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门外一个声音道:“不错,我赵大全这辈子杀人放火的事是没少干,可我只杀该杀的人,只放该放的火!”
门帘一挑,赵大全走了进来,大大咧咧地向炕沿上一坐:“真没看出来,这个年月的军营里,还有几个像样的爷们。可是跟这些熊包饭桶混,终归没啥出息,你怎就看不明白这一步,愣是睁眼往这坑里蹦?”
孙起心里硌影:“投官军没出息,跟你们义和团混在一起装神弄鬼就有出息了?你们觉着把坛口搭进了北京城,整天喊打喊杀,耀武扬威,就是了不得了?就算是洋人欺负中国人,该出气报仇,可冤有头,债有主,杀人放火的是那些拿枪放炮的洋兵,你们又何苦把气撒在教士教民身上?”
赵大全冷笑一声:“好一个呆子,可是把念经拜神的都当成好人了?刘富,你给他说说,你老家那边的教会都是啥货色!”
矮麻子刘富低头缩颈,小声道:“都过去的事了,提它还有啥意思……”
刘富媳妇白了丈夫一眼,上前道:“我两口子老家在山东,本来家里有点薄产,日子过得还算将就。可后来来了洋教士,在村头建起了教堂,和官府勾结一气,到处强拆百姓房子,强占百姓田地,闹得村里乌烟瘴气。最可恨的是有些地痞无赖入了教,就仗着教会的势力横行霸道,坏事做绝。大家伙受不了他们这么欺负,就去县衙告状,可县衙是向着教会的,告了几回都没有结果。全村人一商量,干脆去州府请愿。没想到府台衙门竟说我们是聚众闹事的暴民,派兵镇压,杀的杀,抓的抓,许多人就再也没有回来……”
刘富跺脚道:“我早就说过,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可他们偏偏不肯听我的劝,惹恼了洋人,又搭上了自己的小命。要不遭这回事,现在我兴许还在老家过着安稳日子,还用得着怕教堂报复,跑到这北京城靠耍傀儡戏混饭糊口?”
孙起心里一片混乱,思绪竟飘飘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过去:自己本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秀才,为谋生计,背井离乡,四处飘荡,也曾在北京城混过几年,却一直郁不得志,终于因生活所迫,在陕西投入甘军董福祥帐下,弃笔从戎,当了一名吃粮扛枪的普通兵勇。在兵营里,他一直在刻意抛弃自己的过去,并渐渐学会了抽旱烟、赌钱、说粗话,可以说,现在他除了识文解字外,与其他伙伴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不同。本以为这辈子是再也回不来北京城了,没想到仅仅时隔几年,居然又到了这天子脚下,更没想到这里竟变成了这副一锅粥的模样!
正胡思乱想间,忽“啪”地一声,后脖梗子上一凉,又听赵大全道:“我这膏药专治跌打损伤,活血化瘀,三天之内包你好得利利索索。没事少鼓捣那些洋药,不定哪天毒性反上来,死了都不知道咋回事!”回手从兜里又掏出五六帖同样的膏药,“都照这个样子自己贴,别等着别人伺候!”转身踢踢踏踏地出去了。
孙起龇牙咧嘴地把一帖帖膏药粘到淤肿的伤处,忍不住问道:“赵大全的武功这么好,为什么不去混个好点的差事,偏要在天桥打把式卖艺?卖艺也就卖艺,怎么还从来不肯拿真功夫出来,净弄些花架子白惹行家笑话?”
刘富嘀咕道:“我两口子又不懂得武功,哪知道这些个事?你要想知道,干嘛不直接去问他自己?”
刘富媳妇皱眉道:“现在回头一想,赵大哥也真是有些怪脾气。我见过几回他在屋里喝酒,每回桌上都摆两个碗,他自己先喝一碗,再往刀上剑上倒一碗,一来二去的,哪回不白倒掉半斤一斤酒?有次他喝多了,竟然搂着刀剑掉起了眼泪,还叨咕什么他对不起刀剑……真是莫名其妙,刀剑再好,也都是死物,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孙起心里一阵恍惚,不知怎的竟想起书里戏台上的刀客剑侠来。
孙起这顿揍着实挨的不轻,一连在刘富家这铺冷炕上躺了三天,才算缓过来。想起军营中的事情,不敢再作耽搁,只得强忍着对刘富媳妇的惦记,离开小杂院,回到自家的武卫后军营中,才知道这北京城里的局势已经越来越乱了。惶惶不安地挨了几天,太后老佛爷忽然下了懿旨,与洋人撕破了脸皮,向英俄日法德美意奥西比荷十一国同时宣战,令北京城内各部驻军与义和团一同攻打使馆,捕杀洋人!
要攻打使馆,甘军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这天一大早,孙起和营中弟兄们奉了董福祥之令,在东交民巷同赵大全等一伙巽字门拳民汇合,前去进攻德国使馆。拳民和官兵本就互相看不顺眼,于是一路上冲突不断,后来更是险些动起刀来,亏得两边头领各自约束,才勉强压制住。
闹哄哄间,两股人马已到了德国使馆墙外,将使馆团团围住,也不知是谁挑的头,那些官兵一叠声地催促起哄:“虎神营的兄弟们上啊!使出刀枪不入的神功给我们看看!”“光说不练,不是好汉!”拳民们哪里受得了这个,有些性急的顿时按捺不住,纷纷持刀棍上前,硬冲使馆防线。可都没等摸到跟前,就纷纷中弹横尸在地。
大师兄急怒攻心,赶忙摆布画符,口中念念有词,向东南方磕头烧香,接过拳民早就备下的符水喝下,双目紧闭,呼吸加速,浑身乱颤。拳民见状纷纷大呼:“关二爷降神附体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