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一绝,小辉再不见她张口,只见她迷迷瞪瞪地已快睡去,又看得那翠眉如柳,细睫如画,心里直喜这样好看的两样东西都长到了她的脸上,偏她又是这样神秘深邃的人品,一时盯住,又出了神。
朶儿也未睡着,只略略地有些倦意,睡在阳光里格外懒洋洋的,因此已习惯了闭眼,这时知觉小辉在她旁边坐着,又止住了声,想是他在细瞅着自己的容貌,不免心头一喜,更舒眉展颜地妆睡。心头砰砰直跳,冷不丁一睁眼,只见他已看得呆了,不禁哧地笑出声来,说道:“好啊!瞧谁都当瞧神仙一样地看,怪不得都叫你‘呆子’!”
小辉笑道:“姐姐长得也太耐看了,不说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个镇上都从没见过呢!”
朶儿被他夸得昏了头,腮上似笑非笑地说:“又拿那些大话,夸词来说我!我怎么比得上你的筱烟妹妹?她才是你的心头肉!”
小辉笑道:“她是手头肉,你就是手心肉,姐姐没听过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吗?”
朶儿笑道:“你越生会哄人了!我也不和你乱说了,还是回屋好好睡去!”
小辉见她起来,有些不舍,忙说道:“现在天儿早,又回去睡,小心睡出毛病来!夜里走了困早上精神可就没了!”
朶儿笑道:“我不困,就略歇歇。”
小辉看留不住,只得由她去了,自己坐到假山脚下,听水声,看兔子们吃草。这时忽见霄玉挽着头发上到堂屋里来,他忙上前去打招呼,问好。霄玉见了也是开心,说道:“你好!好侄儿!怎么不和你妹妹一块去读书?”
小辉笑道:“累了,过来坐会。”
霄玉说:“可不要瞒我!都看在眼里呢!你还有在她跟前会累的?不说你掏十颗心过去哄她开心,就她眉毛皱一下你都不自在,还跟我装神弄鬼!又是惹了她了吧?我说你,正正经经过去说话,别杵在这儿当门神,小心站住我的地儿,以后你走不动路!”
小辉嘿嘿一笑,又说道:“阿姨说的对!我还要谢谢阿姨送到家去的好枣儿,我妈早起煮给我喝了,特别好吃!”
霄玉笑道:“是吗?你喜欢吃我这儿还多着呢!都在东屋里放着,你问那后院里的老奶奶就是了,她要问你就说我的话,去了见什么喜欢吃的,或者你妈妈,你爸爸爱吃的尽管多拿点儿,要是小气抠手不敢拿了,回来我也给你几板子吃!”
小辉忙忙答应着,只见霄玉已找到了发圈,嘴里咬着一个皮筋,笑了一记,仍去后院去了。
他踯躅了一会,摸了摸花梨木椅子,又想起那西屋里的猫儿来,心里有了一计,跑进去抱了猫儿出来,谁知猫儿害困,去时正沉沉地倚着床脚睡着,被他一抱,好不自在,又挠又咬起来。
小辉展眼来到后面,只见书房里只有一个老先生在翻找书本,两人对了对眼神,老先生惊异了一下,仍又回头接着看书,一言不发。小辉也不敢说话,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从那串廊里去往厨房那里。
正在路上,顶头看见筱烟坐在廊檐旁一对石椅上,捧着本书正在看,一阵风忽而过来,吹得左右桃树上落了一大半的花下来,落了她满身,满书,满地。她忙不迭用手一朵一朵笼了,都放在石椅上。这时抬头一看,只见小辉抱着猫儿,傻傻地在廊里瞧着,心里赌气,扭头就要走。
小辉忙上前拦住,笑道:“妹妹,这猫儿昨天夜里来的,悄无声息地到我梦里来说要见你,我早起一看,果然家里刚有人送了猫儿来,我一心想着过来,又怕它太脏,所以洗了一个早上才过来,你不会怪我吧?”
只见筱烟薄面带嗔,说道:“我哪儿敢怪你?比不得人家又是天上掉下来的,又是镇子上没有的,都是天仙!我不过是个俗中又俗的俗人罢了,哪儿敢承你费尽心机编了谎话来哄?去干嘛了自己知道,别说这假话!”
小辉忙说:“妹妹错怪我了!别的不说,这猫儿是真心实意的!”
筱烟说:“起开!它诚不诚心关我什么事?你和小猫说说笑笑哪里就能当真了!别以为我耳根子软就拿猫儿花儿来哄我!从今以后不吃你这套!”说罢已拦不住要走。
小辉忙伸手去拉住,倏尔猫儿掉了下来,摔在地上翻了个跟头,疼的喵了一声,筱烟忙回头去看,一手又被小辉抓住,忙就撒开,骂道:“再拉我的手,真就打你!”
