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出丧算是风光的。人在死亡面前完全平等,不管你有多大的权势,有多少钱,是天才,是明星,甚至身体有多强壮——寿命和强壮无关,到时候都得让我们抬走。
既然都要死,那么,珍惜活着的短暂时光,热爱生活是人生最困难和最重要的。
抬着亡人,我真想对跟在后面的活着的人说说这些话。我没资格,太年轻,超卑微。这个工作,直到今天我都不敢向妻子坦诚。
我们抬着逝者。身旁有人打伞,不让见天。习俗各地不同,可见没有道理。灵车停在大门外路边,送葬的人在络绎上车。我们把担架在灵车上放正放平。
窄窄的车厢里,担架两旁坐着亡人的两个儿子。两人眼神疲惫,声音低哑。
“陈叔怎么没来?”
“没看见。”
“他的10万元借条在不在你手里?”
“没有。大概二妹保管着,爸信得过二妹。”
“什么大概!你是大哥,长兄当父。你要问清楚!”
大哥不作声了。他六十来岁。脸色黝黑,花白头发。
“老爸走了,没有遗嘱。房产怎么分?妈留下的首饰也在二妹那里。嘴甜,人精。”小儿子四十出头。咄咄逼人的样子。
大哥勾着头。我眼睛望着窗外,能看清路边河景了。
“这个世道!别看陈叔是老爸几十年朋友,他不来,就是耍赖。怕我们提起这件事,怕对质。他没脸再见老爸一面!对啦,到底有字据没有?你还不清楚老爸,除了喝酒就是下棋!你得问问老爸!”
“怎么问?”
小弟情绪上来了。人一说话便会话赶话,如同火上加油,越说越激动。
“老爸一烧了事,什么事也没有了。10万元也烧成灰了。不行,得让陈叔当着爸的面下毒誓,让众人都听见。还有二妹那里的首饰、戒指,也让她当着老爸说明白!”小弟转过脸问我:“我爸什么时辰烧?”
我说:“我管接送,几时烧你们自己安排。”
“我们争取到第一炉。烧第一炉要加钱,给了红包。”大哥说。他有了长兄当父的模样了。
“活人都管不了,还管死人!不行,先得找着陈叔!”小弟打着手势,中气十足。
大哥从衣兜里掏出手机:“陈叔吗?你在第几车?”
陈叔的声音:“我已到殡仪馆,小儿子开车来的。烧第一炉几家争,我得找找关系……”
范师傅人间最后一站的车厢里,复归平静。
我想,范师傅至少有4个子女,幸亏你走了。家产你分得清吗?多活些日子不是多折腾吗?
现在,他平平稳稳躺着。他仰面坦然的样子告诉人:没我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