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张卫军先在城建局的设计部门工作了几年,三十二岁那年,也就是张子川五岁时,他出来办了一家装修公司。随着房地产业的兴旺,装修行业也随之兴旺起来,在这个县级城市里,大大小小的装修公司恐怕有上百家。这几年房地产调控,装修公司也受到影响,有些小公司难以为继,生存维艰,但张卫军的公司日子还算好过。公司办公地点在江滨,租了上下两层近三百个平方,有十多名员工。
这个周末,郭琳又将儿子接回家里。张卫军比较忙,很少接送儿子。
张子川回到家里,一般都是先让老妈烧一顿好吃的,然后,周六上午做作业,下午出去玩会儿,作业不多的话,第二天通常也能玩,下午三四点钟就回学校去了,当然有时候也会去城里的爷爷奶奶家或者乡下的外公外婆家。自从上了初中,张子川就是按照这个程式,过了有一年半了。他感觉自己的家很温馨,自己很幸福,从来不会去多想什么。但这次回来就不一样了。当天晚上,爸爸没在家,他和妈妈一起吃饭。他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郭琳注意到了,问,儿子,今天怎么有点不高兴?
张子川愣了愣说,没有啊。低下头吃饭。
怎么感觉你没以前开心。是不是学校里有什么事,许艺那丫头又惹你了?
哪有,跟以前一样呗。
那就好,吃鸡肉吧,是土鸡呢,老妈特意给你做的。郭琳夹了一只鸡腿放到儿子碗里。
张子川低着头,咬了几口鸡肉,冷不丁问,老爸在哪里?干吗不回来吃饭?
老爸有应酬嘛。
以前他不是经常在家吃饭的吗?我感觉今年在家少了……还有,去年他还陪我打羽毛球,现在也不陪了。
哦,郭琳一笑道,这个你跟你老爸说去。
张子川闷声不响地把饭吃完。吃好饭,母子俩都没出去,外面淅淅沥沥下着春雨。如果是晴朗的日子,郭琳有时候会带着儿子出去走一走,到江边散会儿步,母子俩说说亲密话。张子川先在自己房间里做作业,后来又到客厅看了会儿电视。郭琳也在看电视,一部叫《青盲》的谍战连续剧,有些沉浸在剧情中了,母子俩话不多。后来快到十点钟了,郭琳才提醒儿子该上床了,于是张子川进卫生间洗漱了一下,就去睡觉了。迷迷糊糊中,他听到爸爸回来的声音。
第二天,全家人都睡了个懒觉,妈妈起来后去买菜做饭,张子川继续做作业,爸爸一直睡到妈妈叫他吃饭才起床,然后一家三口一块儿吃饭。吃饭的时候,妈妈说下午要去乡下看外婆,外婆身体不好。爸爸说他有事,叫母子俩先去,他晚点赶到,去那吃晚饭。张子川说,他跟同学约好了一起去玩的,也迟一点去,就坐爸爸的车好了。于是就这样安排。两点来钟,张卫军出门了。他刚下去,张子川跟妈妈打了个招呼,也紧跟着下去了。老爸的车子停在地下车库,他就在小区大门口的一家干洗店门口站着。一会儿,老爸驾着车出来了,他就赶紧跑到马路边,向一辆的士招手。上了车,司机问去哪里,他就指着前面的白色丰田说,你就跟着那辆车。司机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就开车了。
丰田车开得慢,出租车开得快,到了第一个红绿灯路口,就追上了,相隔着三辆车,停在左转弯道上。胖司机问,小伙子,干吗要我跟着,前面那个是你什么人?
张子川说,叫你跟你就跟,付你钱的,管这么多干吗?
