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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冷暖之间

那把生了锈的锁,已经打不开了。

王侠之看了看手里的那把钥匙,不觉微微苦笑,那把锁等得够久了,锁已不是当初的那把锁,钥匙还是当初的钥匙。

那是一把小小的挂锁,王侠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轻轻一碰锁便开了,以至于出乎王侠之的意料。这样的一把锁,是没有任何防范能力的,不管是君子还是小人。

屋里有两张床,一张宽些,一张窄些,还有一张八仙桌和四个条凳,再加上几个木箱子和一些锅碗瓢盆,便没有什么东西了。王侠之有心想自己做上一顿饭,看着这空空荡荡的房子,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也作罢。

王侠之看看这午时刚过,离吃晚饭的时间尚早,此时到许立春家去或许还不太合适,免得把话说完了,或话不投机都得要走,那岂不是晚饭没有着落了,好歹先把今天糊弄过去了再说。

许立春正在卫生所里嗑着瓜子,病人并不多,只有两个人在内科门前的长椅上闲聊,许立春在药房的小窗口正好能看见,那两个人尽管没有笑容,显然那生的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至少他们不着急,或是装作不着急的样子。

药房的木质椅子坐着不是很舒服,许立春站起来,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转了几圈,最后她停在了床前,那床是值晚班用的,几乎就没发挥过它值晚班的作用,倒是给自己和林小满提供了谈心之所。许立春掀起了尼龙蚊帐的一角,将它挂在了竹杆上。这大白天的,给人看到自己钻进蚊帐里,也不是什么好看的事情。许立春刚刚坐在床沿上,就想起来这沿着大路的窗户应该关上,或者将窗帘拉上也好,省得有些浮浪子弟扒窗子。

许立春在掩上窗帘的那一瞬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条身影在大路很远的地方,看的并不十分真切。许立春愣了愣神,又将窗帘拉开了寸许,那人影略微走近了些,仍是模糊。可那分明就是很熟悉的身影,许立春站在窗前,怔怔地看着那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没错,就是他,王侠之。

许立春知道,自己躲在窗帘后面,只掀开寸许的距离,这样是最容易用放肆的目光去打量别人,而自己没有丝毫的羞愧与不安。王侠之那张清秀的脸越来越清晰,眼睛不大,皮肤很白,眉毛却是很浓重。因为浓眉的缘故,这个在许立春眼里的白面书生,有了一点点英气,或者叫杀气。

许立春的目光始终盯在王侠之的身上,她觉得这样的机会并不是很多,用这么无所顾忌的目光去看她所喜欢的男人,在此刻她仿佛觉得获得了一种快感。待王侠之离窗口只有十几步远的时候,许立春的目光从他的脸上往下移,直至他的两腿之间。转而许立春像是被人发现了似的,就羞红了脸。她放下窗帘,胸口怦怦跳的厉害。许立春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这才转回头,她估摸着王侠之很快就会来喊自己。只是这一回头,又让自己吓了一跳,只见那小小的拿药窗口,有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那男人的双眼睛发出贪婪的目光,待许立春转过身来,他还没有来得及收回那贪婪带着邪恶的眼神。

“医生,拿药。”那男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喉咙像是粘在了一起。

许立春没有答话,走到窗口也只有三五步而已,她倒像是有点恼怒,有些难为情的样子,生怕自己偷看王侠之的事被这个男人发现了,她也不知道这个男人在背后偷看自己有多久了。

许立春有些慌乱地拿好药,避开那个男人的目光,低着头,装作看林小满医生开的药方,将那几盒药递了出去。

那男人拿好药,却像没有离开的意思,许立春看到地面上阳光照射的人影没有动,也因此判断窗口外的男人没有走。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知为何今天的许立春却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许立春,出来一下子。”王侠之来到窗口,将窗口的男人挤了挤,那男人拔腿就离开了。

