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凉山文学》2014年第04期
栏目:小说
两个月前,王四屁股沟里莫名地长了一个红疙瘩,黄豆般大小,开始不痒不痛,只是觉得长在那里有点怪怪的。这样的事多了,不同的是,以前更多的时候是长在脸上,或者身上,那些可以堂而皇之亮出来而不觉得害羞的地方。公然长在脸上的,再早,说是青春痘,不青春后,就叫它痤疮。长在身上的,好发于手臂、胸前或肚皮上,星星点点的,有点红,有点痒,就不叫青春痘而叫它湿疹。用中医的说法,是内里湿热重了,发散出来的疹子。这些事,每个人都会有,随便弄点消炎的药搽搽,几天过后也就平复了。实在顽劣的,弄点鱼石脂敷上,就像如今给半生的水果施点催熟与膨大的药剂。几天也就将内里的组织孵成脓液,溃破之后,挤出结痂也就完事大吉。
但这回长在屁股沟里的这个红疙瘩有点不一样,位置特殊,不可告人。搽了99皮炎平无效,敷鱼石脂吧,倒把两旁的细皮嫩肉给腐蚀了,走路时摩擦着有点剌痛,弄得来要用两手将两瓣屁股蛋掰着,便不再敷了。到了后来,黄豆样的疙瘩小了些,却往长处去了点,摸着仿佛一小截绞起的麻线嵌在皮下。有时有点痛,有时有点痒,但都没啥大碍,便也就将对它的那点关心放在了一边。心想过得几天自己孵熟了,将脓流出来了也就好了。
后来,王四带着这个疙瘩出去旅行,路上倒是真溃破了,却一直不见结痂。每天都有点黄色的液体从溃处溢出,虽然不多,却粘粘的弄得人烦。无奈之下,只好弄点餐巾纸搁沟里夹着。就这样跑完了闽浙赣皖那几个影友必拍的圣地。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王四也不止一次的百度过,各种征兆都指向了一种名叫肛瘘的病症。仿佛是一种青壮年男人常见且多发的肛肠科疾患,说是不能自愈,只有手术一条狠路。手术虽不大,但痛苦不少。康复的过程,有经历过的网友,也叫“瘘友”的甚至称之为“人间炼狱”,让人很惊悚。开始,王四有点不相信自己运气如此不好,再说离青壮年也有点远了,便存着些万一不是的侥幸或幻想。转眼间二十多天过去了,仍不见好,忐忑之心日甚。在浙江丽水守候瓯江帆影时,上医院找医生看了看,那个堆着一脸坏笑的医生指诊之后,仿佛恭祝王四中奖般地欣喜:“哈,你这是肛瘘哟!”那一瞬间,让王四真有点世界末日般的恐怖。
回到家后,找州医院的领导约了个肛肠专家。裤子一褪下来,见过无数屁股长疮的专家只瞧上一瞧,便笃定地说:“肛瘘”。然后就问王四要不要做手术。到了这一步,还有啥要不要,神沮气丧的王四只好无奈地说了句:“做嘛。”
这期间,王四也在网上查询过些天天在电视台打广告可以做微创手术的肛肠医院,因为广告上名头太响,技术、态度和疗效太好,王四不敢以身犯险,思之再三,最后仍决定将自己的屁股交给了州医院的肛肠专家,让他们用传统的刀法去割。一周后,医院的领导叫肛肠科主任给王四安排了一个床位,住进了医院在长安的分院。医院和监狱一样,进去的人一人配个号,王四在这里便没了姓名,只有一个供医护识别的号:17床。
住院期间,王四,即17床,遇见了病友哈马阿蒂。
哈马阿蒂入院时,王四已经是术后的第二天了。瘘友们说的“人间炼狱”,不是指手术,而是术后的恢复期。手术其实很好过的,麻药一打,什么痛也没有,半小时就结束。若是一切到此结束,也就没有“人间炼狱”一说了。很多扛着不做的患者,说不定也就欣然上了手术台。医院的肛肠科,也就比现在更加的门庭若市了。让人倍感痛苦的,是术后伤口的剧痛,大小便困难。尤其是每天的换药,再是咬着牙关,也痛得一头汗水。那之后几个小时方才缓解,一觉醒来,又是噩梦的开始。周而复始,长麻掉线。幸运的,一个月内能好,不幸的,几个月尤难痊愈。这里的主要原因,就在于传统的痔疮、肛瘘手术,创口大且不能缝合。尤其是肛瘘切除术,创口就那样张着,如呼天抢地的一张嘴。为了防止搭桥,即假性愈合,还得每天往伤口里塞纱布、清创、做引流。再怎么也得个把月才熬得到头。
哈马阿蒂被几个亲戚搀着扶着弄来时,已是晚饭时分。幸运的是,王四的邻床16床刚好出院,空出了一张床。要不,再是要命的病,也只好像其他病人,在走廊上弄个加床,也就做不成王四的病友了。
哈马阿蒂隆重登场时,王四正在床上一会儿仰一会儿侧,变着法的和屁股痛作斗争。忽听得病房外一阵嘈杂。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医生打头,两个护士殿后,中间三个黧黑精瘦,头发蓬乱的彝族男子扶着一个同样黧黑精瘦,头发蓬乱的彝族男子,径直走向王四旁边的16号病床。表情严峻的医生,嘴里不断地下达着命令,叫护士立即抽血样、量血压,打留置针;叫家属立即交钱、取药、办入院手续,俨然一大将军般。王四在乱哄哄中扭头看了一下躺在病床上的人,只见双目紧闭,仿佛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般。床前围着一圈白衣人,忙着抽血打针输液输氧。忙乱了一阵,终于弄出了一个重症病人的景象:液体点点滴滴地流着,氧气咕嘟咕嘟地输着,病人的气也好似出得匀了些。
那以后,医生护士进进出出,问这问那,给那新来,此时代号16床的病人以充分的重视。病人家属,那几个黧黑精瘦,头发蓬乱的男子也跑进跑出的,被医生支使着签了不少的字,画了不少的押。好不容易平静了一小会儿,又有医生匆匆地进来,给那几个黧黑精瘦的男子说得输点血。三个黧黑精瘦的男子们互相望了一眼,其中一个最年轻的看似见过些世面,有主见一些,签字什么的都是他在弄。医生便将目光朝向了他:“病人失血过多,血压太低,需要输血,你们哪个去办一下手续?”
医生护士离开后,王四逮着一个进来观察的实习护士问了一下,得知病人是内痔出血。拖的时间长了些,今天才从县上转院过来,在门诊时,便已昏了一头,所以才弄得如此的隆重。
那一夜,这个名为哈马阿蒂,又叫16床的病人,输血输液输氧直输到了凌晨三、四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