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国军从董事长家出来,就回老家了,但他并不感到轻松。他对董事长说,他跟泠元福的关系不错,实际这也不是实话。泠元福从骨子里就瞧不起他,有一次泠元福还当着他的面揭过他的短,村会计问潘国军,你说省长天天都吃啥,是不是每天都吃生猛海鲜?潘国军说,生猛海鲜当然是要吃的,但省长主要吃的还是山珍海味,名贵补品,我估摸着省长一年至少得吃几十斤老山参。
泠元福就笑了,你跟省长在一块儿吃过饭吗?省长是人民的省长,和人民吃一样的饭。你没看电视,省长到农村视察工作,在老乡家吃饭,吃得很香。
潘国军很没面子,说道,省长愿意吃啥吃啥呗,和我有啥关系。
泠元福说,既然你不知道,就不能胡说八道。
回到了屯子,潘国军不知该怎样才能一脚迈进泠元福家的门。潘国军没有马上去泠元福家,他在想办法,能让他进泠元福家时合情合理,又顺其自然。这种事情是难不倒潘国军的。这天晚上,他终于想好了办法,拎了两条中华烟,进了泠元福的家门。泠元福感到很突然,包工头子潘国军在屯子里是个人物,他要走进谁家,出来的时候脸一定是红的,嘴里喷着酒气,也很少见到他会拎着东西到别人家送礼。泠元福还是很客气地请潘国军坐下,又给他沏了茶。潘国军喝了一口茶,说道,泠老师家的茶味道真不错,是乌龙吧。
泠元福说道,是台湾冻顶乌龙,我的一个学生春节来看我时送的。老潘嘴是真刁,看来什么茶你喝上一口就能说出来。
潘国军说,以前咱不还是个农民,就是这几年在外打工,长了点见识。让泠老师见笑了。
泠元福不善于过多地客套,就问,老潘,找我有事儿?
潘国军说,有事儿。还是大事儿。我现在市里的恒力房产集团公司干得不错,我领导的这十几号人也给咱们屯子里人争气,工程质量好,又不怠工。这次市里评优秀农民工,恒力集团给了一个指标,非让我当。所以我就得到会上发言。您知道,我的水平低,从来也没写过什么发言稿,我就一下子想起了您,咱们乡谁不知道您泠老师,您是个大笔杆子,在乡中学教语文的时候,一气儿能给学生背出几十首唐诗。您还在教育报上发表过文章,如果我这篇发言稿让您写,那我在会上发言可就扬眉吐气了。我知道泠老师手中的金笔是不会轻易写字儿的,写出来就应该是钱。我先给您拿两条烟,在帮我写发言稿的时候思考问题。等您把发言稿写完了,我再给您一千元……这叫稿费。
泠元福觉得这烟和钱收得。写个发言稿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两个晚上就能写完,他潘国军请我写发言稿,也是看得起我,就说,没说的。什么稿费不稿费的,你这种大气的人,我愿意帮。
两天以后,泠元福把写好的发言稿交给了潘国军。潘国军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连连说好。随后就把一千元钱给了他。见泠元福的情绪很愉快,脸上又有笑容,潘国军就说,泠老师,我光给您这点稿费,还觉得不够,我请您吃顿饭吧。嫂子又没在家,您吃晚饭还得自己做。
泠元福说,那我就跟老弟出去吃点便饭。
潘家屯临近国道,往西走三十华里,就是三桥镇。三桥镇为两省交界,每天都有大集,一华里长街,各种风味饭店一个挨着一个。潘国军就截了一辆出租车,拉着泠元福去三桥镇吃饭。泠元福说,前边五里地有个加油站,旁边就有一个小吃部,咱上那儿去吧,那个小吃部鸡鱼什么都有,三鲜馅儿饺子味道非常正。
潘国军说,请泠老师吃饭哪能到小吃部去,那不是石可碜我吗。
汽车二十多分钟就到了三桥镇。潘国军对出租车司机说,三桥镇上哪家饭店大,就把我们拉到哪儿去。
出租司机说,镇南刚开的大饭店,叫粤香楼,是广东人开的。海鲜都是从大连运过来的,青菜是从广东空运过来的。粤香楼开业不到一个月,可火了。
泠元福说,别上那儿去了,太贵。
潘国军说,咱就专门挑贵的吃。我是包工头儿,吃饭开单子能报销。再说,咱俩一个屯子住着,这么些年也没在一起吃过饭。您就听我安排吧。
到了粤香楼,他们进了一间雅间。服务员小姐把菜单递了过来,潘国军说,泠老师,您点菜。
泠元福很窘迫,说,我……我不会点菜。你点啥我吃啥。
潘国军就点了金牌麻皮乳猪、鲜虾鱼云羹、仙掌琵琶翅、玉环瑶柱脯、红玫争艳……
泠元福从来没吃过粤菜,服务员小姐在上这些菜的时候说,这些都是粤菜中的招牌菜。
泠元福又要了一瓶子红酒,两个人就边吃边喝了起来。
这样招待泠元福,让泠元福很感动。泠元福说道,老潘,往后有什么事儿,你只管跟我说,我也没有什么能耐,在屯子里只是比别人多读了几天书,能写几个字,往后你要是用得着我,就用不着这么款待我,这样就显得咱们的关系生硬了。
潘国军说,这不算什么。我和你正相反,我没读几天书,字也写不好,只知道领大伙儿干活挣钱。我常跟咱们乡亲们讲,咱们这辈子没啥远大理想,也没太高的政治觉悟,但咱们要靠双手吃饭,把日子过起来,把东倒西歪的草房推了,盖砖房。家家院子里有摩托,有四轮子,仓库里有足够吃的大米白面,逢年过节能杀上猪,孩子上学不用到银行取钱,从被褥底下就能掏出几千块钱来。
