他急速地开来。但漫画圈新人辈出，别说三五年，一两年可能就会过气。但大学毕业后阿风还是选择做了一名职业漫画家，租了一间颇有文艺情怀的房子。阳台上有竹子做的栅栏，房主在里面种了蔷薇、茉莉、蝴蝶兰。客厅有一张大榆木桌，用来做工作台最为合适。房子后面是一座山，很多附近的住户清晨都会去那里跑步，周围没有一丝噪音干扰，加上交通便利、环境清幽，是自由职业人的好居处。
一开始阿风雄心壮志，一心要成为漫画界的翘楚，恢复当年众星捧月的得意。每天六点按时起床，去后山跑步一小时，买回豆浆、包子在家吃完，洗个澡开始工作。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休息的时间看动漫追剧上网，然后睡觉。每天如此，但还没到一个月阿风就熬不住了。
实在是太寂寞了，身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阿风好像住进了一座为自己布置的监牢，画画的过程又是漫长的，一本漫画起码也要画个半年以上，在没有得到结果没有完成任务的这段时间，阿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价值。最致命的是阿风不会做饭，每顿都叫外卖，一开始还守着要为身体好的理念叫些看似营养搭配的套餐，后来什么炸鸡啊比萨啊薯条啊，什么不健康叫什么，反正顺着他的心意，把可乐当水喝，工作累了伸手就能找到薯片、薯条。加上已经完全放弃运动每天待在家里，阿风足足长胖了十斤。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生活或许应该有所改变。
2.
在网上报名了一个夜游活动，是一个大学社团组织的，简单来说就是一群人从深夜十二点开始沿着江边环绕一圈，走到凌晨五六点结束。
真是脑子有病。阿风第一次看到这个活动的时候嘀咕了一句，但他就喜欢这种简单粗暴加神经质的活动，便果断报名参加。
按时到达聚集地点，才发现别人早到了，十几个人里有一多半是大学生，也只有年轻人才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吧，年纪大的都在家里睡美容觉了。阿风庆幸自己还很年轻，而且明天不用上班。大家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就结伴各自行动了。阿风和另一个女生走在一起，那是个个子矮矮，脸很小的女生，阿风以为她还是大学生，结果闲聊了几句才发现人家已经工作一年，在一家律师事务所上班。
女生叫笑笑，说话的时候感觉眼睛也在笑：“工作压力实在太大了，所以我才出来走走。老板上司都是剥削鬼，恨不得把员工全部榨干净。”
“那你明天是请假了吗？”问完后阿风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已经是第二天了。
“能请到假就好喽。”笑笑露出非常不满的神情，“你不知道上次我们同事他妈住院，他想请假去照顾，结果都没被批准。平时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想请病假，必须得提交病历单，不然根本不行。”笑笑三下五除二地说了一通，估计平时也找不到人抱怨，好不容易逮到阿风这样的人，反正也不认识，干脆就把心里的憋屈全部倒了出来。
阿风静静地听着，眼睛望着这城市的江景，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样的时间来江边，所以此时此刻的美丽和安静也是他第一次体验。
“那你一晚上不睡觉，第二天上班没问题吗？”阿风问。
“没事，反正回家我也睡不着。”笑笑无奈地笑了一下，“我有失眠症，晚上不吃安眠药根本睡不着。”
冷冷的江风吹到阿风脸上，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天他们走到凌晨五点，大家说了声再见就各自散去。阿风邀请笑笑去肯德基喝粥，钻进温暖的店里，阿风才感到自己活了过来。
各自一碗温热的粥，打开清晨的味蕾，在明亮的灯光下阿风第一次看清笑笑的脸。原来是个美人，眼睛水灵灵的，低头喝粥的笑笑睫毛浓郁地在眼睑投下阴影。一晚上没睡，脸依然白净，只是有点黑眼圈，用粉底盖一盖就好。阿风正想着，笑笑突然抬起头，冲他一笑：“谢谢你的粥，我要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就该去上班了。”
“哦，好，不客气。”
“你不上班吗？”一晚上都是笑笑在说话，她还不知道阿风是做什么的。
“我自由职业。”
“嗯？”
“漫画家。”阿风想找个贴切的形容词，“就是那种少女漫画。”
笑笑带着黑眼圈的眼睛突然迸出光来：“你真厉害！”
3.
