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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说不上菜好不好卖,平常有固定摊点买菜的陈华林,却将他的菜摊移到市场的拐角口上。这拐角口是一个丁字路口,往西看是安源大街,往东看是新街口,往南看是张家湾村口。他的菜摊就落在这点上。按生意人的眼光说,是眼观六路,路路是财神的地方。

陈华林菜筐装满了刚从菜地里采摘的蔬菜。一头是辣椒、茄子和丝瓜;一头是南瓜、苦瓜和豆荚。他不慌不忙的放下菜摊子,从菜筐上取下一张旧的小方凳坐下。然后,把菜筐往中挪了挪,那杆很旧的发着油光的小秤杆挂在筐沿上。这时,他从腰间拿出一根半尺长的旱烟杆,用烟竿头插在烟袋里捣鼓一下,抽出烟竿,用手指头慢慢的揉动着烟丝。似乎没有在意有人来问价买菜,他点着头,将他能看到的地方扫一遍。现在正是早市其间,买菜卖菜的人,提篮挑担从各个巷子里出来。陆陆续续的,马路市场的人渐渐多起来,人们习惯往市场中心去。

陈华林菜挑子今天摆在路口外围,自然连问的人都少。陈华林抽着旱烟,不紧不慢,看上去似乎不打算把菜卖完。这是个非常平静的日子。也是安源进于九月的第一天,开饭店的王胖子肥头大脑,眼睛像没睡醒似的,打着哈欠往菜市场走来,他每天按时来采购店里需要的早市菜。

“哟,长子,今天怎么把菜摊子摆在路口来?”王胖子惊异的问道,他跟陈华林很熟。

陈华林个子高,熟悉他的人习惯称他为“长子”。陈华林笑着说:“我想试一下,外面的生意到底怎么样?”

王胖子乐了,“你呀,做生意做精了,这有什么试的。”王胖子摇摇头进了菜市场。

陈华林抽着烟,又有人问菜价,是个中年女人。陈华林报了价。

那女人一听,“怎么比市场里面的菜还贵?”女人扭头就走。

陈华林抽着烟,问菜价的人他都这样回答。一个中年男人过来,买了两斤新鲜辣椒走了。已是九点多钟了,陈华林要了一碗粥,两根油条。这以后菜市场买菜的人少了许多,阳光透过树叶,他把那顶发黄的草帽扣在头上,在帽檐的遮挡下,那双眼睛始终如一的认真的警惕的观望四周。

一个熟悉的身影跳入他的眼睛,远远的穿着便装的李尚武,若无其事的朝他走来。他在菜筐前蹲下,拿起一条丝瓜问了价钱,随后轻声说:“我附近走了一遍,没发现什么情况。”

“我这里也很正常。”陈华林说。

“你的菜太贵了。”李尚武随即起身,往安源大街走去。

陈华林今天报的菜价,的确有点贵,以辣椒价格为例,比市场贵了一半价钱,其它的菜价也一样,他不想一下把这些菜全部卖完。他这样做,是在恪守着一份责任,也是在守望一种主义。认真的做着一件让后人称为之震惊的事……跟他做这件事的人还有不少,他们分散在四周的小巷或村口。也有人在矿局门前,有人在警务处里。甚至在萍乡县府、警署,萍乡镇关驻军门前,都有他这样的人做他同样的事——望风!

这两天,张家湾来了一些新面孔。只要是陌生的面孔在村里出现,陈华林都能一眼认出不是他们村庄的人。他生于斯长于斯。这里的每棵树每棵草,他都熟悉叫得上名。他现在蹲守的这个地方,离村庄有点距离,但如果你进出村庄,必须从这里经过。他可以看清从安源小桥上往来的任何一个人。这个点是他亲口跟老蔡说的。老蔡还试着在这里看过四周,认为这个点很重要,把这个位子敲定。他从昨天就开始在这里摆摊,今天是第二天。他跟路口几户店家也是熟人,身后卖烟守店的是个带着半岁小孩的女人,女人没生意时,逗着孩子玩。她见陈华林把菜摊子摆在这,好奇的问他,“这里有生意做?”

