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萝是野惯了的,母亲也放心她天天往北镇跑,一来二去霄、萝两人更加亲密起来。水生也不嫌女萝碍事,只管忙自己的,又盯着胡闹的两人痴笑。
那日刚用过午饭,母亲及姥姥各自歇息,女萝闲不住,一路小跑至北镇。刺槐林刚添满叶子,还是黄绿的清新一片,阳光透过,蝉翼似的纹路清楚,叫人跟着心静神明。槐花打着卷,也都是新挂上的,有风过去,簌簌一片竟把春光摇成一串,这也无不挂着香。莺啭雀啼,春光缭绕随处可见,女萝晃着柳枝,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远远看见门前的凌霄跟水生。
凌霄头发拢到耳后,头上缠着正红色丝巾,穿孔雀蓝的长袍,捧着竹蔑,男子一样笔直地立在水生身后。而水生赤着上身,挥锄犁地。女萝看着,觉得很美。她本不想上去打扰,凌霄先发现了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女萝竟害羞,也不曾见过光膀子的男人,只灰溜溜地跑开。
凌霄笑她,水生竟不知缘由,回头瞅一眼凌霄,也跟着乐。
“你笑什么?”凌霄笑道。
“你笑我就笑。”水生挥一锄头,话讲得掷地有声。凌霄不再讲话,只跟在水生后面,洒着种子。
且说那女萝也不回家,在北镇桥上玩了半天水,这才又往水生家去。过槐林时,忽地听见灌木丛中有呼哧呼哧的声音,她侧目一瞧,只见草根上染着血,吓她一跳。再定睛看时,那分明是扶桑的花瓣,阳光浓烈,那红明艳着,叫女萝眼晕。
她瞧见灌木深处,似有一丛扶桑,浓烈地像是把林子撑破一样的红穿过翠绿的叶子。她觉蹊跷,只在《万物集》见过,书云:下有汤谷。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于是想一探究竟,是否真有九个太阳挂着,不料再仔细辨认时,忽得听见有人念自己的名字。
因正看得专注,女萝迟疑一阵,这才反应过来,知是凌霄才长舒一口气。再一看水生,鬓角竟插一朵扶桑花,花瓣遮盖水生的左半张脸,妖里妖气。女萝正发笑时,突然头顶发紧,蹲在旁边干呕。
“丫头!”凌霄跑去查看,捶捶她的后背。女萝吐得难受,抬手示意凌霄停下,待缓一会,才头晕眼花地再看一眼水生时,他已是常人模样。女萝疑惑,又身上难受,无心追究,这才罢了。
水生把女萝送到白府,白先生讲只不过是惊着了,等她晚上睡觉时喊魂即可,没什么大碍。水生知凌霄还在等着,也不久留这才匆匆走了。
自那三日,女萝茶饭不思,身上总乏力,总吆喝好多棉被,好沉。白先生知道女萝不只受惊那么简单,便起了一卦,这才断定是被压着了。等中午便取了柳条、镜子、无根水,准备驱邪。
女萝混沌,只见母亲拿着镜子照着自己,嘴里念叨些“叫自己辨辨清楚”一类的咒语。这女萝才又从镜子中见到一张苍白的脸,鬓角照样插着一朵扶桑,似是目光呆滞,却也是实实在在地盯着自己,生生把魂勾去一样。女萝便尖叫起来。母亲拿柳条蘸无根水抽打起女萝,念到,“不问缘由,不问因果,不问来处,从何处来归何处去,自有造化。”柳条起起落落七下,女萝这才沉沉睡去。等晚饭时,竟完好如初。
翌日刚过过晌午,西镇和北镇派人过来议事,据说是家畜牲口没了许多,这便找白先生起卦。女萝觉得无厘头,人畜各有定数,自然推算不出不说,那阿鸟阿狗实在犯不着起坛摆挂,多是獐子、狐狸搞的鬼,等凑齐了一齐抓住,何必费这般功夫。觉得无聊,这便想去找桔梗。
凌霄送水生去济生堂回家,正巧碰见女萝,问她干什么去,身子可好利索了。女萝嘴硬回道,“只是吃坏东西,睡一觉就好了。”
女萝生怕凌霄嘲笑自己胆小,故也不讲去桔梗家,只道正要去北镇,想看幻术。凌霄知晓女萝的心性,只吃吃笑,也不揭穿她,想着陪她去再送回来即可。
正说那日水生去了药铺,掌柜留饭不好推脱,便叫顺道的伙计传了话来。女萝索性留在凌霄家里吃饭,又说了会子话。
月阴沉沉的,天又闷几分,像是要下雨。女萝不便逗留,这才匆匆告辞。凌霄本是要去送,谁料女萝不等她,夺门而出。
四月末正是槐花飘香的季节,甜腻腻的味道都渗进潮湿的空气中。有云把月给遮住,乌漆墨黑,倒也是把人心给遮了,心里只管没底,女萝只能凭直觉找路。
草丛中沙拉沙拉地声响叫女萝头皮发麻,猛然出现的树枝挡住去路时,总是吓她一跳,女萝又不免埋怨两声,加紧脚步往家里赶。
闷雷轰隆隆地穿过树林,忽然有东西从女萝的脚下蹿过去,掠过脚背的瞬间,惊得她险些喊了出来。
天空劈出一道闪电,女萝这才发现前方坡头立着猛兽。她心底一阵惊呼,不知如何是好。
女萝只听长辈讲林子里有狼,但并未有闯入镇子的先例,她会对付山精妖怪,却拿这猛兽没有办法。只得直直比在身前老槐树的后面,大气不敢出。
心里没底,又着实想不出应对之法,女萝哪还顾及面子,只能先折回水生家。不曾料到正屏气准备迈步时,忽发现走手边还蛰伏着一只狼,眼泛着幽幽绿光,死死盯着自己。女萝见势不妙,手脚并用便往树上蹿。
那狼见状,嚎一声就扑过来,勾掉女萝右脚的一只鞋。
等翠螺攀到树上,魂被惊散了大半。
聚拢过来三只狼,只一只跳窜着攀爬树干,其余两只围着女萝打转。她想着掰根树枝挡一挡那跳蹿的一只,只因那树正旺盛着,树干韧性十足,任凭女萝费半天功夫,不见树枝折断。眼见那狼越蹿越高,几乎是够到女萝的脚,她便手足无措起来。
女萝颤巍巍地起身,试图借用身体的力量把那树枝折断,然后顺势把那狼给打下树干。不料用力过猛整个身子给荡了下去,树枝挂着半截、断着半截在空中晃着。
一道闪电把这狼的獠牙照得发光,她死死抓着树枝,竟记不得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