泠元福说,这话说得太好了。我一辈子怀才不遇,细想起来也是自己的虚荣心太强了,放下臭架子,做点儿生意,咋地也比现在的日子过得好。老潘,我惭愧啊,这些年我是让你嫂子养活呢。家里没积蓄,孩子上学勉强能付得起学费。往后你在省城给我找一份工作,我得改变生活状态,也得在屯子人面前把腰板儿挺起来。
潘国军说,这个忙我一定帮。以前我对你不了解,今天咱俩一喝酒,我对你算是彻底了解了。你既有文化知识,也很务实,既是一个知识分子,又是一个不甘落后的劳动者,挺让我佩服的。
泠元福说,我现在缺的是机遇。如果有了机遇,我会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潘国军又给泠元福倒酒。两人喝了一大口,潘国军说道,你说机遇这话说得太好了。懂得机遇的人才是聪明人……最近我听了一个事儿,我讲给你听听。你看算不算机遇。我们关董事长娶了一个年轻的媳妇儿,今年才三十多岁,人长得跟电影明星差不多。董事长的前妻给他生了三个孩子,都是丫头。他把整个希望都寄托在这小媳妇儿身上,谁知这小媳妇儿不生孩子。董事长现在有将近千万元资产,他之所以想要个儿子,就是怕他的资产将来没人继承。
泠元福说,这事儿对你们董事长来说还算事儿吗。他有能力娶第二个,就有能力娶第三个第四个。总有一个会给他生儿子。
潘国军说,关键是董事长不是那种人。他跟这个小媳妇儿爱得死去活来,谁也离不开谁。重要的是董事长的人品很好,他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据说他跟他前妻离婚的时候还是他前妻先提出来的,他不同意,前妻就夹包儿走了,含着泪水给别的女人腾地方……
泠元福说,你们的董事长真是毛主席说的那种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潘国军说,现在主动找董事长的女孩子不少。她们主动提出要为董事长生儿子,明码实价,十万到二十万不等。董事长绝不干这种事儿,他不想欺辱这些女孩子,更不想对不起他的年轻夫人。他倒是希望领养一个孩子,但领养孩子也不是太容易的事儿,主要是对孩子的质量不能做全面了解。如果谁家的孩子能被董事长看好,这不就是个机遇吗。
泠元福说,确实是难得的机遇。
潘国军又举起酒杯,说道,咱们别说这些无聊的话了,喝酒。喝完酒我还得回家背诵你写的发言稿。
泠元福喝了一口酒,眼睛直勾勾地瞅着桌子上的粤菜。菜没吃多少,酒倒是喝光了一瓶子。这时泠元福说,今儿个高兴,老潘,再来一瓶子红酒。
潘国军觉得泠元福有点进套儿了,就对服务员说,来一瓶洋酒,轩尼诗。
两个人又开始喝洋酒。这时候泠元福的话有点少了。喝了两杯酒,他才试探着对潘国军说,老潘,你说……我该不该抓住这个机遇?
潘国军说,按理说,应该抓住这个机遇。因为咱们没有做出对不起孩子的事儿,而是把孩子扔进了福堆里。听说如果是董事长看好了的孩子,会出十到二十万元。这个数字也挺诱惑人的,咱一个农民,一辈子能挣多少钱。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泠元福泠老师不缺这笔钱。我听说嫂子怀孕躲起来了,孩子能生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你看你多好,往后就有一对儿子了。泠老师,我倒劝你别往这个机遇上想。
泠元福说,老潘,你的思想还没有解放。你别看我是个农民,我既读书又看报,还订了几份畅销杂志,我把外面的事情都看清楚了。不就是一个孩子吗。对于一对不生育的夫妻来说,生个儿子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儿。而对于具有生育能力的夫妻来说,生孩子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生产流程。从种到收,还不到一年的光景。我遇到这样的机遇,我不抓住,我他妈是傻子,我是白痴!
潘国军吃惊地看着他。
泠元福拽着潘国军,老潘,哥没喝醉。你得帮我把这个机遇抓住。如果我和你们关董事长做成了这笔交易,我还要他聘我到恒力公司当个中层干部,每年要替我交劳动保险和医疗保险。我老婆也得安排到公司去,她不要工资,但公司要把全体员工的服装制作这个活儿交给她。老潘,你们公司有多少员工?
潘国军说,四百七十多人。
泠元福闭上眼睛,在脑子里列出了数学公式,得出的结论是,四百七十套工作服,可以赚将近两万块钱。
潘国军故作惊讶,可不是。到那时你泠老师可是从地狱一下子蹦到天堂上去了。
泠元福又拽着潘国军,啥也别说了,这忙你得帮。看来我们吃的这顿饭,我有意外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