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著说:“关于学校,少年时代,我就产生了这样一个比喻,我们村有个机砖厂,我们小时候放学后常去那里玩耍,看工人们制坯、装窑、出窑等,有一天我突发奇想,想小学校不就是个机砖厂吗,我们个个就是块块砖坯,被老师装进去烧造成块块机砖,然后再给出出来。”
烩面说:“革命战士一兜泥哪里需要哪里提,革命战士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甭说,你这个比喻还挺能对上位的。”
遥控器说:“哪这就要看机砖厂烧造的水平了,如果尽是烧造些棱角糊涂的琉璃头,恐怕你搬到哪里也派不上用场。”
刺毛说:“现在的学校,谈什么水平不水平的,如果考上上一级学校的人数多,就是好学校,否则老百姓不认可,学校社会上生存也艰难。”
粮票说:“我也想到了一个比喻,老师就像我们村的农民,八十年代初年的农民,谁家的田地里打的粮食多,谁就是村寨里的种田状元卖粮大户,谁就受到乡亲们的称赞和政府部门的表彰。”
名著深情回望说:“八十年代初年,真是一个热火朝天的时代啊!我们村家家都有一个大粮囤,粮囤里装满了颗颗粒大饱满的小麦,家里有粮心中不慌,看看大囤冒尖的粮食,想想雪白暄腾的蒸馍,心中的那个幸福啊——无法言表!”
刺毛说:“现在都九十年代啦,如果思维还停留在改革开放的少年时期,如果还光想着辛勤耕作多打粮食的朴素单纯恐怕已经很难适应时代了,教育先行教育本来可以凭借自己的思想文化给社会以中心引领的,反过来倒弄得落后于社会自我封闭偏安一隅。”
名著欣赏说:“刺毛偏安这个词用得好,中国教育还真就是一种偏安教育呢,偏安于社会对于应试的认可,偏安于体制对于应试的评价,偏安于自我对于应试的陶醉。”
说到这里,战友想起什么似的出来补充说:“我和赖娃一块儿吃饭,曾引起了班主任的担心,办公室里开优秀学生座谈会,结束后,班主任单独满怀忧虑地问我,和赖娃在一块儿吃饭,会影响学习不?我恭敬地回答说,不会。听到渴望的答复,班主任高兴地说,那就好,你俩在一块儿吃饭,只能你影响他,不能让他给你影响了。我肯定地回答老师说,是。”
张小兵分析说:“战友,你和赖娃的分开,估计与老师潜移默化的影响有关。”
烩面说:“孟母三迁,你老师也是帮你迁呢。”
战友说:“我和赖娃分开后,有一次,吃罢饭班主任到班上转悠,看到我在学习,乐在心中关心在嘴上,他问我吃过饭了吗,我恭敬地回答说吃过了,班主任赞扬地说这么快就吃过了啊。接下来授课的间隙,见缝插针,由感而发,班主任给全班同学树榜样,把我好一番表扬。”
遥控器说:“老师们总是这样,善于抓典型,一把下去,统统整合,大手一挥,浩浩荡荡。”
名著说:“抓典型简单粗暴,易操作,见效快,广大人民群众都爱戴领导这样做,领导们也都很喜欢这样做。”
张小兵说:“领导们的喜欢培养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爱戴,广大人民群众的爱戴怂恿了领导们的喜欢,领导们如鱼得水得心应手地抓着典型,常抓不懈,持之以恒,乐此不疲,常抓常新。”
烩面说:“典型有两种,一种是正面的,一种是反面的。正面的典型是学习的榜样,反面的典型是警示的路标。”
刺毛说:“二元对立的局面出现了,班级是个小社会,社会上存在着两种人,一种人刻苦学习,一种人不刻苦学习。”
片刻过后,粮票不甘心样地回望深深说:“我还是十分怀念八十年代初年。”
这回刺毛没有给予打断,而是顺着他的话语说:“如果单说怀念,谁不怀念啊?解放思想,改革开放,热火朝天,干劲十足。”
名著说:“一个时代的初期,一群人物的少年,幸福,幸运。”