人小鬼大,说话还这么冲!胖司机乐了,又说,好,就给你当一回盯梢的。
一会儿,拐过弯,驶上文教路。然后前面的车又左转,往江边方向开,出租车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马路上车子挺多的,但丰田车车身比较高大,颜色又显眼,所以容易辨认。出租车司机都是开车的老手,早就可以超车的,但故意放慢速度,保持一定的距离,而脸上带着笑嘻嘻的神情。看样子爸爸是到公司去,张子川有点后悔跟踪了,毕竟是要花钱的,但他想既然上了车,那就跟到底吧。果然,爸爸的车到了公司门口停下了。张子川让出租车在很远的地方也停下来,在车上滞留了片刻,等爸爸进去了,才付了钱开门走出去。胖司机接过钱,笑着说,小伙子,还是回家去吧,你做侦探还嫩了点。
张子川白了他一眼,没说话。胖司机一脚油门,车子呼的一声开走了。张子川慢悠悠地往爸爸公司大门口走去。老爸的公司叫“恒美装修”。距其大门三四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家咖啡馆。他到了咖啡馆门口就站定了,隔着一家服装店,就是老爸公司的大门。咖啡馆玻璃门里面笔直地站着一位小伙子,突然拉开了门,说请进!张子川一愣,稍稍有些脸红说,我不进去,就在门口等人。小伙子又把门关上了。张子川站到旁边一点,眼睛朝向老爸公司的大门。
老爸公司周六休息,他去干什么呢?张子川当然不想进去。过了大约二十分钟,老爸突然出来了,朝自己那辆车走去。张子川立刻转过身,但还是不幸地让爸爸看到了。张卫军有几分讶异,大声说,小川,你站在那干什么?
张子川只好朝老爸那儿走过去,尽量表情自然地说,我在这儿等曹俊啊,我们说好了到江边玩的。张子川眼神闪烁地看着爸爸。张卫军穿了一套深黑色的西服,里面是竖条子的浅色衬衫,头发梳得又光又亮,胡子刮得很干净,看上去很帅气。
等儿子走近了,张卫军问,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干吗不坐我的车?
张子川笑一笑说,你出来后,他才打我电话的。
怎么过来的?
嗯,走过来的呀。
那干吗不进来?
我在等他嘛,说不定很快就到了。
哦,张卫军上了车,发动,又摇下车窗说,那你跟同学玩,别忘了四点多回家去,我还要带你去外婆家呢。
哦,好的。张子川应声。
他目送老爸远去。既然被发现了,再追踪的想法就没有了,他有些泄气。他本想真的去找曹俊玩的,可又想他家离这儿很远,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家,就算了。他慢吞吞地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是周日。八点半光景,张卫军对老婆说,我今天有点事情,中饭可能就不回来吃了。郭琳在阳台上洗衣服,用洗衣液泡一下再放到洗衣机里,大声说,那我就不烧饭了,跟儿子到楼下随便吃一点。张卫军揶揄道,你做了几顿饭?还好意思说。说起来,他们这对夫妻倒确实挺潇洒的,平时应酬也比较多,难得两个人同时在家吃饭,有时候懒得烧就到楼下饭店随便吃点。倒是双休日,儿子回来了,郭琳才会大张旗鼓地做一回家庭主妇。张卫军又转身对儿子说,你呢,作业都做好了?张子川说,嗯,做好了。张卫军对儿子笑了笑说,那好,可以出去玩玩了。要注意劳逸结合,这样才有效果。然后他整整衣领,拎上那只一万多块钱买的黑色古奇包,打算出门了。张子川突然说,我想去新华书店买书。郭琳听到了,从门口探出头道,张卫军,那你顺便带儿子过去。张卫军愣了愣,说,好吧,那我们现在就走。
新华书店坐落在桂花西路上,一个大转盘旁边,距离张子川家公交车也就两站路。倒是张卫军一点也不顺路,去公司要绕一个圈了。张卫军手握方向盘,侧头看了眼儿子,问,最近学习怎么样?
张子川眼睛朝着前面说,差不多咯。
班里大概能排第几?前十名能进吗?
还没到期中考,我怎么知道!
那争取期中考能进前十名,好吗?老爸到时候有奖励。张卫军温和一笑。
可张子川的心思一点也不在这上面。他想问些事情,可是又没法开口,就犹豫着、纠结着。然后张卫军又说了,买书的钱有吗?
有一点。张子川说。
刚好到了一个红绿灯路口,张卫军刹住车,腾出一只手来伸向西装胸兜,抽出一张一百块的,递给儿子说,拿着,买书我支持!
张子川接过钱,幽声道,谢谢老爸。
一会儿到了新华书店门口,张子川下了车,跟爸爸道了声再见。张卫军点点头,然后一脚油门车开走了。张子川往书店大门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发现老爸的车正好绕过圆盘,转弯往北面而去了。老爸不是说要去公司吗?那应该是往南的呀。他顿时疑虑丛生,心头压着悒郁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