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杨柳青把保安经理刘刚叫到他的董事长室,他倒背两手,在写字台前一边踱步一边问刘刚:“我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
刘刚块头大,哈着腰也要比杨柳青高半头,因此,他跟杨柳青说话时总是哈着腰:“董事长,我已安排四名靠得住的弟兄一直盯着程序呢……”
刘刚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一直犯嘀咕,自打赵娜意外身亡,杨柳青就让刘刚派保安部的几个保安不错眼珠地盯着程序,还一再叮嘱,要把程序的行踪弄得明明白白,不得有半点差头。刘刚清楚,程序是全省出了名的侦破英雄,跟他作对不是闹着玩的,杨柳青这么干一定有说道,于是探问道:“董事长,程序是不是挡咱的财路了?”
杨柳青阴郁着脸,说话的语调很低:“和生意没关系。”其实杨柳青是在担心,赵娜出事那天,他在程序的脸上看到了不祥之兆,他断定,程序很可能借赵娜之死找他的麻烦,但这一点不能和刘刚明说,那会引起刘刚的猜疑,于是就编瞎话骗刘刚,说程序和他有过节,不能不防。但刘刚依然不明白,按理说,程序的老婆和赵娜是老同学,杨柳青完全可以凭这层关系把事摆平,没必要大动干戈。再者说,谁都知道,杨柳青是省人大代表,又是柳城的纳税大户,龙头老大,连市领导都让他三分,程序有多大胆子敢找他的碴儿呀,更何况赵娜的事已经定案,没程序什么事,程序怎么会跟杨柳青过不去呢?刘刚怎么想都想不通,但杨柳青是他的老板,让他上东他不敢往西,于是不等杨柳青追问,他就原原本本把他和弟兄们跟踪程序的实情禀报给杨柳青,说程序这些天去过赵娜的单位,找过赵娜的领导,但说些什么不清楚,别的就没什么了。听说程序找过赵娜的领导,杨柳青的脸一下子就变了,把刚想点燃的香烟捏得粉碎,甩在地上。他所以把刘刚找来询问跟踪程序的情况,是因为他刚刚接到公安内部一个绰号“黑豹”的短信,短信透露,公安局长放了程序的长假,让他好好休息,调整身体。可程序在休假期间,却仍然围着赵娜的事转悠,这说明他非要在这件事上做点文章不可。想到这儿,杨柳青冷不丁冒出一句话:“程序这家伙真是我的冤家对头呀……”刘刚闻听,觉得奇怪,于是就好奇地问:“董事长,听您这话,好像程序以前就和您有过节?”杨柳青冷冷地说:“要不是当年这小子出卖我,现在刑警队长的位置未必是他,说不定我都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一想起这档子事,我的火就不打一处来……”
这是杨柳青最不愿提及却又铭刻在心的往事:
十年前,杨柳青和程序都将作为省城警院的高材生走向公安岗位,这是他俩梦寐已求的抱负。这天晚上,两人来到省城的红房子酒楼,红房子酒楼是省城出了名的贵族消费场所,两人四年警院生涯中首次来这里消费。他俩点了四道各自喜欢的下酒菜,又要了两打啤酒,开怀畅饮起来。杨柳青兴奋地端起杯:“来,程序,为我们顺利完成学业,圆满画上句号,干杯!”程序也端起杯,和杨柳青的杯碰了一下:“现在说圆满画上句号还为时尚早。”程序把酒喝光,接着说:“毕竟一周后咱们才能领到证书,谁能料到这一周里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呀。”杨柳青喝光了酒,把酒杯往桌上一墩:“我就看不惯你这鸡蛋里挑骨头的劲儿,你就不会说点吉利话呀?干啥总这么较真?”程序为杨柳青一边满酒一边说:“我还真是好较真,心里明镜似的,就是改不了,不像你,无论什么事都能看出眉眼高低来,将来呀,你比我有出息。来,为将来你比我有出息干杯!”杨柳青被程序赞美得舒舒服服,于是他抢先喝了杯中酒,然后斟满,又举起来,抑制不住的激动洒了满脸:“来,程序,为你刚才的赞美,再碰一杯……”
正在这时,外面接连传来呼救和淫笑声,由于专业的敏感,两人即刻放下酒杯,跑出酒楼,见有四个醉汉正在戏弄一位漂亮的女孩,程序和杨柳青见状便冲过去,凭着警院学到的功夫,仅几招就把四个醉汉打翻在地,其中有个醉汉不服,站起来说:“有种的你们报个名号。”
听了这话,杨柳青气得不行,揪住那个醉汉的脖领说,“你给我听好了,我叫杨柳青,警院的应届毕业生,你他妈的想什么时候较量,我奉陪到底!滚。”说完,把醉汉推倒,又狠狠撅了一脚,想不到,这一脚把那醉汉撅得起不来了,另外三个醉汉慌慌张张将倒在地上的醉汉抬走,匆匆去了医院。
意想不到的事就这样发生了,第三天,警院保卫处分别找程序和杨柳青谈话,暗示他俩把事惹大发了,被杨柳青撅倒在地的醉汉是省城外贸厅厅长的大公子,经医院确诊,有三根肋骨骨折,属于严重伤害。为此,程序和杨柳青虽是见义勇为,但后来杨柳青的行为,已构成故意伤害,于是警院根据上级公安和检察机关的意见,做出决定,给予杨柳青不予毕业、清退出警院的处理。程序因制止杨柳青过激行为不及时,受到警告处分……
这段往事,杨柳青一直耿耿于怀,他认为,如果程序当初讲点义气,站出来为他佐证,就说他是在见义勇为时防范过当,不存在伤害故意,那么他绝不会被清退出警院。事后,他改变了对程序的以往看法,觉得,程序表面跟他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心里巴不得他被清退出警院,没了他这个对手,程序就可以成为出类拔萃的警官,因此他认定,程序始终是他的克星……回忆到这儿,杨柳青又长叹一口气:“人心隔肚皮呀!”
这个节骨眼,刘刚只有听之任之的份,他太了解杨柳青了,在杨柳青情绪波动时,别人是不能随便插话的,无论怎么说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听到这会,刘刚十分清楚了,其实杨柳青的下场,没程序什么事,是杨柳青晦气,一是惹了厅长的公子哥,二是把人家打残了……
“你干吗不说话?”杨柳青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情绪平静了许多,他转回身,冲刘刚说,“你平时不是挺能白话吗,此刻怎么没词儿了?”刘刚笑了笑,“我在董事长面前,就是个当差的,您怎么说我怎么做,哪敢随便插您的话呀,再说我都被您的传奇故事镇住了,我要是警院的院长,不但不给您处分,还得重重地嘉奖您,像厅长大公子那样的社会渣滓,全他妈的毙了都不过分,免得祸害老百姓……”
“你的马屁拍得不错,”杨柳青眯缝着眼睛说,“虽然未必是心里话,但我爱听。”
刘刚哈下腰,“董事长,我该为您做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