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于穆两家退亲的事,老太太生气,四房缩头,只有三房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围着穆长光和康氏直打转,简直不肯放他们走。
到了傍晚时分,大房一行人该告辞回城,穆老三却突然道:“这时候正农忙,家里缺人手,不如清莲留下来,给你三婶帮帮忙。”
既是农忙,怎么不留穆清婉,独留穆清莲?莫非欺负她是孤女?穆清莲面色一沉,但忽见卢氏躲在穆老三后面,冲她打眼色,心里就有了几分明了,点头应下了,心想,虽说诬陷穆清婉的事也急,但耽误一天,问题应该不大。
于是穆长光领着康氏和穆清婉登车回城,独把穆清莲留了下来。
穆清莲没有猜错,三房夫妻特意留下她,果然是另有事情,为的是让她帮忙,撮合卢氏的娘家侄子和穆清婉——原来在刚才,任凭他们夫妻俩如何同穆长光说道,穆长光都不肯给个准话,大概也是被于家的事弄怕了,不肯再轻易把穆清婉许配出去。
穆清莲既已收下了施天赐的金耳环,又怎会帮三房夫妻的忙,闻言只是摇头,称自己只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没有本事在这种事情上出力。
卢氏循循善诱:“也不是让你帮忙,只是让你给罗姨娘递个话儿。”
一提起罗姨娘,穆清莲就是满肚子的火,硬梆梆地道:“三叔三婶既是要找她帮忙,就直接跟她说去。”
穆老三见她不干脆,生起气来,道:“你大伯待你再好,到底不是亲爹,到头来,你还是得靠我们这些叔叔撑腰!”
卢氏生怕吓着了穆清莲,连忙把穆老三一拍,道:“清莲,你放心,等事成之后,三叔三婶定有谢礼奉上。”
说来说去,都是空头支票,哪有锦盒里的耳环分量重!不过……三房夫妻要找的人是罗姨娘,她只不过是传个话,应下又何妨?至于回了城里,在罗姨娘面前怎么说,那是她的事……穆清莲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点着头道:“我一定帮三叔三婶把话带到,如果罗姨娘不肯帮忙,还有我呢,三叔三婶别忘了我的好就成。”
穆清莲去了大房的这几年,一直混得不错,本事肯定是有的,三房夫妻听说她也肯帮忙,喜出望外,又许诺了无数好处;晚上,还安排她和卢氏住一间房,嘀嘀咕咕直讲到了半宿。
古代的马车,没有防震措施,因此就算车上铺了厚厚的垫子,一去一回两趟下来,穆清婉还是被颠得够呛,直觉得骨头都快要散架了,幸亏阳兴县城地方不大,只有去乡下,路途才稍远些,不然她更要受罪了。
回到家中,她一头扎进自己房里,倒头就睡,足足躺了半天,方才恢复精神。在他们离家的这一天时间里,不知罗姨娘跟厨房的那些婆子们说了些什么,到了晚饭时,康氏的饭桌上,又恢复了先前的光景,一片绿油油的小青菜,前两顿新添的那个肉菜不翼而飞。
没了肉,穆清婉照常又没吃饱,夜里,便举着油灯重新造访厨房,想要碰一碰运气。厨房门上,黄澄澄的大铜锁依旧挂在那里,这回穆清婉没急着捡石头,先伸出手去,试着推了推。
两扇木门吱呀一声,居然开了!那锁虽然大得吓人,却并没有锁上,乃是虚掩着的!
她的运气这样好?难道是因为接连几日厨房没丢东西,所以婆子们大意了,忘了锁门?穆清婉举着油灯,走进门去,却又见到了聂泰安!只见他跷着一双长腿,靠墙坐在地上,姿态随意又潇洒,眼神却是可怜兮兮,只差把讨食两字,写到了脸上。
琥珀明明向她保证过,说聂泰安再也不会到他们家厨房来了的!穆清婉见状就有些生气,拿灯笼照着聂泰安的脸,直直地问:“我家二门每天都有人值守,而且并不曾擅离过,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这话简单明了,即便是傻子,也应该听得懂吧?穆清婉怕他不答,又补充了一句,威胁道:“你要是不实话实说,我现在就叫嚷起来,把你送到官府去打板子!虽说你帮过我的忙,但我也提前打过招呼,既然琥珀向我作了保证,你就不能再踏足此处!”