转身又要走,谁知猫儿咪呀咪呀地就跟在她后面,她走了几步转了个弯,觉着猫儿跟不上来,心就软下来,停住。一会儿,猫儿终转过了弯,她俯身一把抱起来,嘴里说道:“你才不配抱它呢!还是我抱走了好!”
小辉见了忙笑着跟过去,在她后面赔礼道歉,说道:“昨儿还好好的呢!又是说话又是给我起名,怎么今儿来了又给我一顿好的孬的,我只求你告诉我那好名,我好跑去改了。”
筱烟回头瞪着他说:“你还问!你不提还好,我说你怎么敢提?昨儿怎么和你说的?早来,早来,你既然当作耳旁风,这会又来找我做什么?还质问我?”
小辉忙就解释,说:“妹妹不知道我一早上的遭遇,说出来只怕你也不信!我只赌誓今早已早早起了床要过来,否则天打...”
还没说完,筱烟已用指点住了他的嘴,见他停下,忙撤回来,说道:“你说话就说话,我不是在听吗?长了我不爱听就走,大不了这样,乱说什么誓?”
小辉便说道:“今早果真是天还没亮就起了,我妈说太早怕过来吵你们睡觉,叫我去街上走走,我抱着猫儿去了,谁知路上遇到小毛告诉我说老街上有一个老先生去了,他赶着要去偷字画,我不放心怕他真去做坏事,就绕小路过去,谁知半道上遇到人家遛狗的,两只大狼狗,张牙舞爪,我吓得就跑,一条路没跑几步就掉进河塘里了,那水还是混臭的,我折腾了好久回到家洗洗弄弄才赶过来,你说,我哪里是把你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筱烟听了,笑道:“我说呢!一股子臭味飘过来,还以为你拉在裤子里了呢!”
小辉笑道:“我要是干了那种丑事,也不用活了!”
筱烟细想了一下,又说:“老街上倒没听说过什么写字画的老先生,你问清楚了是哪个吗?”
小辉说:“那边我也没去过,不熟悉,他说有,又跑得那么勤,想也不该是骗我的。”
筱烟说:“未必,我看他对你,表里一套,背里一套,只怕哄了你过去故意放狗咬你也说不定!”
小辉说:“他家又不住那儿,哪来的狗?”
筱烟点着他的脸说:“你啊!这点都不明白!他家在这镇上是一家生活的吗?左右没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家的住在附近?就说是旁支的他什么大爷,宝爷的这种亲戚也不见得会少呢!可明白了?”
小辉似信非信,说道:“他何必这样捉弄我呢!要是这样,以后还怎么相处?不应该这样怀疑人家!”
筱烟笑道:“你心诚,人家未必心好!你既不信,以后慢慢去体会吧!说不定他把你卖了你还替他数钱呢!”
小辉笑道:“不可能!只有我卖他,没有他卖的了我的!”
筱烟说:“你们兄弟俩的我不说还算了,既然说了也就不怕你恼我,他是个怎么样人我已心里有数,以后你要是和他走得近了,可别怪我疏远了你!”
小辉忙说:“妹妹怎么说到这个份上了,好歹再看看以后,实在没有证据说就是这样,咱们不过是猜测,哪有猜了就认了的?只他为了给你送的一壶粥都能和别人打成那样,你也该承他的情,对他宽些,最起码一场朋友,不寒了他的心!”
筱烟说:“我怎么不承他的情了?难道他好心好意来了我没端茶递水的伺候?我好心好意提醒你提防他,说到底竟然也是为了你好,你却说我不是!”
小辉忙说:“妹妹又急了!这有什么?大不了我明儿过去一打听就知道了,要是为了他咱俩竟生分了,我宁可不要了他这朋友!”
筱烟笑道:“呸!刚还说我,现在自己不是也这样了?”
小辉笑道:“为了他,不值得!”
筱烟抚着猫儿,此时它又懒洋洋地睡在筱烟怀里,小辉低头一眼瞧见,心里竟不胜羡慕。
又听他说道:“啊!来生我也做一只猫儿狗儿,躺在‘白芙蓉’的怀里睡觉!”
筱烟忙低头看了那猫儿,转身就啐他,说:“越没个正样了!还是不理你,急死你才好呢!”