陈华林说:“我试一下,不行我又搬回去。”他对街是个修铁锅的铺子,斜对面又是个鞋匠铺,两个店主都是同村人。修鞋的还是个瘸子,鞋匠店的右手边是一条巷子,小巷直通后山,那里是一片沿坡而上棚户区,是外来的人来安源临时搭的住处,茅屋稀稀疏疏的散在那,随时都有倒塌或被大火烧掉的可能。陈华林守望着路口,阳光可没给他好脸色,他感到自己正被阳光晒着,晒得他有点后悔。他想,有一天我也租个房子,做点烟酒生意,可比卖菜好。他又想,可惜自己不懂买卖烟酒。想了一遍,他发现这烟酒摊,半个上午也没看见人买东西,“这有钱赚吗?”尽管他这样想,但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张家湾小学堂开会,是老蔡亲自选定的地点。小学堂是村里有名望的人跟族长商量后,经过村民表决同意后盖起来的。盖房时就设了个围墙,房子按一栋五间房设计。位置在村东头,窗外是一片田野,抬头可看见东绞煤矸石山。操场不大,可容纳几十名学生。围墙后有一小侧门,侧门正好跟陈华林家的房子对着。他的房子坐北朝南,进出小侧门很方便。小学堂建好后,他进去过几次。他家的孩子还小,最大的不到八岁,小的也只有四岁,读书还早。不知是请不起先生还是没有学生,学堂建起两年来,还没正式上过课。

那天,他跟老蔡借学堂用,课桌上都一层灰。值守学堂的人答应了,不过交代说:“不要把动作搞得太大,让外人知道了不好。”这正合他们的意。陈华林说:“你放心,有我在,还怛心什么?”这事定了后,开会的人都按老蔡的安排,从侧门早进晚出,连吃饭的时间都议定偷偷送进去。

婆娘方氏,挎着小篮子从安源河的小桥过来。他想这婆娘煮饭的时候跑出来干什么?方氏直奔他来,放下篮子。她是来跟他送中饭的。

陈华林问:“中饭不是还早吗?”

婆娘说:“我先给你送,等下没时间送饭。”

陈华林叫婆娘先回去,碗筷他带回去。

方氏从菜筐里抓了半篮辣椒,说:“有人要我多放些辣椒。”

陈华林叫她别罗罗嗦嗦的。方氏往家去了。陈华林心想,这女人有点事就喜欢张扬,晚上要好好说她几句。当然,美丽善良的妻子是他心中的挚爱。他爱这个家,也爱着他的女人和孩子。

方氏像大多数女人一样,一心持家,很少过问外头的事,男人在她面前做什么事,她也不过问。她心地善良,性情平和,一生中最辉煌的壮举,就是为陈家生了两个儿子。老蔡是他家老刘的朋友,曾在井下共过事。有这层关系,她欣慰的对陈华林说:“你交了个好朋友。”老蔡要跟同事在小学堂里开会,说有事请她帮忙,开会的人不想到外面吃饭,要她在家里做饭,说只管做,油盐米菜他会安排人送来,并要他保密。她接了这活。开会的人说,饭菜质量不要求太高,只要有辣椒就可以了。谁都知道萍乡人不怕辣,所有的菜放辣椒。这正合她厨艺,很轻松的胜任了这项工作。不过有些事让她感到奇怪,这开会的人喝水,有人专门送去。她蒸熟饭,炒好菜,也要专人送去。她想这开得什么会?想是这么想,可她不会去打听。乘空隙时间,给丈夫送了饭。急忙回到屋里。等人敲门挑饭走。她做了八大碗菜,煮了一盆汤。老蔡说,吃饭有十几个人,可不要弄少了。她说保证管饱。有人敲门,方氏急忙将门打开,李尚武进门道。“嫂子,好了吗?”

“好了,就等端过去。”方氏说。

两人将饭菜汤放进两担箩筐,盖好湿布,挑着从学堂侧门进了院子。李尚武在旁边的窗户上敲两下,李尚武说开饭了。随后,有人将饭送进去。他清楚自己是负责外围警戒的,不能进入主会埸。这次会来头很大,是中央来人。参加会议的都是湘赣地区党的主要负责人和军事负责人,会议内容暂时无法得知。但凭直觉也许又有一次大行动。

这就是史称的“秋收起义”会议。

李尚武绕围墙一圈,四周很平静,在田埂上站了会,又回到大门口。为了保证这次会议的成功,这一带他安了几个暗哨。有人说,安源很平静,根本不需要劳这个神。但实际中,萍乡县府,萍乡警署,国民党县党办都在暗地里盯着安源。林清水自打离开矿警队后,有人亲眼见他经常在萍乡城里,这几个部门出出进进。说他在县警署谋了什么职务,他利用他的关系,在安源暗地里网罗爪牙,收集情报,甚至干着暗杀工农积极分子的勾当。现在非常时期,组织上非常重视保卫工作,是蔡而忱书记亲身做得安排。他的搭挡王进林在矿警队待命,如有情况将带队紧急出动。

