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叶叶不愿再吃果子，君凛也不勉强，只是问道：“伤口疼？”
倪叶叶点点头，四处打量一眼，发现这是在埋着阿黄的大树下，许是君凛命人在此般来软榻放在这儿乘凉，才有了他们这般暧昧的情况。她瞧这这软榻还是很宽敞的，并肩坐两人绰绰有余，便动了动身子，道：“我可以自己做。”
君凛点点头，道：“好。”他将环着倪叶叶的手稍稍退开，防着倪叶叶身子不稳并未退远，左手便已经收了回去。
倪叶叶注意到，这人换了一身劲装，宽袖锦缎封口，这般炎炎夏日却将袖子封的如此掩饰，似是在掩藏什么似的。她只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移开身子做到软榻上。也不知这软榻下面放了什么，倪叶叶坐上去便如坐寒冰，暑气全消，舒服地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倒是会享受。”
这本就是他为倪叶叶准备的，被倪叶叶如此说君凛只是垂眸温和一笑。这人能这般同他说话，他便觉得心中宽慰不少，那日的事情实在是给他留下太久的阴影，如此看着倪叶叶眼前还不禁会浮现她满面鲜血的模样。
倪叶叶轻轻动了动腿，听到院中脚步声不断，好奇地抬头张望，就见归尘正在指挥着家丁搬东西，于是开口问道：“这是做什么？装修屋子吗？”
“收拾屋子罢了。”君凛问倪叶叶道：“你有什么重要物件需要收拾吗？”
“自然是有的。”谁没个重要东西需要收拾啊，倪叶叶说完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问道：“我们这是要搬家吗？”
君凛落在倪叶叶身上的目光柔和了不少，像是在看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品。这样的眼神让倪叶叶觉得不太舒服，仿佛自己随时就要丧命一般。
“那你去收拾下，我们该走了。”君凛站起身，姿态潇洒一如往日，斜睨轻看间是笔墨难描的风流写意。
这小王八蛋太子真的脑子有病吧？倪叶叶脑海中刚冒出这个想法，就意识到什么不对。什么“太子”？这人不是少爷吗？她为何会想叫他“太子”？这么一想，脑子里又是乱哄哄一片，难以理出一个头绪。
于是倪叶叶先开口问道：“走？你不是喜欢这儿吗？这又是要走去哪儿啊？”
君凛朝倪叶叶伸出手，道：“你不是想治你的病吗？我带你治病去。”她还记得他喜欢这儿，这便够了。浮生万千，他留恋的是有倪叶叶的尘世烟火，而不是这片刻偷闲时光。
他如此洒脱，倒是让倪叶叶开始怀疑那一日谈话是假的。她上上下下打量君凛半天，最终迟疑着问道：“你……认真的？”
君凛自然地答道：“不是你说的有病治病？你也知道你脑子病得不轻，瞧你手腕上的伤，就是你这回病糊涂了，自己割的。若不是我拦着，说不定此刻你就去见阎王爷了。”
倪叶叶把握住了重点，肯定地说道：“所以说……你这是怕我死了，才急着带我去看病。”
轻轻一句话成了扎入君凛心窝最深的一刀，容不得他有任何反驳和迟疑。他缓缓点点头，说道：“是啊，我怕你死了，急着带你去治病。”
话是这么说，倪叶叶总是觉得这人不是太开心的样子。她想了想，看着君凛伸出的手，又问道：“我……可以不去吗？”
君凛认真地说道：“不去会死。”
“你不是说，有你在不会让我死的吗？”倪叶叶往软榻上挪了挪，盘着两条腿，抬头看着君凛说道：“既然死不了，那我就不去了。”
“不去？”君凛声音陡然拔高，他在心中思量了多少遍，做了多少次取舍，尝了这世间最苦的业果才下定这般决心，倪叶叶却轻飘飘一句话告诉他，她不去了。
“我说过了啊，等我睡醒了给你答案。”倪叶叶弯唇一笑，眉眼弯弯，墨眸之中的光彩好似春光明媚，她道：“我愿意陪你留在这儿，过着整日吃吃喝喝闲散的生活。如此，你可欢喜？”