小辉忙跟上笑道:“可别再不理我了,我可再没招哄你了!”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向书房而去。
却说那边院里霄玉请来了老医生去诊治,老医生看完了嘴里直道:“这个不好!”随即面露肃穆之色,坐下写了半天药方,又吩咐了许多中药教给霄玉去买办,说清道细了许多医书里的话。霄玉得了单子忙就扯他一同上车去铺子里抓药。至到回来,又吩咐老婆子好生按着分配去熬煮。翌日随着筱烟她们起床,自己则也学起人家做饭熬汤的样子来,挽起鬓发,从橱柜顶上取下一袋龙眼来,从里面拿出三颗,剥开取出生肉,再拿来红枣十颗,一齐放入煮有半截鸡腿的锅里,生起大火,及至沸腾,又转成小火,小心熬焙,最后锅开味溢的当儿,加入些许盐巴。老婆子一旁见了,直是稀奇,说道:“你啥时候也成了巧媳妇了?瞧这手段,真不像一把就来得的!”霄玉也只是笑,心里想着也是稀奇,自己像是突然得了窍似的,做起事来眼明心亮,手心一体,不知觉事情做完自己犹有未尽全善的感觉,但在旁人看来,竟像个做饭的行家了!
只见那汤心泛着油光,似有大补之气。霄玉笑盈满脸地盛出一碗,便就快快地端起往西院去,走了十多步正要转弯,忽想起那院没有人了,昨夜已安排她母女俩过到自己屋里了。不禁淡笑了一声,扭头转身,又往后屋里去。
霄玉来到屋里,抬头一看没人,寻思着大抵都在楼上歇着,就喊了一嗓子,说道:“云云!快下来喝汤了!”说着一边上楼,话音未了,只见上面门一开,一个小姑娘绽着春花笑脸出来了,说道:“大娘!妈妈今天嘴巴不干了,脸红扑扑的,像是好了,你这屋子真是有灵气,住了一晚上就好了!”
霄玉听来笑道:“是吗?可真是菩萨保佑!怨不得祖祖辈辈这些信神信佛的人就是不绝呢!果然是有些效验的!我这堂里平时吃点斋的素的,又点灯熏香敲木鱼,总是有诚心才敬来菩萨保佑!”
筱云笑道:“说的就是呢!那两个姥姥姥爷天天在后院敲着呢!”
筱云见她上来,忙上去接着碗,携着一起进到屋里,霄玉一眼见到彩云,只见她眼神有光,就要起身,忙上前按住。说道:“果然是气色好多了!还是在我这儿住着!我陪着你说说笑笑,这日子就过去了!外头成日的喧闹嘈嘈杂杂的一点也进不到这里头来,我这屋里也有菩萨,你闲了闷了也有个寄托。”
说着接过筱云手里的红枣龙眼鸡腿汤,就要喂她,但她接过手来,说道:“嫂子可对我太好了!怎么还能叫你喂,我今天感觉身上松些了,活动起来也方便,叫我自己喝吧!”
霄玉笑道:“别跟我外道!我还盼着你好了改天坐在床边喂我呢!这会就怕接我的情了,以后还怎么找你?”
彩云一听笑了出来,筱云也笑了,沿着板凳坐下,霄玉一把又摸上筱云的脸蛋揉捏起来,说道:“你这闺女比我的疼十倍还多呢!小脸嫩的跟那皮蛋似的,我是来一回定要掐一回才过瘾!”
筱云笑吟吟地享受着,听得她妈妈笑道:“可不是!我也爱她爱得不得了!只是她这正懂事长心思的时候,我跟她爸却给她留了些心病,差点还弄丢了她!想到这儿我就心里不过意。”
霄玉见她又伤感起来,知她是这样久了,太容易受触动,忙又从她碗里捏起勺子舀了一勺,递到她的嘴边,她忙张嘴喝了,听得霄玉又说:“可别乱想!我知道这丫头的为人,开朗活泼,一定不会留有心病的!你这一说我却想起来了,你昨天说这丫头是被人蒙晕的?”
彩云忙拉住她手说:“就怕你忘了这事呢!不信你问她!”
霄玉彩云齐看向筱云,听得她说:“大概是的,我只说出去你们自己分辨。”她俩忙正色道:“嗯,你说。”
筱云说道:“那天我走到闸北头,坐在竹堆上哭,谁知道过来一个穿红衣服的女的,说是我爸的朋友,要带我去找我爸,我一听以为是真的,就拉着她带我去,她说让吃颗糖歇歇再去,我以为她是好心就接过来吃了,谁知道吃完就晕到你们把我接出来...”
她俩顿时神情凝滞,思量了一会,彩云说道:“嫂子你听!可有这样心歹的人、这样乱的世界吗?是不是走道手里都捏着蒙药,见了小孩就晕?”
霄玉皱起眉毛,说道:“看来这起人着实坏的没边,不过不要紧,我到了派出所自然有办法治他们!”
彩云说:“把他们都抓起来送到监狱里去!”
霄玉见她兴奋激昂,忙扶住她说:“这些事还是交给我,你只喝汤喝药就好了,她也是我的女儿,不会让她受了委屈闷在肚子里的。”
彩云还欲说,见霄玉已掷言在先,便停下嘴慢慢噙着鸡皮,嚼着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