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有良在上海也是举目无亲,自从阿牛他们来了,他也感到很热闹。所以每到礼拜天休息时他就去棚屋里,跟他们聚一聚。虽然大家在各个岗位上都很辛苦,收入也不多,但也过得很开心。
只是一个月后,冯有良例行调动,被分配到国睦路一带巡逻,离民和路远了一些。
这天他正在巡逻,阿牛拉着黄包车来了,劈头就说:“阿良,你有没有听说,昨夜缫丝厂出事了?”
“哪个缫丝厂?”
“就是小葵和青青做工的那家。”
“怎么啦?”冯有良吃了一惊。
阿牛心急如焚,说话有点语无伦次。讲了半天,才把事情讲了个大概。原来他刚才拉车从民和路上过,看到广源缫丝厂的栅栏大门里聚集了一群女工,正在交头接耳。她们的神色都很异常,个个脸露恐惧。他觉得很奇怪,跑到大门边问里面的人,出了什么事?有几个女工叽叽喳喳抢着说,厂里出事了,昨天夜里出现了流氓,差点把一名女工给强奸了。阿牛问,那个女工叫啥名?有人说好像叫青青。
一听是青青,阿牛差点跳起来。他正想打听着实,里面出现一个工头模样的人,把女工们往里面驱赶,不允许她们对厂外的人吐露消息。阿牛想进入厂里,也被传达室的门卫拦住了。
他没办法,只好来找冯有良。
“阿良,你看这事怎么办?”阿牛擦着汗问。
冯有良理解阿牛的心情,他自己也很紧张。青青虽不是他们的同乡,但既然是跟阿牛他们一起来的上海,现在都住在一起,那么无论是小葵还是青青,都是他们的姐妹,作为男人有责任保护她们。但冯有良正在巡街,他不能在工作时间跑到其它地方去。他走进路边的邮电所,要求借用一下他们的电话。邮电所里的人一看是巡警,满口答应。冯有良就通过总机呼叫广源缫丝厂。电话打通了,里面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喂,你是哪里?”
冯有良问道:“你是郑老板吗?”
对方说:“郑老板有事出去了。我是厂长朱兴隆。”
朱兴隆,冯有良也是认得的,他是郑老板的得力助手。只不过冯有良没跟他直接打过交道。冯有良报出自己的名字。朱兴隆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是冯警官呐,有何贵干?”
冯有良问:“听说你们厂昨夜发生了一起意外事件,有流氓调戏女工?”
“是这样的,”朱兴隆介绍道,“所谓流氓呢,也算不上。咱们厂有个女工,谈了个对象。前些日子这两人吵了嘴,女的要求分手,这男的就在夜里偷偷进了厂区,找到女的,要求复合。女的不同意,男的就打了她一顿。但第二天女的隐瞒实情,跟别人说是她上厕所时遇上流氓调戏,因她不从,所以被打成这样。消息传开,女工们都害了怕,被传得沸沸扬扬,结果就传出去了。”
冯有良听了,心中分析,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女工不可能是青青,因为青青的对象是阿宝,而他们俩好得不得了,根本没吵过嘴。他没听说过他俩闹得要分手,阿宝也绝不可能深夜进厂,去毒打青青。
“那么,朱厂长能告诉我,那个女工叫什么名字吗?”
电话里传来咂嘴声。好一会朱兴隆才回答道:“对不起啊冯警官,您现在不负责咱们这一带的治安了,这件事,您也不用操心了。再说厂里出这样的事,咱们郑老板觉得还是别张扬的好。郑老板一直把您看成朋友,相信您一定也理解他吧?”
冯有良一想,朱厂长的话也有道理。自己不负责那边的巡逻了,也管不着这事了。而郑一凡不希望将这件事弄大,不至于造成大的影响,也在情理之中。其实要了解真相也不难,小葵和青青每个礼拜有假,她们会回到出租屋里跟阿牛阿宝团聚,到时直接问一问就行。
冯有良放下电话,把事情告诉阿牛,劝道:“你先去忙吧。我猜被打的人不是青青,是别的女工。朱厂长说的是实情。”
阿牛听了也放心了,就拉着车去挣钱了。冯有良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一晃是礼拜天了。正好冯有良也轮到休息,便前往出租屋了解情况。果然小葵和青青放假,正在出租屋里。冯有良还没进屋,就听到阿宝正在怒吼:“是哪个混账王八蛋干的?老子知道了,非揍扁了他不可……”
冯有良跨进屋,看到阿宝捋着衣袖,眼里喷着怒火。青青坐着,垂着头,在低声抽泣。小葵在一边扶着她的肩膀,脸上也是一片忧伤。阿牛则站在阿宝旁边,不知所措地张着嘴。
他们见冯有良进去,都抬头望着他。阿牛抢先开口:“阿良,事情没有错,确实是青青受了流氓欺负。”
冯有良心中的火腾地蹿起来,问青青:“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青青似乎不愿多回忆,但面对着冯有良,她又不得不说一遍。原来那天夜里她的确是在上厕所时,遭到一个蒙面人的攻击。那人在她嘴里塞了一块毛巾,捆住她的手脚,又把她拖到几十丈外的一个废弃的屋子里,然后用刀划她的衣裤。正当她感到绝望时,外边响起小葵的呼叫声,小葵她们见她长时间不回,就找来了。那个蒙面人听到叫声,立即撇下她溜走了。小葵她们见厕所里没人,又往旧屋子里找,这才发现了她。
“那你……有没有被他……”冯有良冲口而出。这是男人的本能,马上想到她有没有给糟蹋了。
青青摇摇头,但眼泪还是不住地流。
此时阿宝一拳砸在饭桌上。本来就很破旧的饭桌差点被砸个洞。他像一头受刺激的公牛,愤怒地吼着:“到底是啥样的流氓,敢到厂里欺负人。我要去找那个郑老板,问个明白。”说着就要往外冲。冯有良忙把他拦住。
“阿宝,你先不要出头露面。这件事,我会去向郑老板打听的。”
冯有良这样说,是有苦衷的,郑一凡虽然和蔼可亲,到底是一个资本家,阿宝这样怒发冲冠地去找他,弄得不好会得罪他。毕竟郑一凡帮过他们,不要随便去惹他不开心。冯有良觉得这事还是由他出面好。
离开出租屋后,冯有良直接去了民和路。他先找了在那里值勤的王警员,打听有关缫丝厂内部发生的事。王警员是个典型的老油条,腆着肥大的肚子,满不在乎地说:“这才屁大点事,有啥了不得的。这上海滩嘛,别说有个流氓调戏妇女,就是杀人越货,还不是天天不少见。”
这话倒也是真的,上海滩之乱确实触目惊心,大案小案层出不穷。
王警员的话,似乎一盆冷水当头浇来,冯有良有点清醒。是啊,缫丝厂里出这么一件事,在他们看来了不得,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就是郑一凡,也未必就认为有多严重,说不定郑一凡压根没当回事呢。
算了吧,不要随便去惊动郑一凡了,幸好青青也没有被侮辱。这么一想,冯有良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重回出租屋,讲了这番道理。阿牛和小葵连连点头。青青也说:“我以后小心点就是了。这件事闹大,我在厂里也为难。”阿宝虽然火冒三丈,也只好按下一腔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