聂泰安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了她许久,似在无声地控诉她欺负人。
不得不说,生得俊,就是有优势,穆清婉被这样的眼神盯着,简直就要招架不住。
不过到了最后,聂泰安到底还是回答了她的话,告诉她:“我是从狗洞里进来的。”
原来是狗洞。穆家这院子,还是穆长光七年前置下的,其间虽有修整,但到底原先的质量摆在那里,墙上有狗洞也不奇怪,穆清婉稍稍松了口气。
“就算是我们家院墙上有狗洞,你也不能进来,那是给狗钻的,不是给人钻的。”穆清婉一面翻鸡蛋和剩饭,一面同聂泰安说话,“上回我给万仞的谢银和琥珀的工钱,你们已经花光了?往后若再肚子饿,就白天叫他们来找我,别再晚上摸黑来了,你这幸亏遇到的是我,不然真被送了官,你娘岂不是会伤心?”
穆清婉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知聂泰安听不听得懂。
今日厨房里的剩菜不少,除了鸡蛋,还有一块肉,让穆清婉十分欣喜,她就用这块肉,剁成肉馅,搓了几个肉丸子,做了个青菜肉丸汤,又用鸡蛋炒了个蛋炒饭,同聂泰安两个饱餐了一顿。
吃过饭,聂泰安冲她一笑,起身就走,这回穆清婉留了个心眼,紧跟着出去,想要看看他是从哪里的狗洞钻出去的,但无奈天色太黑,聂泰安的动作又太快,还是没能看清楚。也罢,等天明找到那处狗洞,明儿晚上,她就在那里守着,看他是怎么进来的。
穆清婉转身重进厨房,把碗筷收拾好,回到房中。吃饱了就睡,难免积食,她为了肠胃着想,干脆搬出笔墨,写起小说来。若说此前种种,她都是在沿着本尊的轨迹前行,那么自从穆家退亲的官司胜诉,事情貌似就有了转折,她的命运,是否会由此而改变呢?穆清婉写着书中的人物,想着自身的遭遇,不知不觉间,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写完今天的情节,穆清婉洗洗脸,漱漱口,脱鞋睡觉。临上床前,她去关窗,正好瞥见醉醺醺的穆长光迈进二门,罗姨娘去扶,他没有拒绝,而是趁势把头歪在了她的肩膀上。看来罗姨娘先前的夜半哭声攻势很有效嘛,这几年的专宠,果然不是白来的。等到天亮再见面,只怕她又要恢复往日里的趾高气昂了吧,不过没事,飞得越高,到时跌得才越痛……穆清婉回头看看书案上的时间轴,微微地笑了。
吃饱了睡觉,睡得就是香,一觉直到大天亮,说起来,还是有亲娘好,请安稍微迟点,完全没有问题,这要是换成嫡母或后娘,就算不雷霆震怒,也要给点脸色瞧瞧了。
小翠儿听说她起了,赶来帮她梳头,忿忿地道:“前儿罗姨娘不是出了趟门么,定是去白家,给他们家的黄姨娘通风报信了!”
当时罗姨娘出门,穆清婉也看见了,因此闻言并不奇怪,只问:“怎么,白家来人了?”
小翠儿点点头,道:“大概是黄姨娘说动了他们家的老爷太太,白家方才来人送帖子,请太太和两位小姐到他们家去做客呢。”说完又气:“还不知他们在背后怎么谋划呢,罗姨娘就是没安好心!”
罗姨娘拿了黄姨娘的好处,自然不会轻易罢休,对此,穆清婉早有预料,一点儿也不奇怪,她安慰小翠儿道:“只不过是做客而已,犯不着紧张,不然别人见了,还以为我们同白家,真怎么地了。”
小翠儿仔细一想,连连点头:“三姑娘说得是,是我糊涂了,白家的老爷太太可什么也没表示过,我们同白家,以前怎么来往,现在还是怎么来往。”
“正是这个理。”穆清婉笑着点点头,挑首饰去了。
无视,才是对一个最深的蔑视和侮辱——这大概只有穆清婉这样,实际年龄超过二十五岁的人,才会有的感悟。
梳妆完毕,穆清婉去了厅里,果见罗姨娘容光焕发,春风满面,黏在穆长光旁边,好似扒都扒不下来。这也太拿正室当空气了吧?穆清婉看了貌似无动于衷,实则伤心难过的康氏一眼,默默地叹了口气,恨不得对她说,像穆长光这样的渣男,有啥好争的,不如就让给罗姨娘去,渣男配贱女,正好一对儿。当然,是在她恪守本分的情况下,像她现在这样无法无天,还是得好好治一治的。
穆清婉想着想着,就在罗姨娘面前停下了脚步,当着穆长光的面问她:“罗姨娘可会写字?”
罗姨娘还道她是要挑自己的短儿,挺挺胸脯,自豪而又得意地道:“我爹娘自幼拿我当男儿教养,连四书五经都曾涉猎过,握笔写字,自然更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