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处暗示并未像娴君所被关押的地方那般阴暗,反而布置精简,细微之处能看出这一处的用心。倪叶叶一路走来,两侧石壁皆是用隔音效果极好的黑石,石壁中间凿开小口镶嵌了明珠。
七步一灯火,三步一明珠,就连石壁顶上都有镶嵌的明珠,照得石壁之内恍若白昼,光芒温暖而不刺眼。倪叶叶红色衣摆拂过台阶,缓步而下,这石阶之下是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石壁,狭窄曲折,左右回旋暗藏玄机。
想来这密道是倪霸霸准备给自己避难用的,才会这般精巧。明明都在逃命,还不忘这一路上增添机关,真是有意思。倪叶叶不知是不是该感谢倪霸霸让她破了那百阵,以至于在遇到阵法时心中毫无波澜,反而多了几分消遣。
当然,这一路少不了逃窜的毒物。倪叶叶一身剧毒,这一路走来,毒物纷纷避让,有的直接被吓得一动不动,在一处装死。蝼蚁尚且知道苟且偷生,这些毒物性格和北堂迟遇也真是相似,如此贪生怕死。
倪叶叶一步步走过去,密道尽头是完全封闭的墙壁,再无前路也无什么门窗。她轻轻扣了扣石壁一处,石壁一角缺了一个小口,里面是一个小小的蜡烛,白玉质地,机关被打开那一刻就燃起火焰,轻轻摇晃。
此处如此明亮,早已经不需要多余的照明,倪叶叶仍是拿了烛台段在手中。这烛台被拿开,石壁便如同被拉开了闸,缓缓朝下退去。石壁之后是一个小小的屋子,床榻案桌壁画,棋盘古玩皆有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屋子仅供一人居住正好。倪叶叶一脚踏进屋子内,手中烛台火苗偏向一侧,她身子一转,袖刀飞出环绕在倪叶叶周身,在她看清来者面容之前便先见到了漫天血光。
“啊啊啊!”惨叫声顿时在这狭小的屋子间炸开,一个浑身是血的老头子向后仰着倒在地上,身子痛苦地翻滚,双臂曲起护在头部,手臂末端时染血的白布,没了双手。
倪叶叶收了袖刀,衣摆轻动,她冷冷看着那个男子痛苦地哀嚎,片刻后听腻了这嚎叫声,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冰冷缓缓退去,神情柔软了下来。眉目间藏了三分倨傲,黑眸中晕开动人的涟漪,她红袖轻动,唤道:“北堂迟遇。”
北堂迟遇被倪叶叶的袖刀划伤了脸,毒物趁机从他翻开的面皮上钻入血肉中。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想要把毒物抓出,却已经没了双手,只能仰面倒下,得不到解脱。耳边传来的轻唤传入他耳中,触动了他的某一根神经,呼痛之声竟是停了下来。
那人……在唤他?北堂迟遇心中怔忡,藏在心中遥远的回忆被勾起了一角,他用手肘撑住地板,侧着身缓缓坐起身来,像发出声音的女子看去。方才那一刀伤了她的眼,眼前也变得昏黄,看不真切,只是隐隐约约看见一红衣女子手持烛台而立,墨发高挽,肤白如月,说不出的冷傲动人。
北堂迟遇一惊,刚想起身又摔倒了在地上,试了几次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索性爬着靠近红衣女子,口中喃喃道:“你是……娴君?我、我是在做梦吗?”
果然如此!倪叶叶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笑意,她看到北堂迟遇眼上的伤口,知道他看不清,却仍是不愿收了虚假的笑容,道:“北堂迟遇,是我。”
“娴君……娴君!真的是你?”北堂迟遇还是不敢相信,他初次见娴君她便是红纱裹身,容貌绮丽,不像是仙女而像是个妖女,勾走了他的心神。他有多久不曾见过娴君穿这身红衣了?
想不到,他还能在活着的时候见到娴君这般模样,北堂迟遇在距离倪叶叶裙摆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盯着眼前的红裙,缓缓说道:“我、我竟是忘了,你一直都这般好看,而我已经老了,是个将死之人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半是感叹半是欣慰,仿佛他快要死了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能见到眼前的女子便足以让他死而无憾。
北堂迟遇又说道:“你怎么来这儿?那倪叶叶会放你过来?她怎么会放你过来?你不该来这儿的!她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你看我的手,就是她做的!”说到此他再次有了癫狂之色,嘶吼道:“走!你快走!在她发现之前快走!”
倪叶叶立在原地不动,面上笑意一寸寸凝结成寒冰,只有那声音还是柔软的弧度,像是极为不确定一般说道:“你,当真想让我走?”
北堂迟遇一时语塞,而后反应过来说道:“你……你不用怕,我留了心眼,倪叶叶毒心炼不成的!她会死的很快,比我还快!哈哈哈哈!”