许立春听得出这是王侠之在叫她,仿佛所有的不安在瞬间消失了。她没有说话,起身就去开门。

门还没有完全打开时,王侠之就挤了进来,门板带着许立春倒退了一步,她不禁莞尔一笑。

“都是人民教师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这么毛毛燥燥,真不晓得丑。”许立春嗔骂道。

王侠之听到教师这两个字,满脸的笑容就僵硬起来,他暗自神伤。许立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辞去了学校教师,现在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农民。此时此刻,王侠之有些不祥之预感,他觉得要坏事,就在他和许立春之间。

王侠之第一次觉得有些后悔,没有学校的工作,自己和许立春估计还真的成不了。尽管两个人之间都没有挑明什么关系,但那还用得着表明吗?时时处处都像是对恋人似的,就连周边人也都默认了这对青年,都认为他们是挺配的,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王侠之虽然有不祥之感,但他随后就自我安慰,进行自我的心理暗示,第一许立春应该不是那么现实的人,她终究是讲感情的;第二自己就算不干教师,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干出一份事业并不难;第三,还没容王侠之想到第三点,耳边响起来许立春略略沙哑的声音。

“怎么了?”许立春还是感受到了王侠之在瞬间发生的变化,这些微妙的变化,每一次许立春都能感受的到,不但灵敏,而且准确。许立春也是觉得有些奇怪,对别人就不会有这种感觉,包括亲人,都极少有过。

“没什么,”王侠之一时有些纠结,不知道此时告诉她自己已经不是教师是不是合适,又会有什么后果,都不得而知。“没什么,你这里有吃的吗?”

“有,”许立春有些迟疑。“你先坐吧。”许立春指了指床上。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除了一桌一椅,就是一张床了。

天气闷热,王侠之坐在嘎吱作响的床上,顺手就抄起了一把蒲扇,有风扑面而来,却仍是滚滚热浪,并不起什么消暑的作用。

“你等一下,我去去就来。”许立春说完就出门去了,王侠之也没说什么,他知道许立春是去后院找吃的去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找的,找食堂里的老梁要些锅巴就是了,也没别的东西。

许立春迟迟未归,这让王侠之有些不安起来,自己正饥肠辘辘,若是许立春带不来吃的东西,这个下午将很难捱。

室内弥漫着淡淡的霉味,连空气中都是湿漉漉的。午后的阳光也是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完全没了夏日里的凶猛,有点要下暴雨的迹象。

王侠之等得有些无聊,在这个狭小得有些窒息的房间里,他觉得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死死地捆绑住了,他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来到刚刚许立春站立的地方,同样的他掀起了窗帘的一角,觉得阳光并不刺眼,便索性使劲一扯,那窗帘便滑向了一边,这让房间里刹那间就亮堂了起来。

远远地,一个人,一条牛,都是慢慢地行走。那人跟在牛的后面,不远不近,不紧不慢,连他走路的姿势也都显得漫不经心,这一派田园风光,好似世外桃园。

那条牛将尾巴一掀,便开始屙起了屎。王侠之多多少少觉得还是有些恶心,便将视线移开了,那坨屎在日光下冒出若隐若现的热气。待王侠之再次将目光移动到那条牛的身上时,他看到令他一生难忘的一幕,只见那个人蹲在地上,正在用手抄那坨牛屎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东张西望着。只是他没有发现,那躲在卫生所药房室窗户后面的王侠之目睹了这一幕。

王侠之悄悄地回到床边,轻轻地坐下,显得小心翼翼,生怕被那个偷吃牛屎的人发现。他觉得这件事若是被人发现,或许真能要了那个人的命,即便不至于令他羞愧而死,也将会令他一生感到耻辱。

王侠之坐在床上,摇着蒲扇,胃里一阵阵反酸。

此时的王侠之心里忽然生起一种强烈的念头,他要看看那吃牛屎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人。王侠之再次站起身来,透过窗口向外面看去,那个人也是刚刚站了起来转个身,正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王侠之刚想躲开,又不禁暗自一笑,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倒好像搞得像是自己做了小偷似的。他只是退后了一步,依然看向了那个人。

