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小吃店里的人已不是太多,桌上的碗筷和地上的狼藉可以想见刚才的热闹,张小兵呼喊着要了一碗胡辣汤,和女儿寻得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来。胡辣汤端上来,张小兵对端饭的人说:“再要两个肉包子,装起来,带走。”
一会儿,包子过来,张小兵付了帐,店家找了零,张小兵干坐一旁,等待着女儿喝汤。店里的吃客都是学生和他们的家长,有几个家长是爸爸妈妈,有几个家长是爷爷奶奶,是爷爷奶奶的都悠闲,给人种含饴弄孙的安乐,是爸爸妈妈的都着急,看起来个个像热锅上的蚂蚁,化不耐烦为苦等的着急。仿佛是在照镜子,张小兵笑了笑。
“小兵——”突然一声喊。
张小兵赶紧止住了笑,定睛看去,是、是马晨露!他站起来,笑脸招呼说:“晨露——也是送学生的吧?”
马晨露对身边的孩子说:“闯闯,让伯伯陪你在这儿吃饭吧!妈妈急着得上班去呢,再去的晚了都该迟到了!好不好?”
闻言,张小兵赶紧热情地上前去拉扯,他想把那个叫闯闯的小男孩拉到自己身边来,让他和女儿端端一块儿坐下来吃饭。谁知小男孩光滑得像泥鳅,一摆脑袋可从张小兵的拉扯中逃离出来。
见状,马晨露感叹说:“哪,算了,买两个包子你啃着上学吧!”说着,招呼店家给自己装包子。
张小兵对马晨露说:“你忙你走吧,我来付!”
“不用!”马晨露说:“我有零的。”
说着,包子送过来,马晨露付账,然后她拉着孩子,给张小兵招呼一声,着急忙慌地离开了。
张小兵望着她们母子隐身人群,如望着千年尘封的往事,一道阳光照进缝隙。他笑了笑,摇摇头。
上午,两节课毕,坐在教研室里,一边批改着作业,一边思想着心事,张小兵感到心情很糟糕,烦恼如一张揉皱的白纸。老话说杀人一千自伤八百,而对于爸爸妈妈来说打孩子是八百自伤是一千,那一下一下的毒打,打在孩子的身上,打在爸爸妈妈的心上,张小兵回忆着早上对女儿的毒打,他说不上悔恨,只是感觉到别扭,十二分的别扭。别扭的心境中,张小兵想毒打孩子的是爸爸妈妈,站出来收拾残局哄孩子的也是爸爸妈妈,谁开启战争,谁就得负责战争的重建,世事对人是公平的,大到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侵扰,小到一个家长对一个孩子的毒打。胡乱联系着拿电视上看到的国际上的战争和家长毒打孩子的事情做比较,楼上小邻居卓越和端端在自家拿布娃娃玩老师学生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在脑海,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淤泥,布娃娃们是淤泥孩子是小鱼大人们是大鱼,想象着自己这条大鱼早上凶神恶煞般的作为,和孩子们游戏中塑造的老师一模一样,张小兵忍不住摇了摇头,苦笑了笑。早上时候,他还疑问许多年后端端会不会记住这个早上,这个她不想上学的早上,现在看起来,端端是肯定会记住这个早上,记住这个她因不想上学而被毒打的早上,那么许多年后,对于这个记忆她会做什么样的反应呢?更重要的是,这个记忆会引发一种什么样的无意识影响着她的行为呢?张小兵祈祷着许多年后女儿对这个早上毒打的回忆是理解的,打是亲骂是爱最疼就是用脚踹,虽然爱得有点儿无可奈何歇斯底里,但她没有仇恨,摇头表示感慨微笑表示理解。张小兵还祈祷着许多年后长大的女儿千万不要接过自己手中的爱的接力棒进行传递,她应该有更好的爱的表达爱的生活爱的享受,而不是爱的无奈爱的变态爱的烦恼。幸亏,张小兵想自己还算是一个比较成熟的人民教师,没有把个人生活中的不愉快带到教室里来,品味着自己站在教室外面候课的情景,铃声一响心底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把烦恼狠劲儿一抹赶紧装进口袋里,然后微笑着健步走上讲台,张小兵笑了,他想自己可真会演啊,川剧中的变脸!校长也是自己的恩师高卫东老师会议上比喻得好,医生不能带着坏情绪上手术台,那样可能会造成一起医疗事故,司机不能带着坏情绪开车,那样可能会造成一起交通事故,当老师的不能带着坏情绪上课,那样可能会造成一起教学事故,学一些教育学和心理学,不但对学生好,也对自己好,经常给自己做一些心理疏导和心理按摩,有利于自己的身心健康。回忆着高卫东老师会议上的讲话,张小兵想我这学以致用也是在自我进行心理疏导和心理按摩呢,虽说揉皱的纸很难再复原,但越抻越平展是一定的。张小兵笑了,张小兵在笑中想到了早上彩霞小吃店里和马晨露的邂逅,他没有想到会在彩霞小吃店里碰见马晨露,恋爱已成过去时,生活重新格式化,马晨露在他脑海里被遗忘已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了,忽然的一次邂逅,你带着你的孩子,我带着我的女儿,一晃如千年,真叫人感叹嘘唏。难得的是马晨露在这“千年”的邂逅中,在送孩子上学的匆忙慌乱中还能认出自己来,还能上去一口完整准确地叫出自己的名字来,张小兵很感动。感动令人心猿意马,张小兵想这么长时间的隔绝中,马晨露是像自己一样生活重新格式化恋爱被遗忘呢?还是冷不丁地偶尔地机缘巧合地听听爱情这张旧唱片?忽遇突别,马晨露这时如果也闲着,她是否会像自己一样在猜想这些事呢?如果在猜想,她是否像自己一样有种陈酿初启往事乍香的感觉呢?这样的感觉如果拍成电影,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魔幻和穿越呢?哗一下子,幕布开启,爱情,细溯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