后来的几次夜游都是阿风提前和笑笑约好，不过他尽量选择周五或周六，虽然平时笑笑就算不出门也睡不着觉。有一次两个人因为聊得太投入，以至于完全偏离原本的路线走了另一条路，等发现过来两人都懵了，谁也不认识这地方是哪儿。
“那就随便走走，看最后能到哪儿。”阿风提议。
“好啊。”
于是两人沿着马路继续往前走，走了差不多十几分钟，他们到了一条夜市街。大排档烧烤摊烟火气息浓重得好像此时此刻不是晚上，而是白昼。
“你饿没？”阿风说，“我们去吃点烧烤呗。”
烤茄子、烤秋刀鱼、烤五花肉、烤生蚝各来一点，再要两瓶啤酒。笑笑一边吃着烧烤一边问阿风：“你新书画得怎么样了？”
“快好了，到时送你一本。”
“我要签名版的。”
“一定。”
阿风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烧烤，以前在大学他也算烧烤小王子，每天晚上都要叫上室友出门吃烤串，但论味道、论食材、论火候，只有这家最合心意。虽然对面的笑笑觉得不就是烧烤吗，难道还能吃出满汉全席的味道？
后来两人正式在一起，笑笑搬来和阿风同住，两人再也没去江边夜游过。晚上笑笑陪阿风画画，她坐在一旁看书或看剧，连吃零食也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声音。她害怕影响到阿风创作。到了早上六点，她就去卫生间洗漱，然后做早饭。有时候是皮蛋瘦肉粥，有时候是烤面包配牛奶，顺便连同中午的便当也帮阿风做好，冻进冰箱，只要在微波炉里热热就能吃。周末的时候笑笑就给阿风包饺子，白菜猪肉馅的，一个个像金元宝般排列在盘子里。笑笑是北方人，包饺子的手艺是家传的，配上她私家调制的佐料，阿风一顿能吃三十个饺子。她把剩下的饺子放进急冻室，阿风饿了就可以煮来吃。在恢复正常健康的饮食后，阿风依然没瘦，反而胖了五斤。
新书出来后，阿风忙着跑签售，把笑笑留在家里。今天在西安，明天可能就在北京，阿风用手机传来他签售会的照片，告诉笑笑吃了哪些好吃的东西，遇到了哪些有趣的人，又给她买了什么东西。笑笑笑得很开心，说祝他签售成功，早点回来。
签售结束后是新的一轮创作，对于阿风来说生活就是画漫画画漫画，周遭发生的一切也都是为了成为漫画里的素材。笑笑说我们什么时候又去江边夜游吧，可是阿风只记得西街那家好吃的烧烤。
是不是所有的爱情最后慢慢都消失在柴米油盐和下水道中，笑笑觉得自己更像是阿风的保姆，每天张罗他的吃穿用度，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阿风，这周陪我去逛逛街好吗？”笑笑趴在阿风工作台对面，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好久没买新衣服了，陪我去买条裙子好不？”
“下周一要交稿，没时间啊。”阿风连头也没抬一下。
这是笑笑第一次发脾气，她把工作台上养的绿萝直接往阿风身上砸：“交稿交稿，你除了工作还能想到其他的吗？”
笑笑冲进房间拿出阿风送给她的签名版漫画全部撕烂扔到地上，她最多也只敢做到这样，只敢撕没用的，要是撕了阿风的手稿，笑笑估计他会崩溃。
那天笑笑哭着跑出门，阿风给她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只好放下画笔出门找她。去她家没人，去他们平时约会的地点也没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江边。阿风想起第一次见到笑笑的情景，其实阿风一直对笑笑不错。凡是笑笑想要的东西他都尽力满足，平时漫画家聚会什么的也带着笑笑，大方地介绍给别人认识。平时节日或非节日只要出门看到好看的东西都会买下来送给笑笑。阿风不明白为什么笑笑还觉得不满意。
晚上没吃饭，阿风肚子饿了，想起离江边不远的西街那家烧烤，便朝那边走去。没想到会在烧烤摊看到笑笑。她点了好几瓶啤酒，桌上还放着一些烤好的食物，阿风走到她身后，她都全然没有察觉。
“笑笑。”阿风喊她的名字，等笑笑转过头来才发现她眼睛红红的。
“阿风，我们分手吧。”
4.
笑笑离开的那天给阿风包了最后一次饺子，猪肉白菜馅的，放了冰箱满满两层，阿风足足吃了半个月。笑笑把钥匙交给阿风，什么也没说。阿风说送送她，结果大门已经关上，发出“嘭”的一声，好像一层巨大的帷幕落下，把他们划分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或许阿风永远都不会明白笑笑离开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不爱，相反是因为太爱。
笑笑每次跟阿风出去认识他那些同行朋友，他们聊的话题笑笑永远都插不上话，只能尴尬又僵硬地笑着。阿风是给笑笑买了许多东西，可那些精致漂亮的物品根本不适合她。也许阿风真的爱笑笑，只是一开始就朝一个错误的方向走去，以致两人越走越远却全然没有发现。
笑笑说，猪肉白菜馅的饺子的确好吃，但它只能填饱肚子，顿顿吃也实在算不上什么美味。而爱情里她还不想将就，虽然爱，但并不适合。
阿风终于在分手的一个月后再次来到这家烧烤摊，可当他走近才发现烧烤摊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家烤鱼店。
很多东西在我们还没来得及再次追忆，就已消失不见。
阿风望着渐渐泛白的天色，才明白他已经错过最美好的夜晚，而那些时光终究是不会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