只见那人身材很高,皮肤黧黑,一双小眼睛倒生了一副大鼻子。身上的衣服很是宽大,走起路来衣服晃晃荡荡的。走得近了,王侠之便认得那人,他叫章大雪。

章大雪径直朝着卫生所走了过来,王侠之在这狭小的药房里进退两难,他可不乐意和章大雪讲什么话。

“咦,王侠之,你回来啦?”章大雪趴在药房的窗台上,一双小眼睛在药房里四处乱瞄,“许立春呢,她怎么不在?这可是工作时间。”

王侠之本身和章大雪并不熟识,只是一个村里子人而已,彼此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加之王侠之从求学到上班,真正在村里待的时间并不多。王侠之在村里算得上青年才俊,因此村里认得他的人从老到小倒是很多。

王侠之此时真是懒得答理他。王侠之双手抱在胸前,看向章大雪却并不答话。章大雪悻悻地走开了,他刚刚走到卫生所的大门口,又转过身来到了林小满的办公室。

“章队长,你来啦。”林小满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慌乱得连那张方板凳也应声倒地,发出“啪”地一响。林小满顾不得板凳,笑容满面地说道:“章队长,你请坐,请坐。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莫要见怪。”

“你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多。”章大雪笑道。“哎呀,你知道的,我这几天身体有些浮肿,你给瞧瞧。”

那有什么好瞧的,像你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吃上几回饱饭就恢复了,这个不是病,也没什么好瞧的。林小满暗自盘算,该如何应付这个章大雪呢,在村里,他多少算是个干部,何况他平时在村里的口碑并不差,是个孝子。他的母亲是个外乡人,和他父亲结婚后,生下了他之后就不告而别,至今不知下落,生死不明。坊间流传着他是那女人带来的种子,并不是他父亲的亲生儿子。为此,林小满自懂事起,这桩事就压在了心头,这个谜似乎永远都无法解开,或许父亲会知道事实真相,可这样的事,如果父亲不说,自己做儿子的又如何能开的了口去问。

林小满和王侠之是同学,他们都各怀心思,但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鱼跃龙门,远走他乡。胡湾村自古皆重视教育,代代相传,早些年间,村里甚至公费请来老师教授村里的孩子们学习,对于参加学习的孩子每家每户都有额外的补助。此等好事到何处去寻,既能让自家的孩子上学,学知识。对于缺失的那一点点劳动力,其实也于事无补的,村里还额外给上一些补助,那不上学是不可能的,绝对的百分之百参学,无论男女。

林小满、王侠之比许立春高了一个年级,此三人在学校里只能算得上中等资质,属于勤奋的好学生一类。

若干年以后,王侠之在当了校长之后才明白,学校里通常有三类学生,一是天资聪颖,还特别努力的学生;二是资质一般,也很用功的学生;第三类就不用说了,属垃圾少年派。再细分一下垃圾少年派又可分为三类,第一是很努力学习但又很笨拙的那一种,第二是成绩差,但在别处又极其拔尖,往往他们最后落得做个不错的手艺人,第三才是真正的垃圾,既成绩差,品行也差。

林小满在外地待了几年之后,最终还是落脚在乡里的卫生所。这让他这个高材生很是不服气,说话办事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许立春学习很一般,毕业后就在卫生所做了会计,平时也不忙就兼管了发药。这得益于她在公社做二把手的父亲。许立春的父亲一身正气,一辈子听领袖的话,跟领袖走。至他临死前,他还在埋怨妻子,当年就是她啰哩啰唆、唠唠叨叨,才让自已当初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让女儿去了公社卫生所当会计,当年就有多少人在背后骂,以致都影响到他在群众中的威信,多少年的二把手一直没有转正,在许立春父亲的心中,这件事绝对是件大事,足以影响到他的升迁之路。

到死他都不原谅自己这唯一的一次以权谋私。可是他的升适之路不畅通,缘由却不在此。

许立春的弟弟许立夏,早就看透了这一层,而他从来不和父亲说,甚至从来不和任何人挑明,多年以后,他和他的家人在大洋彼岸,在被他父亲称之为万恶的国度里生活,再也没回到家乡过。

六零年代的江南乡村时而喧嚣,时而冷清。

此时,林小满医生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尴尬,林小满正在思量如何应付章大雪,而章大雪也在思考,今天该在医院捞点什么东西回家?

