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石心还没走出青石牌坊,便忽停住了脚步,朝自己的胸前重重地来了一拳。且嘴里骂骂咧咧的讲道,“真是甩不开的冤家!”这才又折回往裁缝铺的方向去了。
他虽说是步履散漫,但却也瞧不出丝毫的犹豫和踟蹰。当然冷静下来,石心才深知自己刚刚的言语过重了。也只一旦过火,就全是自己的错。所以又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番,在心里默默道歉一番。
眼下翠螺正收拾好了荷花茶,抬头忽看见石心迎面走来。这便又被吓了一跳,惊呼道,“怎么又回来了?”
“落了东西。”石心不去搭理他,径直上了月台又从正堂进了东厢。
白华正踩着脚蹬在暗格中找所用的红色蚕丝线。闻声方觉有人进来,侧头一看石心正杵在门口,眼神之中有一些慌乱和闪躲。
瞧着石心欲言又止,白华干脆也不搭理他,继续翻找着自己的丝线。
“我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犯不着跟我生气。打我、骂我两句,你若解气,也省得自己身子遭罪。”石心向前走两步,站到白华的身后。半晌,仍不见白华答话,这才又求饶道,“好弟弟,我承认这是我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那样没头脑的话逞一时之快。”
白华取了红色的蚕丝线,去了斜织机跟前把线搭上,又连上梭子。石心皱着眉头跟在他身后,眼神很是无辜。直到白华搭好线,又坐到斜织机的坐凳上,才终于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没有生气。”不过仍不去看石心一眼。
石心这才笑道,“白先生也说了,这以后我们两兄弟可就是一体了。我是个粗人,又从来不把你当外人,所以说话难免会有些伤人。你若觉得不开心直接骂回来便是,不过我也知你不是那种会骂人的,所以干脆我也改成一个心思细腻的人。”
“既是一体,还用说这话。”白华冷语道。石心听后耸耸肩,嘴角微微上扬,这才也不说话了。又去取了画纸,把垂胡袖的样图赶了出来。
且说那云针行至东镇桥上时,被芦苇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又想着晴天白日里哪个敢这般的放肆。这便大喝一声,“有种就别装神弄鬼!”
距离她一尺之地的芦苇便再晃动两下就没了声响,云针深吸一口气,正欲过去将那胆大妄为的家伙给揪出来,不曾想突然蹿出好大一团白球。
“乘黄!”云针惊呼一声,继而又嘟囔道,“你这会躲在这儿,可知香奴寻不着你该有多着急!若是白华那小子要知道香奴轻易放了你出来,也定会闹上一番。”
乘黄那家伙也不知是听懂没听懂云针的话,哼哼两声,这便又去嗅了嗅云针的裤脚。只两个月不到的光景,乘黄便已经身长近四尺,身形健硕地活像一头小牛,除了两只眼角上有些红色的毛,其余通体毛发雪白。长到几乎是盖住眼睛。
“罢了罢了,我倒也无事,把你送回白府,看香奴可怎么收拾你!或是干脆交给罗衣,”话到此处云针便笑了笑,又道,“算啦,还是交给香奴得了。”这才拉起乘黄脖上的红项圈,不料这家伙岿然不动,一心只想着往裁缝铺的方向去。云针与它较劲一番,最终无果,索性骂道,“跟白华那小子一个臭脾气,长得好看却是驴的性子,有什么好稀罕。”云针吐一口唾沫,这才牵着乘黄朝裁缝铺的方向去了。
往日里在白天是瞧不见草精灵的,今天或许是乘黄在的原因,这积雪草、血草、狗尾草,包括一直攀附在槐树上的紫竹,其叶子上都浮出露珠般大小的草精灵。个个瞪着滚圆的眼睛,迅速地爬上爬下,乘黄摇头晃脑地走着,间或对着这些小精灵哼唧两声。
“好一只灵兽。”云针笑道,与它一路朝裁缝铺走去。
香奴急冲冲进裁缝铺时,乘黄正伏在月台的树荫下打盹。察觉到香奴的气味,猛抬起头,急往正堂里蹿。
香奴急急追上去,嘴里嚷嚷道,“你可会胡跑,看我不扯破你的皮!”说罢,这香奴已上了陡板,正撞见迎面走上来的翠螺,忙为自己的鲁莽行径红了脸。
“姑娘慢一些,仔细摔着!”翠螺提着裙子笑语道。
“这家伙大些就野了,我只替姥姥侍弄花草,还没一刻功夫,便害我寻了它整整一个下午。”香奴慢声细语地解释着,眉眼带笑,也带着淡淡的歉意。
“我刚把荷花茶晾晒好一些,正找着时间去给你们送,也正巧你来,好带些回去。”翠螺说话间便拉着香奴的手进正堂。
“你稍等我,我这就去偏房取。”翠螺道,这才又去东厢门口向里探身道,“香奴过来了。”这才转身朝偏方去。香奴仔细端详着吴道子的《钟馗捉鬼图》,私下想着,“实在欣赏不来这乖张的画法。”又琢磨那句“施张有严,既增门户之贵;动用协吉,常为掌握之珍。”想到,“那钟馗自能吃鬼,没得叫人心头发毛,倒不如秦琼与尉迟恭的门神,才是一静一动,一文一武,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个暴烈,一个儒雅,从视觉美感上说有张有弛,更为合理些。所以门户之贵,掌握之珍要秦琼与尉迟恭的好些。”
