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胡汉三怔忡,抬起手来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掌,“我,我明明还能感受到自己手掌的温度,我、我怎么会是个死人呢?”
倪叶叶纠正道:“你是药人,不是死人。这两个是不一样的。”死人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尸身会腐坏,尸体没有温度,不能说话也不能行走;药人是将死之人练成,还能有自己的意识,能和人聊天说话,甚至还能感受到自己的温度,然而终究是与死人不同。
“这一点,你自己不也意识到了吗?”倪叶叶声音很轻,似乎只要不用心去听,转瞬就会被风吹散,“不然,我给你的点心,你为什么不吃呢?”
“我吃了!”胡汉三狂吼,他用力抓着手中的点心举起来给倪叶叶看,然而双手太过用力,手掌中的糕点被他捏碎,变成碎渣。他越是想要捧住这些碎渣证明给倪叶叶看,手却抖得更加厉害。
君凛冷眼看着这一幕,戳穿了胡汉三这个虚假的谎言,“你吃了,却在离开前悄悄吐出来了。”男子锐利的视线像是一柄寒剑,轻易在胡汉三身上留下伤痕,逼着他不得不去面对这个真相。
胡汉三痛苦地呜咽一声,看着手掌心破碎的糕点,他极力证明自己,把掌心送到口中,嚼了两口,口中那砂砾一般的质感,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反胃,扶着树干一阵狂吐,将糕点全部吐了出来。
倪叶叶看着胡汉三的举动,轻轻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何必呢?”
药人看似活着,但他们已经死了。注定是无法与常人一样吃东西,至于喝酒……倪叶叶眸子动了动,裴尚卿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塞给胡汉三那坛酒是二十年的绍兴汾酒。
倪叶叶观察过,这黑风寨中除了胡汉三和胡汉五知道下山的路,至于其他人像是完全不知道下山的路在哪儿一般。每日走着相同的路,绝不走岔路,也绝不会做多余的事情。她试着把一个黑风寨的人带到下山的路口,他茫然的寻找回黑风寨的路。大人如此,小孩也如此。
诸如此类的隐忍怀疑的事情还有很多。为什么梨念给胡汉三送去了化瘀血的伤药,他脸上的淤青却不会消退;为什么黑风寨的人都爱种地,仿佛他们生来就是如此的。到了中午饭点儿,种地的人从来不想着回家吃饭,若是家里穷吃不起午饭,可是完饭……有炊烟的只有胡汉三给君凛指过那个灶台。
还有那篱笆墙明明坏了,就是证明有野兽来过,可黑风寨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提起那件事。他们只说山上有猛兽,从未提起过有人因猛兽受伤。看门守卫见了老虎那般震惊,是因为他从未见过老虎。这一桩桩推算下来,黑风寨中可谓是处处透着诡异。
“你呢?你在这山上待了这么久,不该早早察觉到这些事情了吗?”倪叶叶叹了口气,胡汉三身上的衣服的绣纹,是二十年前的纹路,丧偶男子以浮萍自比,衣服上绣出浮萍怀念逝去之人。
倪叶叶见过的黑风寨众人身上,除了黄髫小儿,其余衣服上皆有浮萍绣纹。被炼制好的药人,情况好了还能保留着自己的思绪,有着过往几分记忆,只是主人输入进去的念头会凌驾于他们原本思绪之上。若是忘记了以前,就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药人,按照主人的设定行事,日复一日从不更改。
“二十年了……”胡汉三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神色愈发痛苦,“日复一日的种地,七日下山打劫一回。有一回那男子就跑到了夹道入口,我却如论如何也不能迈动腿去追他,那个时候,我意识到我可能已经是个死人了……”
原本喜欢的食物都不能再吃了,这边吃了就会吐出来,只有那些入了药的酒还能喝下两口。胡汉三也试着找身边的人聊天,他们大多对此一无所知,整日重复着相同的事情,不会生病也不会老去。
“这样的人,跟怪物有什么区别?”胡汉三觉得自己死了,可他还能感受到自己的温度,偶尔能回忆一下过去,却也做不了更多的事情。日复一日过着相同的生活,浑浑噩噩过了二十年。
倪叶叶的闯入是一场意外,他和胡汉五终于不用按照那已经写好的剧本生活,至少在同样重复的生活里会有一些别的意外。这样胡汉三在某些时候能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个药人,所以他感激倪叶叶的出现。
然后这个女子当了寨主,胡汉三按照所谓主人的设定,就算知道了她的名字,张口也只能喊出“寨主”两个字。
现在倪叶叶告诉他,她是为了宝藏而来。胡汉三心里有些难过,可他的主人给他安排的情绪是愤怒,谁要像来夺得宝藏便会招来整个黑风寨的怒火。
这些也是不受他控制的。
“怪物啊,这听上去确实不怎么样。”倪叶叶点点头,胡汉三满是胡子的脸上要想看出难过这个情绪有些困难,可她还是看到了这人的痛苦,藏在那虚假愤怒之后的痛苦。
“胡汉三,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你把钥匙给我,我帮你结束这样重复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