而王侠之在许立春的药房里等侯的时间有点久了,他也略略地显得不耐烦起来。低着头在房间里踱着步,这些天来的烦恼齐齐地涌上了心头,他感觉到与许立春之间会有不愉快的事发生,为此他也有些惴惴不安,心想待许立春来的时候,自己可不能埋怨她来迟了,可不能朝她发火。

许立春倒没有王侠之想法那么多,此时她只有一个念头,给王侠之找到吃的东西,任何吃的都行。可是刚刚在食堂被老梁师傅骂了之后,她在家里翻箱倒柜,也没找到什么现成的就可以吃的东西。这可让许立春为难了起来,总不能让王侠之饿着肚子吧,不管是同学还是朋友来,何况又是关系挺明朗的那一种,或许再过个两三年,自己和王侠之倒是会成为一家人也说不定的。许立春最近一段时间常常会胡思乱想,有时会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这个笑容,父母没有察觉到,而弟弟许立夏可以,他甚至不用明眼去看,只凭感觉或眼角的余光就能感受的到,每当此时,他最多也只是微微一笑,连头都不会抬,继续读他的书。

许立春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

林小满办公室从热闹的景像瞬间就冷了场,谁也不想先说话,像是谁先说话就丢了气场一般,林小满对于自己此前那般的客套与做作甚为不满,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变成了那样,成天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他也不喜欢那样。他认为做医生的尤其不能那般奉迎拍马,失了医者的身份与尊严。可是他一但见到当官的就会立马露出一副奴才嘴脸,过后又万般后悔。这种感觉在他多年之后有了新的领悟,他觉得这种性格的人,在人生的舞台上注定上演的是悲剧。因为那种性格具备强烈的人格分裂倾向。这种感觉就像是嫖娼一样,过程是愉快的,结果是愧疚甚至是痛苦的。

“小林,你这里有什么治胃病的药吗?给我开一点。”到底还是章大雪先开了口,“你知道的,我胃不好。”

章大雪的胃好不好,林小满真的不知道。不过治胃病的药倒是知道一些,他也知道这章大雪既然来了,就不会空手而归的。于是拿起处方笺,开上几味药递给了章大雪,并朝他笑着。

章大雪接过处方笺,犹豫了一下便也离开了,他并没有直接到药房去,而是在这个卫生所里绕起了圈子,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地离开了。章大雪直到此时才将一直捏在手里的那张处方笺扔掉了。在卫生所的时候,那张处方笺象征着他是个病人,出了卫生所的门,这张处方笺也失去了它的功效。那张纸几乎是垂直落地的,没有风,纸片落在章大雪的脚边,章大雪低头看了看,觉得这张纸还是有可用之处的,起码可以给小女儿做作业当草稿纸用。这可不能浪费了,章大雪弯下腰准备捡起那张处方笺,忽地头又晕眩了一下,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几次了,他明白那不是什么好事情,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家里只有自己这么一个男人,所有的一切都得靠自己去解决。除了年迈的母亲,体弱的妻子,还有两个年少的女儿,大寒和小寒,大寒十二岁,身高颇像自己,正在蹭蹭地长个子,已超出她的同龄人一大截了。小寒七岁,每天都跟在姐姐后面上学,其实她还没到真正上学的年龄,只不过她在学堂里很是乖巧,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着实惹人疼爱,所有的老师都喜欢这么一个编外学生,倒也并没有为难小寒之处。