正愣神呢,堂前画中钟馗本来那看天的眼睛突然一转,竟向下盯着香奴。香奴笑笑,做抱歉状,那钟馗似不与她计较,又转眼看天。
“我就知道你会来,我牵那畜生回白府,它死活不依,一门心思的往铺子里蹿。”云针还没迈出东厢门口,这便吆喝道。那乘黄抬头看她一眼,这便缩到白华身后,蜷着身子卧下。
香奴听罢方回过神,笑道,“我管不住它。”
“哪有什么管不住,你平时惯会纵容这小畜生。若敢踏出那后院的门槛,狠狠给它来一脚就成。只别往肚子上踢,不会有什么好歹。”
香奴吃吃笑道,“里面那位怕是要闹一阵子,我可不敢。”
云针跳到柜台上白一眼香奴,才又道,“所以说操心都是自己纵容的,怨不得乘黄。”
“你别理她,由着她说。”翠螺抱着三个一尺长宽的盒子放到那水曲柳木的柜台上道。
石心也正随着白华从东厢出来,随着云针坐到柜台上去了。香奴见了白华自然喜上眉梢,道,“今天可累着了,我等你一起回家。”
“等闭了铺子,我去杜叔家里。”白华倚着东厢的门框回道。
“先用了晚膳,桔梗奶奶也在,恰巧与你同去。如此先生也好放心些。”
白华听这话,方不高兴起来,只说一句,“晚饭不用等我。”便又回了东厢。
“不用管他。”云针朝东厢瞥一眼又道,“我也去过那杜季家中,他那婆娘疯疯癫癫也问不出什么。你凭他去,也没多大一会功夫就回了。”
“我与他同去,你放心回。不过,可别忘给我俩留饭。”石心这才又插话道。
香奴一一谢过,这又捧起翠螺给配的花茶才往白府去了。
云针、石心、白华三人一众去了杜季的家中。是时,帮忙的人几乎都已散去,只剩杜家的儿女仍旧忙碌着。这杜季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只大女儿已成人,二女儿和小儿子都是十四五岁,束发的年纪。瞧见云针三人前来,并不太欢迎也不谢客。
云针自不与他们搭话,带着石心与白华径直去了杜季媳妇的卧房,问得仍旧是跟晌午一样的话。那杜季的婆娘倒也不似上午的歇斯底里,反倒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口中碎语念叨,只说自己累了,乏了,其余不想多说。
白华仔细地打量着屋内,又打量着杜季媳妇的头顶和肩膀,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石心端详杜季的媳妇,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且再仔细去看那杜季媳妇的眼睛,谁知她竟然闪闪躲躲,始终逃避。石心这便愈发感觉怪异,遂急忙走到床边,欲仔细打量一番。
不曾想那婆娘又跟疯了一样地缩到墙角,背对着人群支支吾吾疯疯癫癫地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不曾见过,什么也不曾听过。”石心想跳到床上一探究竟,不料被云针一把拉住,道“平白又多添些口舌,你跳到那婆娘的床上去,还能解释的清楚?”
石心哪肯管这些,再往床上奔时忽得听到院子里一声尖叫,众人随即急匆匆冲进院。只见乘黄正立在院落的中间,恰是被杜家的小女儿给瞧见了,这才吓得尖叫出声。惊呼道,“这是个什么怪物!”
云针叫她闭嘴,又骂她少见多怪,这才又忽地记起院子里的那一滩血,于是唤石心和白华去了院子的角落一探究竟。
白华只看一眼便说到,“这是讙的血。”
“讙?”云针疑惑道。
白华这便站起来解释道,“万物集中有记载,有兽焉,其状如狸,一目而三尾,名曰獾,其音如百声,是可以御凶,服之可治黄疸。”。
“也就是说讙跟猫又是有联系的。”云针急急追问,却也只得了白华平静地回应“或许”二字。
“只是杜季怎能寻得欢,又用来做什么?”云针疑惑着,百思不得其解。
石心只看她一眼这才回道,“这杜季的父亲雀子,黄疸一直都不见好。讙可以治愈黄疸,估计杜季是给自己的父亲治病才用的。”
三人之才又去了雀子的家中,是逢雀子的大女儿在宅子里照顾,听闻是白华三人这才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云针发话问道,“雀子的病情是否有所好转?”
大女儿叹口气,这才又摇头道,“见了要下世的光景,那还用得提有什么好转呀?”云针这便又去雀子的卧房瞧了瞧。本就干瘦的他现下只剩了皮包骨头,且黄疸之症似乎更严重一些。云针也就料定那讙并不是给雀子治病用的。
云针再问了这里与杜季那边的交往,大女儿朝屋内看了两眼小声道,“有几日没见过弟弟,老爷子还不知道第已归西,左右是一直瞒着。”
就此雀子这边又与杜季的事情断了联系,再无从追究细查。三人只好若有所思地回了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