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响起的脚步声催命鼓似地向严冬生逼近,严冬生不得不又把手电筒揿亮,迅速地将整个屋子扫了一下,发现竟只有那张靠墙的床底下可以暂时隐藏一下,便连忙钻了进去。
严冬生刚钻到床底下关了手电,便听见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果然是黄秋叶回来了。
门开了,进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但谁也不说话,借着窗外浸进的昏暗之光,严冬生感觉到了两条似有似无的黑影,因无法看清倒使严冬生不敢断定他们中间到底有没有黄秋叶了。他们进来得那么不声不响,很像也是为了偷窃而来。
都不吭声,屋里就显得更寂静。这可把严冬生憋苦了,憋得连气也不敢出了,他狠狠地压迫着呼吸,甚至想停止一段呼吸,然而,越想停止就越觉呼吸得响,心跳也击鼓似地震响得吓人,硬将他憋出了一身臭汗。两条黑影自关了门就似乎再也没有动过,四只脚钉住了似地久久停在门边,似是已发现了屋里有人而要把门堵死堵牢。严冬生只觉得衣服都湿透了。
好一阵煎熬后,严冬生终于感觉到了一些动静,发现那两个家伙也似乎特别紧张,已忍耐不住地急促地喘息起来。四只脚也开始了反复的运动,时而分开时而并拢。四条腿则相互抵着,似是用力过度而不停地变换姿势。严冬生把眼睛睁到最大极限时终于看清了一些,原来他们一直站着未曾移动是因为已分不开了。接着,严冬生又听见了一种很奇怪的“吧吧”声,就像一头猪在啃一个又大又圆的老南瓜,其中一个像是被啃疼了,终于无法忍受地发出一串痛苦不堪的呻吟。
严冬生立刻听出这呻吟出自女人,便也肯定了那女人就是黄秋叶。呻吟声渐渐就被更激烈而粗重的喘息给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饥渴者喝热粥的那种唏嘘声和“咕嘟”的吞咽声。严冬生长到二十三岁还从未与女人接触,更不曾有过亲热,仅在电视电影里见过男女亲热的片段。他已知道这两个家伙在干什么了,却又怎么也猜想不出那种奇怪的音乐是怎么弹奏出来的。激烈的粗喘和饥渴的吞吮由强到弱,呻吟又痛苦不堪地从黄秋叶嘴里淌了出来,于是严冬生又觉得那两个家伙不是在亲热而是在互相搏斗。
果然,就如严冬生猜想的那样,他们谁也不肯退让地扭扯到了屋子中间,虽然低矮的床压住了严冬生向上的目光,可他还是窥见了他们的手,两双手都在稔熟地进攻对方的要害揭对方的隐私。
黄秋叶终于抵挡不住了,说:“你好性急,站着不行,我都站不稳了。”
另一个终于也说话了,“那就快上床,我今天非置你于死地而后快!”说着把黄秋叶搂离地面。黄秋叶吃吃笑着。
严冬生忽然觉得那男人的声音好耳熟,就好像是在哪次大会上听他作过报告。对了,就是前不久召开的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群众大会。怎么会是他呢?
严冬生刚想到这里,只听头顶上轰的一声闷响,就像地震发生了,就像天也忽然塌了,床板吱吱地哀号起来,黄秋叶也忍无可忍地哀号了一声。严冬生跟着忍不住地打了个哆嗦,本能地往后一缩,但没缩动,因为他本就抵在墙根下,于是他想立刻爬出去,但也只是想了想,根本就没敢动弹。
一阵疾风骤雨电闪雷鸣后,他们又有了语言,男的气喘如牛地说:“名不虚传,功夫果然不错,老辣而地道,我还是头一次找到这么好的感觉呢!”
黄秋叶嘻嘻笑道:“不打自招!照这么说,你与多少女人交过手?我今天碰上沙场老将了!”