倪叶叶这番话是让君凛始料未及的。他问过倪叶叶，这般生活不好吗？她尚未来得及给他一个答案便毒发昏了过去。他清楚记得倪叶叶昏过去之前那句未曾说完的话——有病当然要治。
她想要治病，那他又有什么资格反对？更可况他本就向倪叶叶许诺过，无论她是中毒还是生病，他都会帮她治好的。这是君凛的诺言，男子汉大丈夫行走天地间，最是重视承诺。纵然有朝一日他能对天下人食言，也不该失了对她的诺言。
君凛心中眷恋着此处鸡犬相闻的生活，欢喜倪叶叶这般亲近，仿佛融入这尘世的喧嚣之中。昔日他奢求的事情近在手边，他不禁想要握住的久一点，再久一点。只是这般想法终究是妄念，奢望背后是要用倪叶叶的命来换。
那他纵然是心中有再多的妄念，也是难以成全了。倪叶叶满面鲜血的时候，君凛终于直面了那个早就摆在眼前的答案。如今他眼前的倪叶叶终究是那个真正的她，她想要的是不受世人束缚的自由，比起成全自己，君凛更想成全她。
若两人之中注定只能有一人实现梦想，君凛也希望是倪叶叶。于是他做了决定，正视了选择，要带着倪叶叶看病。上天偏爱捉弄世人，当他终于做了决定，倪叶叶却又给了他这样一个答案，一句他最想听到的话。
君凛面上温柔神色难以维持，他顿了顿，问道：“你不是想治病啊？”
“我这不是怕死嘛。我还如此年轻，尚有那么多美食没有尝过，死了岂不是可惜？”倪叶叶说话的时候，眸子在发光，墨眸之中被搅动出一池春水涟漪，她道：“既然死不了，和你留在这儿也不错。”
君凛稳了稳心神，倪叶叶这般说他心中有多少喜悦便有多少难言的苦涩。
“这就是你想要给我的答案？”君凛认真看着倪叶叶，询问道，似乎想要看清她这笑容之下究竟藏着的是什么。倪叶叶清醒的时候他猜不透倪叶叶的心思，如今倪叶叶这般痴傻，他竟是也难以琢磨清楚。
倪叶叶点点头，不准备伸出手，反而在软榻上躺了下来，舒舒服服伸了一个懒腰，道：“是啊，这是我想给你的答案。”
无论她心中是如何想法，又有何执念，在做出最终选择的时候，选择了君凛。倪叶叶愿为了这人而退让，成全他心中妄念。
他执念深沉的时候，倪叶叶只想着逃开；他狠心决断，放下妄念，这女子却是想要成全他？这当真是个笑话，君凛心中觉得好笑，不禁笑出声来，笑这造化弄人，笑这世事无情，更笑这“成全”来的如此是时候……
这人是疯了不成？倪叶叶被小王八蛋笑声吓得浑身一震，从软榻上坐起身来，不禁想道：这人其实不是想给她看病，想治一治自己的疯病吧？这小王八蛋面上在笑，寒眸之中却是倪叶叶看不懂的神色，这人究竟是痛苦还是欢喜？连笑声都带着几分凄厉，让这夏日无端多了阵阵凉意。
“你……你不喜欢这个答案？”倪叶叶试探着问，这小王八蛋此刻的模样着实是不像是高兴。
君凛笑声渐歇，定定看着倪叶叶，目光深沉，似是要将此人模样描画至心间一般，道：“太迟了。”
倪叶叶莫名其妙地说道：“什么‘太迟了’？”
“我已经做了决定，要带你去治脑子。”他做了决定便不会更改，倪叶叶现在才开口太迟了。君凛说罢深吸一口气，不愿再看倪叶叶，转身欲走。
倪叶叶面上疑惑褪去，若是君凛此时回头，定然能看到倪叶叶面上的深沉，这是一个不属于痴傻之人的表情。她问道：“这个答案，真的太迟了吗？”
君凛步子一顿，仍是没有回头去看倪叶叶，生怕他一回头心中再次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他道：“你的这个答案，对于此刻来说，太迟了。”
倪叶叶从软榻上站起身来，心中无名火升起，脑子还未转过来弯，她先一步做出了动作。她一手抓住君凛的手臂，再次问道：“你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君凛，我且再问你一遍，这个答案对于你来说，也太迟了吗？”
她手指微微收拢，似是摸到了君凛袖子下面不寻常的凸起，不等她发问那人便先一步抽回手，道：“不迟。你说的话，做的选择，无论何时愿意告诉我，都不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