章大雪自清晨出门,中午没有回家,现在已接近黄昏时分了,无论如何,他也得回家了。

离家的路并不算远,只是从村东头到西头,满打满算也就两三里路而已。章大雪走的很急,很快就来到家门口,他躲在墙角犹豫了好一阵儿,又走远了一些。如此几番过后,他终于迈进了家门。

果然,妻子和女儿们期盼的眼神,令他如万箭穿心般疼痛。这种疼痛几乎是生理性的,他感到心脏在一阵阵的紧缩,然后不再张开,就像一直在收缩,直至疼痛难忍。

章大雪面无表情进了屋,随后妻子和女儿们也都各自撤回了望向他的目光。在章大雪看来,他们仿似故意装做一付轻轻松松的样子,那样做无非是掩埋她们的失望之情,以及是对自己的安慰。

这样的感觉让章大雪更加的难受,他摸了摸怀里的那把青豆,再次确认了它的存在。这一整天,倒是用了大半的时间用来想这个问题,究竟怎么去分配那些青豆。

怀里的青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因此,他可以悄悄地将青豆给予任何一个他想给予的人,或者,就是他自己吃掉也无妨。章大雪在清晨就捂在怀里的那把青豆,已经有了他的温度。

章大雪牵住了小女儿小寒的手,小寒忽闪着大眼睛,抬起头看着父亲,只见他的脸上露出笑容,这种久违的笑容顿时将小寒的心里填满。

章大雪略略地弯下了腰,将小寒的手握的更紧一些。一直牵着她的手走到了河边,仲夏的黄昏,尤其是小河边,风景惊人的美丽。只几株垂柳,便将江南勾勒成一幅山水画。

章大雪哆哆嗦嗦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一半青豆,当他递给小寒的时候,小寒惊喜的轻轻“咦”了一声,这种声音通常表示惊讶,此时在惊讶之余又多了几分惊喜。

当小寒的手里只剩下最后一颗青豆时,她偷偷地瞄向了父亲,父亲将头仰起,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式看向天空。

“爸爸,爸爸,”小寒的声音很小,她生怕爸爸听不见,又提高了一些声音。“爸爸,爸爸。”

章大雪不敢低头,此时他的眼眶里正噙着泪水。他为自己,为家人感到无比悲哀。他担心自己走了之后,大寒和小寒今后将面临什么样的人生。

章大雪将头捌将过去,悄悄用手抹去了眼泪,他原本不想在亲人面前流泪,尤其是尚未懂事的女儿面前。他微笑着蹲了下来,双手握住小寒的双肩,看着小寒那清澈无比的大眼睛。章大雪忽然觉得,只有小孩子才会有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成年人不会有。

章大雪刚要开口说话,小寒将小手伸在了他的面前,小手攥成了拳头,握的紧紧地。

“手里什么宝贝东西?给我看看。”章大雪笑着说。

小寒没有回答,只顾将拳头往前伸了伸。章大雪伸手抓住那小手,作出要剥开拳头的样子。小寒开始笑了,她将小拳头左右晃着,不让父亲逮着。

这么一番闹腾之后,小寒像是没有了力气,她转到父亲的身后,趴在他的肩膀上,将手搁在了父亲的面前,缓缓地伸展开双手,那里,有一颗青豆。

“小寒吃,爸爸还有。”章大雪将所有的青豆掏了出来,那本是给老母亲的。这些青豆是无法让四个人填饱肚子的,他只有选择饭量小的,这样才能吃的饱一些,好活下去。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小女儿小寒,还有卧病在床的母亲,她吃的更少。