“就你们女人多心!有了你这么技艺高超的,什么女人也难动我的心了。秋叶,你也一样,从今往后,这屋里不允许别的男人进来。”
“哟!”黄秋叶浪声叫道,“你这位县领导还领导这种事!你见谁到这里来过?老实说,你是我第一个愿意以身相许的人。”
严冬生忍不住在心里骂道,真不要脸!第一个,我都亲眼见你领了好几个进这屋里来了。他更想骂的是那男的,从他说话的声音他已肯定了他就是那个刚提起来的县委副书记王正如。在他这个修鞋匠的感觉中,他怎么也不敢想当了县领导的人竟是个大嫖客!在那次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的群众大会上,他的报告作得多么震撼人心,把他这个小偷都给感动了,殊不知,他的真实面目竟比小偷强不到哪里去!难怪口号越叫得响,社会越显得乱。
忽然,狂风暴雨又来了,而且是经久不息愈演愈烈。严冬生不得不为安全担忧了。他真后悔不该躲到这下边来,如果上层人物再加把劲,我这下层人物非变成一张肉饼不可。上层下层,严冬生忽然觉得这个比喻实在太形象太幽默了!
她黄秋叶也算个上层人物吗?
黄秋叶算不上。要说,她的出身还很卑微,她是从哪里来到这座县城的严冬生不知道,据养父说,黄秋叶是被人贩子拐卖到这座县城里来的,五百元钱卖给了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那时她才十六岁,因受不了疯子折磨,跑了,但被抓住了,揪着她的头发满街乱拖。一个修鞋匠挺身而出救了她,并当场给了疯子家里五百元钱,从此,黄秋叶就跟了修鞋匠,修鞋匠就是严冬生的养父。当时修鞋匠三十多岁,尚未成家,把攒下成家的钱几乎全给了疯子家,但修鞋匠并不想让黄秋叶做他的妻子,而是当了她的监护人,因为黄秋叶年纪太小……
严冬生想到这里,竟为黄秋叶担起心来,担心她真会被对手置于死地而后快,因为她那痛苦不堪的呻吟越来越惨烈了,分明是到了不堪忍受的程度,就像按压在屠凳上的肥猪,刀子插进去又抽出后,与血同时喷出来的那种垂死哀号。他真弄不明白,为什么要付出如此痛苦来获得她的所求呢?你黄秋叶的钱难道还不够用吗?这么痛苦的拼搏值得吗?
风暴终于又过去了,天终于没塌下来,黄秋叶的呻吟变成了软绵绵的话语,开始向那位官嫖提她的要求了,要求他搞综合治理时别把她的歌舞厅盯得太紧,她的歌舞厅设施不如其它三家,如果不采取色相吸引的措施,肯定会被挤垮。那位官嫖则像一头刚卸磨的驴,有气无力的,半天才嗯一声:“我记住了。”
这时候,电灯忽然亮了。
黄秋叶惊出一声尖叫,“电灯怎么亮了?”
那位副书记说,“供电所故障排除了嘛!”
“不!我是说我的开关又没开,它怎么自己就亮了?”
严冬生又吓出一个哆嗦,因为灯是他进门时开的,竟忘了关。他想,这下可糟了!
黄秋叶溜下了床,两条腿莲藕似的,严冬生紧盯着那两条莲藕,冷汗再次湿透了衣服。
幸好,黄秋叶只是要去关灯。
“别关,站在灯下让我好好欣赏欣赏,快四十的女人还这么健美性感,你用的什么驻颜术?”
“少让男人压呗!”黄秋叶说着便极听话地在灯下站了,嘻嘻笑着,床上的王正如叫她怎么扭动她就怎么扭动,逗得那位官嫖狂笑不止。那位王正如忽然又忍不住了,跳下床又将她拖上床去,又一阵疯狂开始了。
疯狂过后,那位官嫖说他该走了,都快十一点了。黄秋叶不让他走,又继续了先前的话题。王正如却不再吭声,不多一会儿便打起鼾来。黄秋叶嗔骂了一句,床随之震动了一下,也许是翻了个身。不久,便出现了一唱一和两种鼾声。
灯仍没关,严冬生看表,已整十一点,他想这上层的人一定累极了,得趁他们酣睡之机逃出去。他轻轻从床下爬出来,忍不住朝床上瞄了一眼,一副不堪入目的丑态使他连忙把目光移开。把屋里扫了几眼,竟猛地生出了一个伟大的想法:
他要让黄秋叶从此垮下去。