烩面说:“粮票想到了那个时代的粮囤,名著想到了那个时代的机砖厂,我想到了那个时代镇上的露天剧院。”说了之后,烩面接下来继续道:“我们那里兴种烟叶,生产队时种,分开队后家家还种,每年的夏天,是掰烟、炕烟和拣烟的繁忙时节,也是收获的兴奋时节,从村寨通往镇南端烟叶收购站的路上,挑担的、拉车的行走着卖烟的各色人等,今天是你,明天是我,天天如同赴集赶会。卖完烟,收购站出来,人们并不着急着回去,忙里偷闲,穿镇而过,他们一边走一边闲逛,最后的归宿是镇子最北头的露天剧院,那里,放好车,栓好骡马,买上一张票,走进露天剧院,坐下,等着开始美美看大戏。如果时间充足,看戏前闲逛的时候,他们会走进一家烩面馆吃上一碗烩面,如果时间不够,他们会买上一块锅盔夹卤肉,啃着走着去看戏。锅盔夹卤肉在我们那里有一个豪狠的称呼,叫蛤蟆吞泥,我小时候跟随父亲到镇上卖烟,父亲总要在看戏前给我买上一小碗烩面或者一个蛤蟆吞泥吃,每次都没有拉空过,而他自己,却很少吃。刚开始看戏时不懂得,好像是去看人呢,剧院里的人可真多,座无虚席,万头攒动,戏没开始时,人们都还规矩,水泥条凳上懒坐着,边闲话边等待开始,等到开始了,个个笔挺上身,抻颈观看,脑袋觅缝,目光插针。前方的挡住后面了,后面的吆喝着前方歪歪或是低低,前方的不配合,后面的恼怒,忍无可忍,呼地一下子站起来,有一就有二,有人带头就有人模仿,场子里鼓起了一个包,愈演愈烈时,剧院的角上伸出来根青竹竿,左侧有包左伸,右侧有包右伸,青竹竿很长,平推着,向那包扫过去,过去了,又过来,头颅在扫荡的过程中,伏伏起起,伏伏起起。现在当我给哥儿们述说起这些的时候,我还仿佛清楚地看到当时的情景,起伏的头颅,季风吹拂的麦田,舞台两边伸出的青竹竿,电影里夜间鬼子炮楼上巡视的探照灯灯光。”
待烩面说完,刺毛接着说道:“刚开始看不懂,等到看懂了,就开始写作文了,初二那年秋天,市剧团到我们那里演出,有一处戏叫《状元与乞丐》,大人们看了都说好,有教育意义,于是学校给我们包了个专场,组织全校师生到剧院观看,并要求看完之后写一篇看后感。”
听说是《状元与乞丐》,粮票说:“这戏我也看过,不过不是学校组织,也没有在剧院里,我们村起会,请市里的剧团到村里唱的。”
刺毛问大家:“还有谁没看过?”
没有人回答。遥控器说:“看过是看过,可唱的啥我倒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战友说:“咱几个人中,数你年龄最小,记不得有情可原。”
粮票说:“让刺毛再说说。”
刺毛概括讲述道:“兄弟两家同时生下了俩男孩,一取名文凤一取名叫文龙,孩子满月,舅爷来祝贺,恰这舅爷会相面,趁着高兴,兄弟俩请舅爷给孩子们相相,一番观瞧,舅爷下结论说文龙富贵,将来能中状元,文凤贫贱,不但自己穷困潦倒,而且还妨害父亲。能中状元的文龙得到了爹娘的娇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无事找事,仗着命好,坐等状元桂冠;会当乞丐的文凤爹离家出走,外出避祸,母子俩,孤苦度日,一个勤奋养家,一个寒窗苦读,结果到最后,会中状元的文龙成了乞丐,能当乞丐的文凤中了状元。有意思的是,后来他们的舅爷路上遭遇了抢劫,抢劫他的竟是他预测为状元的文龙,走投无路时,舅爷巧遇上京赶考的文凤,文凤帮助了他,分了点盘缠给他;文凤中状元后,接待的第一桩要饭吃竟是文龙的爹娘,两家相见,亲情重逢,一家羞愧难当,为自己当年的讽刺打击,一家不计前嫌,再话人间情谊。”
刺毛讲完,遥控器评论说:“写戏的人可真能编,弟兄两家同时生孩子,一个命中状元一个就命中乞丐,舅爷行路,抢劫的是他算的状元,接济的是他算的乞丐。”
烩面说:“无巧不成书。”
遥控器反问:“天底下难道竟有这么多巧合吗?”
烩面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遥控器说:“艺术为什么要高于生活呢,难道仅仅就是为了这些巧合吗?”
名著思忖说:“巧合不能成为艺术高于生活的诠释,也不是艺术高于生活的表现,艺术的高在于本质的追求,巧合只停留在技术的层面上,再说生活中难道还缺少巧合吗,一切皆有可能,巧合只是生活故事发生发展的一种形式。”不过——换了一口气,名著说:“最后的结尾有点儿模式化,大团圆,很套子的一种收场。”
刺毛以之之矛攻之之盾玩笑说:“生活中难道还缺少套子吗?一切皆有可能,套子只是生活故事发展结束的一种形式。”
面对玩笑,名著依然思忖说:“嗯,有道理。”
哥儿们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