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赚钱了，十五岁依然是一个孩子的年纪，是孩子就会犯错，你有些时候能够看见他在院子里站着，周围划着一个圈，感觉就像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时候，用金箍棒给唐僧画的一个圈圈。
当然一个是出于保护以免被人打，一个是惩罚，由于又在人家的果树林子里偷摘了水果，人都来到家里投诉了，没有办法，只好画个圈惩罚他，不到天亮不能坐下休息，这种惩罚竟然在村子里传开了，以至于有些早上你经过村子，都能在某些人的院子里看到粉笔画过的圈，这些圈就够一个孩子站立。
没有上过学的父亲，似乎在十五岁的年纪再也没有办法上学了，没有读书并不意味着不想读书，只是贫穷罢了。
可是村里有文化的老人，他们经常在会大庙里或者是榕树下讲故事，主要的是《三国演义》《岳飞传》《杨家将》之类，而且谈起来栩栩如生，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看那老人拿着扫把的感觉，耳朵里却听到‘关云长千里走单骑’的故事。
在老人闽南语自自己加上音效表演的基础上，父亲愣是记住了所有的情节，也许是当初的这些书籍教会了父亲在即使没有任何文化的基础上，也要成为一个有义气能担当能奋斗的好男子。
这也是后来，我一直在父亲身上感受到的，感受到的一股善良义气和对我的包容之心。
三十年前，村子里最有钱的人家都有电视可以看，就算是黑白电视也增添了人们大量的色彩想象力。
而在白天大家都要劳作，就连孩子也不例外，所以一到下午夕阳西下孩子们充满期待地坐在黑色电视机前，而在父亲家里能看到的就是天上的星星，还有月亮，还有周围各种虫鸣声，有些时候竟也可以看到流星。
只是，当时人们不懂，就像一万多年的远古人类第一次碰到了闪电击中数目产生的火苗一眼，先是惊讶，随即就有了烤肉可以吃，可惜流星烤不了肉。
夏天的时候，靠近九龙江的村子可以调节一些热量，然而大多数的水泥房和瓦房还是将热气锁在了房间里面。大家自然就很喜欢在大庙面前靠近九龙江的一大片开阔地，靠江就意味着威风与凉爽，还有大家白天时候劳动时候的一些琐碎，这些琐碎和谈资促使人们能够在江岸边的石椅上坐着或者躺着直到九点甚至十点……
村里人倒是很乐于分享，将电视搬到了大院里，很多小伙伴可以拿把椅子，就坐在屏幕面前。
荧幕上黑白的人物，只要有声音有节奏，把所有同龄的小孩乐的花枝乱颤。看完了，似乎动听的音乐，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而且，小孩子之间有很多的交流，于是乎，孩子们对于电视里的故事记忆特别深刻，甚至经常挂在嘴上，经常演绎。
“哇，这是汽车吗？”电视上播放新闻的，是中央电视台，是关于汽车的故事，孩子们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汽车，竟然是因为发生了严重的交通事故，是肇事逃离死亡。
村子里的孩子最多见过很破旧的太子牌摩托车，那也是有钱人家做海鲜生意才有的。做海鲜生意的人家里都有好几万块钱，他们买大船出海捕鱼，紧接着到靠近内陆的地方去卖，摆摊也好，有个摊位也行，辛苦但是赚的钱相当多。为了钱，都是凌晨两点多开始骑着太子摩托车，前往漳州市区……
与此同时，自行车族也是在早上两点的时候出动，小小的自行车队伍满载着拉或者海产品前往浮宫等地的，那里没有拉或者沙丁鱼之类的产品，用泡沫箱子装着，在里面加上冰块能够保鲜。在那里这样的产品可以卖出合理的价格，小的使得全家温饱，做大生意的可以在几年内为家里多盖几层楼。
‘拉’成为了养活村里人最大的产品，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卖上海鲜，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买上渔船去捕捞，那需要几万块钱的成本，剪个头发只需要两毛五的时候，一万块钱是多么伟大的财富，对于孩子来说十块钱都是巨款。
每个健康的十五岁的孩子，都会对异性有幻想，父亲也不例外。在靠近九龙江的一个人家里，住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大眼睛长睫毛，修长的双腿，挺起的胸，说话还轻声细语。
这样的女孩，哪个男孩不向往，哪个男孩不想去追？
父亲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个有心的人，但也是老实的人。喜欢人家的女孩子，就去了解她的家庭，才知道女孩的父亲是个酒鬼，为此父亲动了不少的心思。
其中之一，父亲用了自己仅有却是全部的积蓄去买了瓶酒，拿着酒去人家家里，感觉像是去提亲。
女孩的父亲喝了酒，但却耍赖皮，说自己喝醉了全部都已经忘记了。无可奈何，只要撇开他的父亲，直面女孩，人与人之间讲的就是缘分。闽南语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从村里人那里，父亲首先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做陈美丽，这个名字在当时可以算是时髦，就像现在的什么什么诗，冰冰之类的，一听就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在第二性征的刺激下，十五岁的父亲费了一些时间才了解到，那小女孩已经上初中三年级了，在父亲看来是个非常有文化的人。听说还学过英语，那时候英语是一种非常时尚的语言，村子里要是某个小孩说话的时候能夹带几句英语，那似乎就能够赢得其他孩子的尊重。