小寒将手里的青豆塞进了父亲的嘴里,然后就跑开了。

章大雪咀嚼着青豆,那味道有些涩,透着青草味道。章大雪将手里的青豆重新放回口袋里,他打算第二天再给小雪吃。

就像所有旧电影一般,发生不幸的事情,一般总是在雨夜。

当天夜里暴雨倾盆,章大雪的母亲死去。

章大雪和妻子反复权衡,最终他俩选择没有向村里人说明,而是准备让母亲在家里摆上几天,那样好多领一个人的口粮,这样会让大寒和小寒吃饱一点。

仲夏季,家里很快就有了尸臭味。

章大雪打算就在房间里挖个坑,将母亲埋了。妻子说这样太吓人了,对大寒和小寒也不好。

章大雪有心将母亲的尸体扔进河里,又怕被人发现了。思来想去,索性趁着又一个暴雨夜,他在院子里挖起了坑。

在狂风暴雨里,一道闪电照亮了章大雪苍白的脸,还有趴在窗口的小寒,小寒睡意朦胧,她很害怕打雷,每当在夜晚她害怕之时,她都要爬到父母的床上去。

今晚,父亲不在,妈妈告诉她,父亲在院子里。小寒就趴在了窗口,窗外一片漆黑,小寒只有凭借偶尔的闪电,才能在那一瞬间看到父亲。而父亲就是她的定海神针,只要有父亲在,小寒就会有足够的安全感,她才不会感到害怕。

妈妈抱了她几次,她都不愿意回到床上。

待到父亲回到屋里的时候,他浑身都湿透了,衣裤沾在身上,走到哪里,哪里的地上就湿了一块。

章大雪直直地伸着双臂将小寒抱回了床上,生怕弄湿了小寒的衣服。

只一会儿,小寒装做熟睡。妈妈就起了床,小寒觉得妈妈是知道自己装睡着的,只是她确实有急事要起床,因为父亲还在屋里站着,一点儿也没有打算睡觉的迹象。

母亲和父亲出了房门,打开了另一间房门,小寒知道,那是奶奶住的小房子,那道木门比她的年龄还大,一推一关之时,总是发出“吱呀”的声响。随着大门的打开,风雨声就又大了起来,夜晚的风凉嗖嗖地直往缝隙里钻。

小寒一方面是因为害怕,他要看见父母才会觉得心安,一方面是因为好奇,她想知道父母在这个夜晚究竟想要干些什么。于是她又趴在了窗口,经历了她人生中最为残忍的一幕。

或许是因为在这样的雨夜去埋一个人,确实有些恐怖,于是小寒的母亲手里多了一盏煤油灯,发出昏暗的光,但是那光足以照亮小半个院子。

奶奶被凉席卷成了圆筒状,在放到那个坑里时,圆筒状的凉席散开了一些,露出了奶奶花白的头发,这让小寒感觉到不寒而栗,浑身不由自由地颤抖了起来。她伸出双手抓住了窗棂,否则她觉得自己就快要瘫倒。

奶奶已经好几天没有出来吃饭了,也因此自己和姐姐会多吃到一些。虽然心里有些不安和内疚,但却无法抵挡饥饿感,无法抵挡任何食物的诱惑。

在这个雨夜里,小寒见到奶奶被凉席裹着,被埋在了院子里,这才真真切切的知道奶奶死了,那个无比疼爱自己的奶奶死了。小寒还来不及害怕或是伤感,眼泪就滑落在脸庞,悄无声息。

小寒隐约觉得自己多吃的每一口饭,都是奶奶省下来的。她是为了省下吃的给自己,然后活活饿死的吗。父母亲每天还是像往常一样的,就像是家里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似的。而奶奶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小寒每天都会比往常多吃上一点食物。

偶然之间,小寒觉得奶奶死的好,父母亲隐瞒的也是好的。每当小寒有此念头之时,她的脸就会红,红的非常厉害。

这个红脸的毛病,一直伴随着她直到中年。每当她心中有愧时,总是会莫名的脸红,有时会发生在突然之间,让旁人误以为她是性瘾者。

自那个雨夜过后,章大雪就落下了个毛病,他成天自言自语,说着混沌不清的话,需要仔细听,才能依稀听得明白,他说的是:那么多人死的不明不白,那是因为吃了冷的牛屎。牛屎要趁热吃,冷了就有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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