不远处杨树下,有一处买烟的摊点,也是临时安得暗哨,守摊的兰师傅跟几个同龄人扯着闲话,饶有兴趣讲萍乡才子刘风诰的奇闻轶事。

“……那年春插时,刘风诰同一老秀才从田边经过,老秀才说,‘禾杆绑秧父抱子’,恰巧一少女提一篮小笋经过。刘风诰灵机一动说,‘竹篮盛笋母怀儿’,真是绝妙句。”

李尚武笑笑。刘风诰的故事萍乡人都晓得。这个让萍乡人颇感自傲的清乾隆年间的才子,才思敏捷,出口成章,下笔成文。至今,山东济南府大明湖楹柱上有一副刘风诰提的对联:“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李尚武没打扰他们,转身往安源河边去。平淡的下午,李尚武希望如此,感到疲惫的同时也是欣慰的。

傍晚,临收摊子的陈华林接到最后一笔买卖。

王胖子菜不够,把陈华林的菜全部收购。

王胖子说:“长子,辣椒还有吗?”

“还有几斤。”

“只剩这一点点了”

“我全部要,多少钱一斤。怎么这么便宜,你硬是给我留的菜一样,好好,全部称了。今天生意不错,十斤辣椒全部用完。要是你明日还在这里摆摊,我还有便宜捡。”王胖子提着仅剩的三斤辣椒,付了钱急忙走了。

陈华林收拾好没有卖完的南瓜、茄子、挑回家去。

第二天,陈华林又在原处摆菜摊。李尚武换了一件白衬衫,昨天他没戴草帽,脸被入秋的紫外线灼得有点发红,今天特意买顶新草帽戴上。临吃晚饭的时候,还没有接到会议结束的通知。这天晚上,李尚武被紧急召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第三天,会议继续开。陈华林熬到中午后,带的水喝光了。他从旁边买烟酒屋里喝水出来,见一少年从摊位前走过,他叫道:“石鼓,去那里?”石鼓见是陈华林,“不去哪?随便走一走。”

陈华林看出他脸上有两条泪痕。“又打架了?”

“没、没有,是矿警队那家伙打的。”

陈华林在摊位旁,叫石鼓坐。说你小子,就是事多,把挨打的故事说一说,我给你破解一下。

石鼓笑了笑,“这故事还有破解,要破解也简单,你又帮不了我的忙。”

一小女孩朝摊子走过来,是雪香。她低着头对石鼓欲言又止。石鼓不理她。

陈华林看出点名堂。“石鼓,人家喻妹仔找你,你不理人家,干吗?”

“不理。要不是她,我还不会挨打。”

雪香听后,眼泪出来了。陈华林问明情况。原来他们去捡煤渣,雪香跟去,当矿警队的人追来,喻雪香没跑赢被捉。石鼓反身去救人,矿警队的瘦猴认出他,打了石鼓几巴掌,还抽了他几竹片。石鼓气不过,扑上去咬了瘦猴的手,乘机拉她跑了。石鼓说:“要她不要去,她硬要跟去,她不去我不会遭这个罪。我现在不理她,她跟着我不走。”

陈华林开心的说:“人家喻妹仔跟着你,是跟你陪礼道歉。喻妹仔你说是不是?是吧!你看人家都点头了。好了,你是男人,就不要跟人计较了。”他突然停止说话,大街上来了陌生人,一高一矮,边走边东张西望。陈华林警惕了,他眼睛细细观察。

来人像是找不到地方,其中一人朝陈华林走来。“老表,这是新街吧?”

“是新街。”

“请问,张家湾小学往哪里去?”

“往这边,一直走,走到尾上就到了。”陈华林往新街尾的方向指去。

石鼓、雪香糊涂了。两人按陈华林指得方向走去。

陈华林对石鼓说,你去小河边把你老兄喊来,说我有事找他。石鼓往小河边跑去。李尚武来了,陈华林跟他嘀咕了几句,分开时,李尚武看见一个人在巷口一闪,那人正是林清水。李尚武脑子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林清水自从被矿警队撤职后,就没在安源露过脸,他的突然出现,是不是嗅到了什么腥味?不容多想,他匆匆朝安源河边走去。刚进巷子有暗哨报告,林清水刚从这边过去。李尚武忙交代几句,暗哨急急走了。林清水在巷口正朝张家湾方向张望。暗哨带来几个人,李尚武交代后,几个人悄无声息过去,林清水刚回头,脑袋被口袋罩住。一阵拳脚击昏,不等街房明白过来,人被抬走。李尚武松了口气。他不要他的命,秘密关一天放了。