陈美丽有文化，而父亲，是个仅仅听过一些经典故事的人，瞬间就将两个人的文化差异给拉开了。父亲没有放弃，没办法，为了补充文化，父亲想着办法在没有工作的时候，混进了榜样中学，那是女孩就读的中学，那是父亲人生第一次爬墙上课。
还好，那所中学没有统一的校服，别人也当父亲是里面的学生，但是老师认得出来，父亲跟着人家踢足球，体育老师居然没有在意，仿佛看出了父亲是善良之人，并非是学校外滋事扰民的小流氓。
“那边那个小个子，跟我们一起玩吧。”到十五岁了，父亲的身高依旧停留在一米三的位置，在同龄人当中算是非常矮小的，还好一般矮小的都更为聪明。
之后穿着从废品站里找到的球鞋，奶奶灵巧的双手在上面做了几个大的补丁，有球鞋穿的父亲特别开心，没有想到今天还派上用场了。
“行。”父亲用闽南语回答到，更没有想到的，父亲的矮小并没有让他的步伐停止，球场上还有几个女孩看着他们的球赛。
其中，竟然还有陈美丽，她穿着淡蓝色的裙子，似乎在看着父亲，父亲看着她突然滑到了，却看着她在笑。
他也笑了，别提心里多高兴，微笑在任何时代似乎都能淡化人们之间的隔阂。
那场足球比赛，最终以父亲的两个进球收场，完美地展现了父亲的脚下功夫，即使在那之前他根本就没有接触过足球，就像西藏的某些小孩，根本没有上学，一觉醒来却可以背诵上百万字的经文。
比赛结束后，陈美丽竟然主动向父亲走过来，此刻的父亲心跳慢慢加速，仿佛周围的树木都在跳舞。
“你是我们村子里的人吧。”视野拉开，发现陈美丽比父亲还高，这样的身高差距不可能让两个人成为所谓的情侣，男人比女人高，这本身就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嗯。”
“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小女孩微笑着说。
“家里根本没有钱上学。”父亲同样回以微笑，却显得相当尴尬，但总不能说就是奔着她来的吧，这样的话脸红心跳的父亲根本就没有办法说出口。
“这有本书，送给你，如果你有时间，可以来问我。”父亲粗糙的点过烟的手，第一次碰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孩送过来的书，就像是古代当官的，双手捧着皇帝传下来的圣旨一样，还得细细品读。
却掩盖住手指，害怕陈美丽发现他会抽烟，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自己的形象就非常重要，就连平时都不会顾及的细节在这个时候变得精心谨慎。
父亲回到了家里，看着那本语文课本，上面的图片看的倒是很欢乐，上面的字就看不懂了，很多东西本没有价值，不过那要看是谁送的。
“什么都看不懂？”女孩刚洗完澡，那是个周末，也算是父亲的第一次约会，在榕树下有几张石制的桌子，两个人坐在一起，那是父亲心跳真正安静下来的时候。
“这首诗叫《小儿垂钓》。”用尽了毕生的脑力，连字母都不懂的父亲，在陈美丽的辅导下，竟然把一整首古诗给背了下来，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所以，即使父亲一字不识，他至今为止依然能够很熟练地背诵出那首诗，也许，那就是父亲的初恋。
“谢谢老师，不过明天我还得出发去九龙江江东桥那边了。”陈美丽的父母都特别有钱，在村子里算是富甲一方，以他们家有钱的程度，供她上大学都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你会开船？”陈美丽眼露惊异。
“十岁的时候就跟家里的大哥学了。”这在女孩眼里，好像是非常酷的事情，就像如今年轻的男孩开赛车一样。
“明天带我可以吗？我也想去九龙江中间看看。”小女孩总是对生活充满了幻想，不过这种事情她的父母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即使明天就是周末。
自己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九龙江很危险，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个人被淹死，从上游漂流到了下游，父亲心里也想拒绝，可是人家女孩子说那是浪漫，也不知道浪漫应该值几毛几分钱。
“什么是浪漫？”只懂得浪花而不懂得浪漫的父亲，那个时刻，不懂得这是爱情。
“以后你会懂的。”这句话给了父亲太多的想象空间，父亲是不会懂的，他只懂得在江浪，还有故事里面的浪子回头金不换。
“好。”陈美丽很高兴，那天夜里早早就睡着了。而我的父亲，在那天夜里，竟然哭了，哭得一塌糊涂，他感受了爱情，只是同时他也能够感受到这东西即将逝去，不管是男人女人，其实我们对感情的直觉都是非常准确的。
泪水，沾住了破烂的席子，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子瞬间有了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