时而恐慌时而癫狂,这就是北堂迟遇现在的状态,他一笑就会扯动脸上的伤口,鲜血再次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来,他不知疼痛一般大笑,狂笑过后是令他崩溃的疼痛。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总算是碰到了这片嫣红。
“娴君,娴君……你来了啊。”北堂迟遇眸中露出贪婪的神色,近乎虔诚般靠近这片绯色,想要把脸埋在其中,感受这其中的温度,谁知还未等他真正靠近,这红色便被人带走,速度快地像是一抹残影。
“北堂迟遇。”倪叶叶声音里退去了所有的虚假温柔,她眼帘垂下,眸中寒意深深,落到北堂迟遇凝结成霜雪,“我是倪叶叶。”
短短五个字击碎了北堂迟遇心中好不容易聚起的希望,他猛然抬头看向倪叶叶,想要睁大眼睛看清眼前女子的容貌,然而他眸子受了伤,越是用力不过是让伤口开裂开来,鲜血流入眼中带来的痛楚远远比不上他身上的痛苦。
“倪叶叶?”北堂迟遇暴怒而起,再次用力扑向倪叶叶,恨不得从倪叶叶身上撕下来一块儿血肉,怒吼道:“倪叶叶!你怎么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北堂迟遇你忘了,是我把你关到这儿的。”倪叶叶似是为了提醒北堂迟遇想起这件事一般,手指转瞬来到他面前,只见指尖微微一动,便捏住了北堂迟遇面上的毒物狠狠扯下。
北堂迟遇的血肉对于毒物的吸引力太大,就算被倪叶叶捏在手中也不忘从他伤口处扯下一块儿碎肉。他愣是忍住一声不发,倪叶叶嫌恶地将虫子扔开,继而道:“在你面前的人,一直都是我。”
在你身边的人,一直都是我,不是娴君,北堂迟遇你忘了吗?倪叶叶缓缓蹲下|身子,下巴放在膝盖上,看着这男子想要看清她的面容却难以做到。花白的头发,满是褶子的脸,伤口混着老年斑,真是丑陋不堪。
上一世北堂迟遇把她捡回去的时候,这人似乎与现在相差不多啊?北堂迟遇伪装成了一个老乞丐,把毒发的她捡了回去,为她压制蛊毒,为她做饭,如同长辈一般给她关怀。那是在倪烨死后仅剩的那一个会对她好的人。
他没有逼着倪叶叶回答那些她不知道的问题,甚至从不问她任何问题,每日做菜洗衣,说些故事逗乐便成了她与北堂迟遇全部的生活。倪叶叶看着北堂迟遇,终究是没能抵挡住这般温柔,交出了心中所剩不多的柔软。而后便是她想尽办法留在此人身边,拜师学艺,闯毒阵难关,只想将这样的生活延续更久一些。
相处三年有余,北堂迟遇从未在倪叶叶面前提过关于娴君的只言片语,她也不曾见过这个女子。倪叶叶缓缓说道:“西北漠珠,桓公九龙杯,西南石斛花……都是我陪你取回来的,北堂迟遇你忘了吗?”
我陪你走过大漠雪山,闯过生死难关,那个时候娴君根本不在你一身边,陪着你的人一直是我,北堂迟遇你都忘了吗?
“你身边的人,一直都是我啊。”倪叶叶心中回忆早就被勾起,被她一压再压,如今她把藏在回忆中的野兽放了出来,这猛兽冲出牢笼在她心中撕咬,逼着她一点点回忆那些快要遗忘了的东西。
“这些你都忘了吗?”倪叶叶犹如泣血,眼眶微红,心中愤怒夹杂着痛苦难以自持。
“疯子!你疯了!”北堂迟遇挥开倪叶叶,身上鲜血撒到倪叶叶身上,“什么漠珠九龙杯,这些东西我从未见过!你是被那毒素毒傻了吧?我怎忘了,你毒心不成,根本就活不了几天!倪叶叶,我告诉你,就算我要死了也必定会拉着你陪葬!”
倪叶叶自顾自点点头,道:“对,现在时间还不对,这些东西你尚未见过,而我也不曾被倪捡回去。我现在所说的一切你都是不知,不知啊……”
正是因为完全不知,才会把她当作一个说胡话的疯子,北堂迟遇才会不知她心中是何等的绝望。那种交付了全部的希望却被人狠狠碾碎在脚底的感觉,他如何会懂?
不过没关系,北堂迟遇很快就会懂了。倪叶叶仍是定定看着北堂迟遇,一边回忆往昔感受着心中的被撕扯的痛苦,一边欣赏着北堂迟遇的恐惧,她缓缓说道:“你确实是快该死了,而我却是死不了的。”
“北堂迟遇,我找到毒心了,找到了你最想要的毒心。”倪叶叶轻声说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这毒心从何而来?你想要了二十年的毒心,如何被我轻易找到了,你不想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