石鼓跑来,对堂兄说有人在跟陈叔吵架。

李尚武来到陈华林处,二话没说掏出手枪,很凶的样子,“想打架,扰乱治安,走,到矿警队去。”

来人被唬住,灰溜溜的走了。至于干什么的?谁管他呢。

石鼓从陈华林和堂兄的神色上,看出点名堂。

此后一些日子,石鼓一直在找堂兄,目的只有一个,要堂兄带他到矿警队住地转一转,好让他们的人认识他,免得动不动捉他。石鼓这个愿望始终没有实现。他在伙伴们面前再也不提这事了。所有捡煤的孩子感到矿警队的人不像前些日子那样,见了捡煤的孩子一阵驱赶,甚至穷追猛追。弄得孩子们一个个屁股尿流、落荒而逃。现在矿警队的人缩在房子里,有时随便出来转一转,见有人偷煤,最多远远的喝上几声,追人也不那么卖命了。从安源街上的某些变动中,看出点名堂,上次五月份,堂兄跟安源工人去围攻长沙,这次也可能跟上次一样,感到堂兄要出远门。

最大的变化莫不在街上,巷子里。酒店,茶楼。好多的人切切细语地谈论一些事。尤其工人俱乐部的操场上,出现了工人纠察队的身影,这在此前很少见的。让人不寻常的是,这次还有许多扛着大刀、梭标、鸟铳来安源的外地人。这两天,还看到一些土兵、学生、甚至军官模样的人,在路矿工人俱乐部里进出。最多人最威风的一支队伍出现,是安福来的一支农民自卫军。人人头上扎着灰头巾,他们一来,似乎满大街都是讲安福话的乡下人。李尚明找过堂兄,想打听点什么?堂兄根本没有时间跟他闲扯蛋。他想反正这次他得跟这伙人去长沙。他把钱准备好,就是去长沙买臭豆腐呷的。好多去长沙回来的人都这么说,“长沙臭豆腐好呷得很!”正因如此,他几乎天天到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操场上,他跟所有的孩子一样,都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凑热闹。

建在牛形岭下的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是一座两层西式小洋楼,其外形似俄国莫斯科大剧院。这是刘少奇先生领着工人修建的,是工人用来识字、上课、听演讲的场所。两年前被北洋反动军队查封。后来经过地下党的努力,这里又慢慢恢复了一些活动。现在,秋收起义二团指挥部就设在这里。

九月九日,是萍乡地区进入秋收的日子。天黑后,此时此刻,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的操场上,正被一层神圣的光环所笼罩。操场上聚集了不少的人,陆陆续续还有人到来。

一个老倌子正跟他旁边的几个老倌子说着闲话,声音蛮大,但又吐字不清,这跟他只有半口牙有关系。他责备地说:“哎,现在的世道真让人看不懂,动不动就背枪打棍,这有饭吃?”

又一个老倌子附和着说:“我们年青做后生的时候,哪天不是在井下爬着。一天不下井,下顿饭就不晓得去哪里呷。”

“听说他们出去打仗,还有饷发。”

“不晓得?”

老人陷入沉思。一个大辫子的姑娘,扶着步履蹒跚的老婆婆过来,老婆婆嘴里念道:“快点把男人找回去,他还是你男人。他走了,你呷什么?”

姑娘说:“我们没成亲,我怎么喊他回去?”她们往人群里挤去。

又有一拨人过来,男男女女六七个人。有说有笑,看样子,女的是来送男的出远门的。“你夜里可别想我想着流眼泪。”说话的是一个高个子年青人,他肩上扛着一支汉阳造步枪。

旁边穿蓝色碎花的女人推他一下。“谁想你了。”她脸红了,只是天黑看不清。

旁边一对男女也笑了。女的说:“你们这些男人出去了,早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

男人说:“别冤枉人,哪次回来我不是先亲你。”

不管怎么样,来操场上的人们,各怀心思来的。尽管你看不出各人的脸,但他们的心事却是各异的,默默无闻、打打闹闹、眼含眼泪、细细嘱托,热情告别都会在人前发生着。但不管那种原因,人们面对的都是一种生死未卜的远行的抉择。随时准备战斗,忠诚于高尚的事业,置生死于不顾,力量、忠诚、勇敢、坚韧!害怕和胆怯不属于这群人。

