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散的时候,心总感到比忙绿时还要累。
任务下来几天,没有任何要出发的消息。我在县城里游荡了几天,也没有去问出发的日子,想着出发时总会通知我,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毕竟自己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新干警,整天瞎逛,怕被别人说闲话。
几天以后,我实在闲不住,专程找到多吉师傅,打探出发的消息。
我见到他时,他正趴在那辆破旧的解放牌大货车上,车鼻子上的盖子掀在一旁,他的脑袋探进车鼻子里,只能看到他肥大的屁股。
“多吉师傅,我们什么时候走?”
“等不急啦?”他停住手头的活,直起上身,黑乎乎的手很慎重地举着,用一种想探到我真实想法的眼神看着我问。
谁等不急啦?要不是达瓦局长指派,鬼才愿意去,什么时候成了我等不急?我心里这么想,但我压低了声音客气地说:“也不是,我想是不是该准备准备,不然出发时还没准备好,耽误了大家的行程。”
我示弱地回答,让他感到我没有什么恶意,他疑惑的表情舒展开,像遇到了难解的题似的皱皱眉头,一边趴下去一边说:“还差一些零件,已经托人到拉萨买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快了吧?别的零件修修还能凑合着用,刹车上的零件不换怕有危险。你也用不着急,有这么好的机会,还不好好玩几天,真要走少不了你。”
我“嗯”了一声,看着散落一地的车子零件,感到离出发遥遥无期。我转身走开,身后响起多吉师傅悠闲的口哨声。正当走到办公室围墙的拐角处时,听见多吉师傅喊:“局长催了好几次,还是把东西准备好。”
草原的夜晚很漫长,我独自待在屋里,一阵猛烈的夜风吹来,铁皮屋顶嘎嘎地作响,像是要把屋顶都要掀开。我静静地呆着,不敢弄出任何的响动,我害怕我弄出稍稍的声响,就会被这狂暴的夜风发现,它会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夜风肆虐一阵之后,像刹住车般停了。片刻间,屋里出奇地静,耳朵里嗡嗡地响。我随手打开那个老式的录音机,那里头全是上学时很流行的歌。听到熟悉的歌曲又想起许多的往事,都是那么的美好,就连那时经历的苦难现在回想起来都是那样的甜蜜,以至于自己会心地笑出声来。笑过之后,思绪又回到了当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到这个遥远、陌生的地方,每个夜晚独自坐在一盏昏暗的灯光下,身边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唯一陪伴我的就是这个录音机。看着录音机,我觉得很亲切,又有些内疚,甚至有些同情它。它是那样忠心地陪伴着我,要不是我把它带来,它不用受这份罪。它太辛苦了,每当电压不稳时,它还要卖力地工作,用变形的、扭曲的声音伺候我。我太对不起它了,它每天都要重复那几首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老歌,连换唱一两首新歌的福分都被我剥夺了。它就是我唯一忠实的奴仆,对我不离不弃,在这个像被抛弃的世界里一直陪伴着我。我细细地擦拭着录音机,就连按钮缝隙都要擦得干干净净,我不能让它沾染哪怕一丝的尘埃,那会比自己的不干净还让我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缥缈的叫喊声,我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真实,直到那叫喊声伴着门板剧烈的敲击声,我才醒过来,对着屋外喊:“谁呀?”
“快起来,我们要出发了。”
我赶紧起床,扛着准备好的被褥等用品来到车子跟前,准备把我的被褥扔进车厢里去。
次多在一旁叫住了我,说:“干嘛?爬上去把东西放好,扔上去把照相机砸坏了,你赔得起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还没有彻底清醒的我愣了一会。多吉师傅提着一桶水,爬在车头,正往水箱里灌水,看我愣着说:“别愣着,把被褥放到塑料布下边,天什么时候下雨谁知道?把被褥打湿了怎么睡?快,放好东西,来帮我摇摇把。”
我走到车头,狠命地摇了几下摇把,车子没有任何的响动。我顿了顿,憋足了劲,正要去摇,多吉师傅从车窗里探出脑袋说:“等等,我把钥匙开开。好了,摇吧。”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摇了好几圈,车子还是没有反应,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心脏像是要跳出体外,扶着车子大口大口地喘气。多吉师傅跳下车子,一把推开我,抓着摇把轻轻一摇,“嗡嗡嗡”车子很乖巧地响起来。他取出摇把递给我说:“堂堂警校生,连个破车都降不住,把这放到车上去。”
“警校可没有教过这个。”我愤愤地说,但声音很小,怕是被他们听到。
终于出发了,驾驶室里有些嘈杂,三个人呼出的气凝结在车窗上,视线变得模糊,次多用一块抹布擦拭着车窗,车窗外的星星亮堂起来。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驾驶室里响起呼噜声,次多疲惫地耷着脑袋睡着了,我小心地抽出次多手里的抹布,准备接过他的活儿。多吉师傅说:“你也歇歇吧。”说着摇下车窗露出一道口子,嗖嗖的晨风涌进车里,车窗上的雾气渐渐散开,车窗外的景物越发地清晰起来。
车子开得很慢,发动机吃力的、单调的轰鸣着,使人觉得路途无比的遥远,似乎永远都到达不了。车窗外毫无变换的景物,缓缓地近了,又缓缓地远去,让人昏昏欲睡。尽管晨风从车窗的口子里吹打在后脑勺上有些生疼,但我还是沉沉地睡着了。
等醒来时,阳光直射在脸上,光芒耀眼,眼睛难以睁开。我眯着眼,手掌遮住阳光,睡意惺松地望着窗外。车窗外阳光刺眼,车鼻子上舞动着一道透白的水蒸气。
次多在车前几米远的马路边蹲着吸烟,多吉师傅提着水桶,从草地的远处一高一低地走过来。
一出车门寒气袭人,我裹紧大衣,嘴一张一合,口气化成一缕白色气体,随着声音冒出来。我哆嗦着说:“真冷,怎么坐这儿?”
“你小子,屁股的锁子丢了。真臭,谁受得了?”次多一脸坏笑地说。
我像被扒光了一层脸皮般感到丢脸和气愤,脸上一阵热一阵烫,心里又很疑惑。我急速回想,感觉自己没有放过屁,难道是熟睡时放的?我思索地掏出烟,递过去。他接过烟,用快燃尽的烟头点上,把烟屁股踩在脚下,站起来说:“别傻站着,去帮着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