这里也是各种地方方言的集聚地。萍乡方言声调柔长,绵绵有韵。醴陵方言音调爽直,话中带笑。安福方言音似唱歌,鸟语花香。除了上述方言外,还有广东话、湖北话。队伍的服饰也特别杂乱。短褂是矿工;马褂是学生;纠察队员清一色灰衣裤;矿警队黑色警服;农民军的衣服,兰、灰、黄色都有,山里人头扎灰色汗巾;没有整队的队伍杂乱、零散的坐在站在四周。

但唯有一样东西是统一的,那就是系在参加者脖子上的红布巾。唯有这红布巾,你能感受他与众不同的特殊性。唯有这红布巾,你看出他是一支队伍。是一支不管前面是高山,还是河流,都能奋不顾身,必须涉水和翻山过去的队伍,是一支为着他们的阶级的利益冲杀的队伍!除此以外,这支队伍是那样的年青,那样的幼稚,那样的令人惊叹,甚至是不可理喻的!武器是何等低劣、原始、可笑、可悲!然而,就是手上的大刀、梭标、鸟铳、岩尖、砍刀,以及那时最好的汉阳造步枪,构成一幅千古不变的神奇画卷,改变这个受压迫受剥削阶级的命运!

李尚明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种种迹象表明,这支队伍要出发了,能带石鼓上路的人只有他堂兄。为找到李尚武,都挤出一身汗。俱乐部大楼里亮着灯光,楼前戒备森严。一个纠察队员拦住他,说不能进去。石鼓说:“我找我哥。”

队员问:“你哥是谁?”

“李尚武。”

“他不在里面。”

“我去看看。”

“笑话,说不在就不在。”队员有点火了。一纠察队员过来问怎么回事?听了解释,他对尚明说,你哥不在,我认识,如果在,我可以叫他出来。

碰一鼻子灰,几个人有点扫兴。望着操场上黑压压闹烘烘的人群,上哪去找人?真让李尚明犯难了。叶炳杰说:“也许真不在?你老兄是中队长,他们认识,犯不着说不在里面开会。”

喻雪苟也赞成分析说:“看样子只有等,找个地方先坐下来等。”

李尚明无奈地说,“我怕他先带人打先锋去了。我哥最喜欢打先锋。”

操场进口,出现了几只火把。人群一阵躁动,纷纷让开一条路。火把中一支农民赤卫军进了操场,这是一支上百人的队伍,除了梭标、鸟统、大刀等武器,队伍中多了几门松子炮。

“这家伙威力大,一打一大片。”有人赞叹道。

李尚明挤到一松子炮前。说到松子炮,他早在南坑农会看过。漆主席说炮筒里装上火药跟铁砂。不说打人,吓都能把人吓死。火炮打出去,在它面前有多少人,打多少人。松子炮像似新做成的,水桶粗的炮筒上,散发一般的桐油味。

石鼓伸手摸炮筒被人阻止。“小孩别乱摸!”

说话的是个农民赤卫军,“炮筒里装了火药,好危险!”

听说炮筒里装上火炮,人们本能后退几步。

“这家伙能把水牛掀翻吗?”有人问。

“这算什么?一炮出去,人都倒一片,何况一头水牛。水牛一样倒一片。”赤卫军队员说。口气得意,一副自信感。

叶炳杰问:“你们从什么地方来的?”

“南坑,我们是南坑农民赤卫军。”

听说是南坑来的,李尚明忙问:“漆大叔来了吗?开铁匠铺的农会主席的漆成林。”

“早来了。等现在来,黄花菜都凉了。”

李尚明想漆成林肯定在开会,堂兄找不到,找他也一样,他答应过带他去打仗。离开人群,在大楼不远处等着,凡进出大楼的人都能看清。不知道等了多久,人群中有些焦躁。这会开了几个小时,眼看半夜,俱乐部大门还是关着。李尚明不耐烦了。大门开了,一群人从里面跑出,纷纷钻进人群。黑压压的人群开始躁动起来,响起口令、口哨声。李尚明根本没看清他要找的人,把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老百姓纷纷从人群里退出,喊叫声中四周乱糟糟的,甚至听到女人的哭声,好一阵子队伍才安静下来。

操场上,火把在一支支点燃,数百支火把,烈焰滚滚,红光一片,肃穆庄严。暴动队伍里的红旗没有展开。夜风中只有烟火中的柴油和机油的混合味。又一群人从俱乐部大门口拥出站在台阶前,操场上顿时安静下来。他们中站出一个穿矿警队制服的中年汉子,他个子不高,很壮实。他是矿警队副队长,现任矿警队队长胡希圣。

原队长陈鹏因反对暴动,有变节迹象,串通七名担任中队长和小队长的同乡密谋投敌。在张家湾会议第二天既9月5日凌晨3时被秘密处决。李尚武参加了那次秘密行动。

新任矿警队队长胡希圣,现是起义二团副团长兼一营营长。他说:“工友们、农友们、土兵兄弟们,现在由起义军二团王团长讲话。”

王团长叫王新亚,他是安福农民自卫军的总指挥,是这次起义军第二团团长。他农民装束,一把匣子枪挎在身上。他年青瘦高个,他往前一站,脸被火把映得通红。他一张口,很亮的声音在操场上回响。

“工友们、农友们、土兵兄弟们,还有在场的父老乡亲们。为了反击国民党对我们共产党人、对工人农民、对一切革命分子的屠杀。遵照中央的指示,我们湘赣两省的广大革命民众、工人、农民、士兵、学生联合起来,向国民党及一切反动势力宣战。现在我宣布秋收暴动开始了,我们将携同湖南农民兄弟,杀向长沙,夺取政权。以革命的名义,向一切罪恶的反动势力宣战。暴动万岁!”

王新亚举起拳头,挥臂喊出了最激动的口号。

“暴动万岁!”

“暴动万岁!”

广场上两千多名起义战士,举起手中的武器高喊口号。喊出了他们受剥削受压迫的贴切的心声。这声音如火山冲天而起一般,红光灿烂、耀眼夜空。

李尚明、喻雪苟、叶炳杰被这激动的场面所感染,尽管不理解,也举起他们的小拳头,跟着这气氛走。

王新亚随即说:“现在由党代表蔡而忱讲话。”

蔡而忱脖子上的红布条在火把映照中格外显眼。他宣读了中央和湖南省委举行秋收暴动的命令,随即又宣读了秋收暴动二团的任命书名单。接着,举行授旗仪式。一个工人纠察员将一面红旗撑到台上。蔡而忱接过红旗,庄严地递给王新亚团长。随即四周升起一阵猛烈的喧闹声。起义队伍中红旗全部展开,红旗、火把、红色的脸庞。“暴动万岁”的口号声,像松涛声一样,轰隆隆地响起来,在一片喊声和称赞声中。蔡而忱以质朴的激动的热情的语言发表讲话,号召工人、农民、士兵服从命令,为阶级而战。

“……同志们,不是他们杀死我们,就是我们杀死他们,没有中间的道路可以走,我们的血在流淌着,这血债!就要靠我们去向反动的蒋介石、向军阀许克祥、向地主官僚、帝国主义走狗去讨还。对于屠杀我们工农的反革命,我们决不手软。对他们,我们要像井下放炮,上山打猎,河中捕鱼,家里杀猪那样,毫不手软。我们不能等待,没有人会施舍你,只有拿起刀枪,拿起我们的旗帜,起来暴动!”操场上,群情激愤。

王新亚宣布向长沙进军的命令,操场上出现了片刻的沉静,随即整个人群都动起来。

石鼓急了,他要找的人,一个都没有看见。不过,他下了决心,不管怎么样决定跟队伍走。操场上队伍开始出发,在火把的衬映下,那面绣有镰刀铁锤的红旗在前头引路。工人纠察队的队伍走在最前面。矿警队的队伍也开始动了。

石鼓发现堂兄的身影在队伍里,他不顾一切往前挤。“哥、哥!”对方没听到,他又喊,“李尚武,李尚武!”

李尚武听到了,离开队伍。兄弟见面,石鼓好高兴,连忙说:“我跟你去。”

李尚武满脸庄重说:“你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快回家?”像在责备石鼓。

“我要跟你走。”石鼓说。

李尚武心情沉重。“你爹出事了,你娘到处找你。我刚从你家来,你怎么还在这里转?”

“你骗人,你就是不想带我去。”

漆成林过来。证实了堂兄的说法。“快回去吧,你娘在找你。”

石鼓不信父亲出事?喻雪香找来了说:“你爹死了,我来叫你回去,你妹妹也在找你。”这不禁把李尚明震蒙了。

李尚武、漆成林没法留下,队伍爬山了。远处牛形岭上,起义队伍的点点火把,犹如一条蜿蜒的火龙,辉映在夜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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